第71章 幽默与荒诞(8)

作者:史为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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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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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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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392字

原来,小贩给我装葡萄的纸袋也是用写有机密材料的纸做的。已经可以肯定,我们是落入人家的圈套了,全家都战栗不已。我们马上把这个纸袋扔进炉子烧掉了,然后乘谁也没注意,把灰烬扬到了街上。


现在他们要是来搜我的家,就不会找到任何有关国家机密的东西了。


“这样好是好,可要是他们给我们做x光透视怎么办?”


“那怎么啦?”


“他们就会知道我们把东西吞下去了,还会认出胃里奶酪上的字迹!”


我们全都惊呆了,谁也拿不准他们会不会这么干。于是我们每人都喝了两杯泻盐,结果我是第一个见效的。我们用这种办法算是一劳永逸地摆脱了这些机密材料的纠缠。


等到我把卫生纸拿起来一看……上面是什么,你猜得着吗?……是美国专家写的关于土耳其石油情况的秘密报告,没错,就是这份报告。


后来的事我就记不清了,好像我赤身裸体从厕所一下蹿到了街上,半夜里有人喊了声“有疯子”,就把我抓住了。


我能不害怕吗?这是国家机密啊!而且还是带两个新月标记的“专阅”的机密!……


(徐鹍译)


鼓手的遭遇


[波兰]姆罗热克


我爱我的鼓。我用一根宽带子系着鼓,挂在我的脖子上。这面鼓挺大,敲打淡黄色鼓面的鼓槌是用栎树做的。随着时光的流逝,我的手指已把鼓槌磨得铮亮,这也表明了我的勤奋和爱好。我常常背着这面鼓在大路上走,路上有一片片尘土,白茫茫的,有时一片泥泞,黑糊糊的,大路两旁的田野随着季节的变化,交替出现绿色、金黄色、褐色和白色。可是,我的鼓不受季节变化的影响,不停地发出急促的咚咚声。因为我的手已不属于我自己,而是属于这面鼓的了。一旦这面鼓沉默下来,我就会觉得浑身难受。


一天傍晚,正当我精神抖擞地敲打着这面鼓的时候,一位将军走到我面前。他衣着不整,上身穿件短上衣,没有扣扣子,袒胸露怀,下身穿的是一条衬裤。他跟我打了个招呼,干咳了一声,接着便赞扬起政府和国家来,最后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


“您总是这样不停地敲鼓吗?”


“是的!”我高声回答,同时敲得更有劲了,“为国争光!”


“说得对,很对。”他点点头表示赞同,但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您还要这样长时间地敲下去吗?”


“是的,将军同志,只要我还有力气?”我兴奋地回答。


“嗯,好小伙子!”将军夸奖我说,同时伸手挠了挠头,“您能这样敲多久呢?”


“一直敲到死!”我自豪地大声说。


“嗯,嗯……”将军感到惊诧,他沉默了片刻,思索着什么,随后又转了话题。


“已经很晚了。”他说。


“晚只是对敌人而言,绝不是对我们。”我大声叫嚷说,“明天属于我们!”


“说得很好,很好。”将军表示同意,但有点恼火,“我指的是时间已经很晚了。”


“战斗的时刻已经来到!让大炮轰鸣吧!让钟声敲响吧!”我怀着一名真正的鼓手的高尚的激情,振臂高呼起来。


“不,不要敲钟!”将军急忙说,“钟,当然要敲,但只是在某些时候。”


“对,将军!”我紧接着他的话说,浑身激动得发热。


“我们有了战鼓,干吗还要钟。当我的战鼓敲响时,让钟声统统停下来吧!”为了证实这一点,我把鼓敲得像在发起冲锋一样。


“绝不是相反,是吗?”将军犹豫而又谨慎地问道。同时,用手把自己的嘴遮了起来。


“绝不是相反!”我大声说,“我们的战鼓将不停地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将军,您可以信赖您的鼓手!”我感到有一股暖流流遍了我的全身。


“我们的军队可以因为您而感到骄傲。”将军有点儿酸溜溜地说。他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因为夜幕已经降临到宿营地上。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将军的那顶帐篷的尖顶孤独地耸立着。


“是的,我们的军队会感到骄傲。我们不会停止不前,因为我们要进军,是的……夜以继日地进军。但我们每前进一步……是的,每一步……”


“我们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不停的胜利鼓声!”我脱口而出,一边击着鼓。


“喔,这,这,”将军嗫嚅地说,“是的,确实是这样。”说完,他朝自己的帐篷走去。我独自一人留了下来。但是,孤独更增强了我作为一名鼓手的自我牺牲精神和责任感。“将军,您走了。”我心想,“但是您知道,您忠诚的鼓手还在警戒着。您的额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犁沟似的皱纹,你还在全神贯注地考虑战略部署,用小旗在地图上标明我们共同的胜利之路。您和我,我们两人将一起迎接曙光,迎接光辉灿烂的明天。我将以您和我个人的名义,用鼓声宣告它的来临。”这种对将军的爱戴之情,这种为事业而献身的精神充溢了我的心灵,我竭尽全力把鼓点敲得更急、更响,夜已深沉,我用青春的全部热情,怀着一个伟大的理想,献身于我的光荣劳动。只是在鼓槌击鼓间歇的时刻,我才听见从将军的防水帆布帐篷里传来的弹簧垫的嘎吱声,有人仿佛在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后来,在将近午夜的时候,在帐篷前面,隐约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这就是身穿睡衣的将军。他的声音有点嘶哑。


“所以,您是说,这个……您的鼓还要继续击下去,是吗?”他说。在这夜静更深的时候,他还到我这儿来,真是使我感动,他真正是战士的慈父啊!


“是的,将军!无论是寒冷还是睡意,都不能战胜我,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要击鼓,我的天职和我们为之奋斗的事业要求我这样做,鼓手的守则和荣誉也要求我这样做!苍天在上,我保证战鼓长鸣!”


我讲这番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想到要向将军献媚,也没有想到要博得他的欢心。这不是指望升官或是获得奖赏的夸夸其谈。我甚至根本没有想过可以去作这样的理解。我始终是一名诚实的,直心肠的,称职的鼓手。


将军咬了咬牙。我以为,这是因为他感到冷的缘故。后来,他瓮声瓮气地说:“好,很好。”说完就走了。


很快,我就被捕了。执行这项命令的巡逻队一声不吭地包围了我,从我的脖子上摘去了战鼓,从我精疲力竭、冰冷的手中夺走了鼓槌。谷地里一片寂静。我不能向同志们解释清楚,他们用刺刀架着我,把我带到了营地以外的一个地方。按照规定是不允许这样做的。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告诉我,逮捕我是执行将军的命令,罪名是暴露目标,暴露目标!


此刻,天色已开始发亮,天空升起了第一批玫瑰色的云彩。迎接黎明的只是一阵阵响亮的鼾声,当我们走过将军的帐篷时,我清楚地听见了这鼾声。


(亦波译)


有什么新鲜事吗?


[匈牙利]沃尔克尼


一天下午,布达佩斯公墓第27区14号墓穴上近三百公斤的墓碑轰然一声,倾倒在地。接着墓穴豁然裂开,原来是躺在里面的哈伊杜什卡·米哈伊夫人——诺贝尔·施蒂芬妮亚(1827—1848)复活了。


尽管因为风吹雨淋,墓碑上的字迹多少有些剥落,但她丈夫的名字也还是可以看得清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复活。


因为天气不好,在公墓的人不多。但凡是听到声音的人都过来了。这时,这位少妇已经掸去身上的尘土,向人借了一把梳子正在梳头。


一位带黑面纱的老太太问她:“你好吗?”


“谢谢,很好。”哈伊杜什卡夫人说。


一位出租汽车司机问她渴不渴?


这位刚活过来的死人说,现在不想喝什么。


确实,布达佩斯的水味道实在无法恭维,他也不想喝。——司机发表他自己的看法。


哈伊杜什卡夫人问司机,他对布达佩斯的水为什么不满意?


因为用氯消的毒。


“用氯消的毒。”花匠阿波斯托尔·马朗纪科夫点点头(他是在公墓门口卖花的),所以他那几种高级花只好用雨水来浇。


这时有人说,现在全世界的水都用氯消毒。


说到这里,没有人接话了。


那么有什么新鲜事?少妇问。


什么新鲜事也没有,人们说。


又沉默了,这时下起雨来。


“您不怕淋湿吗?”做钓鱼竿的私营手工业者德乌契·德若问这位复活者。


不要紧,她还爱下雨天呢。


老太太说,当然,也得看下什么雨。


哈伊杜什卡夫人说,她喜欢的是夏天那种凉丝丝的雨。


但是阿波斯托尔·马朗纪科夫说,他什么雨也不喜欢,因为一下雨,公墓就没人来了。


做钓竿的私营手工业者说,他非常能理解这一点。


现在谈话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


“你们说点什么吧。”新复活的少妇向四周看了看说。


“说些什么?”老太太说,“没什么好说的。”


“自由战争以后什么也没发生过吗?”


“要说,也可以说一两件,”手工业者挥挥手,“但就像德国人说的那样:‘selenkommewasbesseresnach’”


“不错,说得对。”出租汽车司机说。好像为了招徕乘客,他回到自己的汽车那里去了。


人们沉默着。复活者看看自己刚才出来的土坑,它还没有合上。她又等了一会儿,但看来实在没有人想说话,于是就向周围的人说:“再见。”然后又回到原来的土坑里去了。


做钓竿的手工业者怕她滑倒,伸手过去扶了她一把。


“祝你一切都好。”手工业者说。


“怎么了?”出租汽车司机在大门口问大家,“她莫非又爬回去了?”


“爬回去了。”老太太摇摇头,“其实我们谈得多么投机啊。”


(柴鹏飞译)


审判教授


[匈牙利]沃尔克尼


布达佩斯法院今日宣布对前教授卡斯卡孔·盖萨和其他十六名同案犯审判结果。这位全欧闻名的教授及其一伙(著名物理学家、语言学家、天文学家、历史学家和自动化工程师,以及大马士革夜总会肚皮舞舞女斯莱因兹·佐菲亚——艺名拉·帕洛玛)被指控他们所编的七卷本《匈牙利百科辞典》与时代精神相违背并捏造谎言,其目的在于欺世盗名,愚弄读者。


辩护律师要求,考虑到被告历史清白,科学研究成果卓著,请予从轻发落。律师力图说明,专业知识积累到一个极高的水平时,便会向相反方面转化。但是法庭认为唯一可以考虑减刑的因素是,被告在对《百科辞典》的歪曲中并没有得到物质上的收益。


对上述诸点,检察长认为:被告学识渊博正是应该加重惩处的因素。他并从该出版物中选择若干词条,当庭宣读。旁听席上的科学家、作家和社会活动家听后莫不嗤之以鼻。


下面是几个作为例子的词条。


布达佩斯现有人口1,800,000。1776年由纺织匠瓦莱罗·安道尔建立丝织厂时奠基。丝织厂按照希尔德工程师的设计图建成,位于现瓦莱罗街。城市其他方面不值一提。


文学系佩采尔镇附近一个牧鹅草地上喷出的医疗用矿泉的名称。泉水对消化功能紊乱及更年期症状有明显疗效,对前列腺炎的治疗效果有待进一步研究。兔唇者可用麦秆吮吸,健康人服用后易得皮疹。


匈牙利固执病(学名:fixaidea),患者一千万。根据最新研究成果,系可治病症,然治愈后姿容大减。


世界道德准则群众体育运动,类似足球,二十二人参加。观众(可多至数万)不受比赛规则约束,但可根据比赛规则为运动员打气。


乔治·威廉·弗里德里希·黑格尔(1770—1831)德国文科大学生,多子女(黑氏诸系),患有平衡失调症,经常上下颠倒,因此需将其首尾倒置。


剧院演出国外晚间从事的活动,无相应的匈牙利词(德文:zersreuung,法文:disracion,匈文中过去曾有“消遣”之意)。系一种受人们欢迎、惬意的艺术享受。在我国为无痛苦死亡法之一种。(参见:“无苦致死术——euhanasia”)


拉若德·米哈伊(1897—1964)电报投递员,后任办事员至退休。无任何建树。关于他的一切专题著作均认为他没有任何文学爱好。葬于国会大厦。


(柴鹏飞译)


保姆安娜的纪念日


[捷克]哈谢克


保姆协会主席、参赞夫人克拉乌索娃正在为明天举行的纪念会写祝词。


安娜在协会书记、参赞夫人奇何娃家当保姆已经五十年了,侍候过他们家的两代人。明天是她忠实服务五十周年纪念日,主人要为之庆祝一番。安娜已经七十五岁了,她自知出身贫寒,工作一向本分。


在纪念会上,保姆协会要奖给她一个小金十字架、一枚10克朗的金币,一盒巧克力糖和两块糖酥点心。也许还不止这些。她要恭听参赞夫人克拉乌索娃的祝词,主人奇何娃还要赠送她一件礼品:一本崭新的祈祷书。


参赞夫人心烦意乱,后悔不该为一个保姆伤这份脑筋!她写废了好几十张纸,祝词还是没有写好。


她在屋里踱来踱去,想着该讲些什么。她可不想讲如今保姆社会地位提高,争得了假日和晚上可以稍事休息的权利之类的话。这个世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保姆简直没法管了。从前谁都可以打骂保姆,随时都可以把她们撵走。现在如果你若这样,她们就会去告你。参赞夫人气得脑袋发涨,便坐在写字台前用铅笔顶着太阳穴,这样她觉得好受一些。


就说她家的保姆吧,这个蠢货也有了一个送给她书看的情夫,不要脸的东西,竟敢偷偷地学文化。


她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使劲地用铅笔顶脑袋。她根本没有心思写祝词,她在保姆协会作过多次演讲,这回她本打算讲点新东西,看来还得旧调重弹从上帝讲起。保姆是最信奉上帝的。


祷告吧!劳动吧!要是她能用拉丁文把这两句话讲出来该有多么神圣啊!她想等丈夫回来向他先学会这两句话的拉丁文说法。要是让他写祝词,他肯定也得这样开始:“祷告吧!劳动吧!”


想到这里,她的灵感来了,笔尖在纸上飞跑起来。


祷告吧!劳动吧!太妙了!谁要不祷告,谁的工作就不会顺心,心灵也不能得到净化。你们瞧,今天受大家祝贺的这位保姆正是典范的化身。她五十年如一日,热忱劳动,虔诚地祷告,终于感动了上帝,使她平安无事,长命百岁,因此才赢得了今日的荣耀。天上地下都有奖品(天上有一座天堂在等待着她,地下有一个小金十字架、一枚10克朗的金币、一盒巧克力糖和两块糖酥点心)。


祷告吧!劳动吧!


今天要庆祝的是保姆安娜服务五十周年,她的劳动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奖赏(一枚10克朗的金币等于500克列兹尔,折合每年报酬10克列兹尔)。


五十年来的她虔诚地向上帝祈祷,不跳舞,不看戏,也不读书。她只念祈祷文。祈祷文让她尊敬和爱戴主人,凡事恭顺听话。总之,祈祷文成了她一生的处世准则。


祷告吧!劳动吧!安娜操持家务精打细算,从不浪费一个铜板,从不把半匙剩汤倒掉,从来不作非分之想,从不与别人家的保姆来往,更不背后讲究主人,祈祷又使她抛弃了偷嘴吃的念头。


善良的太太小姐们,请你们看一看这位老人。她抛弃各种邪念,绝对听从主人的使唤,是一个绝对驯服的工具。她还经常扪心自问,看自己还有什么不足之处,睡觉前她一定要祈祷,求上帝赐教。


她在商务参赞奇何夫的家中侍候了两代主人,表现一贯和气恭顺。她心地纯洁,对主人给的每一口饭都感恩戴德。她一辈子没偷过一点东西,而且对交给她保管的东西像爱护眼睛一样。


她还要从微薄的月薪中节省下一笔钱去朝圣,每年她都能得到主人的恩准,去朝一次圣,而且还要给主人捎回几件礼物,以表忠诚。


她还说,只要能让她永远祈祷上帝,就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她也会感到幸福。


参赞夫人停下笔,开始想入非非。这篇祝词明天一定会一炮打响,那家天主教报纸也一定会青睐她的祝词,说不定还会印成单行本出售,书名就叫《告保姆书》。


也许从此以后,所有的保姆都要向安娜学习,包括她自己的保姆在内。


她还没有完全想好,就见保姆走了进来。


“参赞夫人奇何娃来了,”她禀报道,“见还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