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辛克莱·刘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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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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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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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000字

客人告辞驾车离去后,花园又陷入一片寂静。克劳斯贝太太望着宴后一片狼藉,不禁叹口气。那张大理石椅子,经过五百个夏阳般的屁股熨过后,还是热呼呼的。带着翅膀的史芬克斯雕像的脸上,被人用铅笔划上两撇八字胡。揉皱的纸巾散弃在雏菊间。残置在走道上的是,艳丽的玫瑰花瓣,似一片片撕碎的果肉。烟屁股浮在金鱼池上,松胀开来拖成一线污痕。大理石椅座下,小心堆着一只茶杯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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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车回旅馆途中,寻思着:“蜜拉一定很喜欢这一切社交应酬的折磨。”就他来说,他喜爱蒙那克商会安排的汽车旅游,远胜过这种游园会。他兴冲冲地观察水坝——郊区电车站,和制革厂。他耽迷于人家所提供的统计数字,而后向他的室友罗杰斯惊叹说:“当然啰,这个城市是比不上天顶市任何一个区域;它没有我们的前途和自然资源;不过,你可晓得——我到今天才知道——他们去年生产了七亿六千三百万尺的木材!你看如何?”


当他上台演讲的时间愈逼近时,他顶紧张起来。当他站在会场前低矮的讲台上时,他打着颤,眼前只见一片紫雾。然则,他一开口,就显得笃定了。他读毕正式演讲稿,而后随意向他们发表意见,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戴眼镜的脸似闪亮的圆碟。听众大呼:“这就对啦!”在稍后的讨论中,他们钦慕地唤他作“我们的伙伴和弟兄,乔治·福·巴比特先生。”在短短十五分钟内,他由一个次要的代表,摇身一变为几乎和商业外交家希西儿·朗诸理一般鼎鼎有名的人物。会后,从州内各地来的代表不住地向他说“你好,巴比特兄。”十六个全然陌生者直呼他的名字“乔治”,三个人引他到角落悄悄说:“很高兴你有勇气站起来,为我们这一行推一把。我一向坚持——”


翌晨,他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向旅馆摊的女孩买了从天顶市来的报纸。新闻消息上只字不提,然则在《拥护者时报》的第三页上——他气喘不过来了。他们登了他的照片和半栏叙述。标题是:“房地产经纪人年会的风云人物,活力之城的杰出房地产经纪人乔治·福·巴比特,发表了一次成功的政策演说。”


他虔敬地呢喃着,“我猜,现在花岗住宅区的人们该会大吃一惊啦,以后他们可得稍稍留意自己,礼敬礼敬老乔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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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场会议,各代表团为各自的城市争取下年度年会的主办权。演说家们纷纷大吹大擂:“牛革市是首府,克拉马学院和编织厂所在地,是公认的文化以及高水准企业的中心”,“汉堡,地理适中的大城市,那儿每个男人都慷慨好客,每个女人都是天生的女主人,他们为你敞开好客的大门。”


在这一阵好客的邀请声中,舞厅的金色大门大开了,登时喇叭大作,一群似马戏般的行列踱转入来。这队伍是天顶市的经纪人组成的,他们扮成牛仔,不用马鞍的骑士和日本杂耍家。走在最前头的是华伦·维特比,他扮成鼓乐队长,穿着金红色的熊皮外套。跟在他后面,是敲打着小鼓,显得异常快乐、凑趣喧叫的巴比特。


华伦·维特比跳上讲台,快活地舞动着指挥棒,一面说:“男士、女士们,该是静心下来就事论事的时候了。一位道地的天顶市人当然爱他的邻居,可是这一次,我们可下决心,要把下次大会的主办权从我们的邻城夺过来,就好像过去我们从它们那儿攫过来炼乳业一般——”


大会主席哈利·巴希在一旁暗示说:“哦,先生,我们很感谢,不过,现在你得让其他人有个提出邀请的机会。”


这时,爆起一个粗嘎的声音:“我们欧雷卡免费招待各位汽车游览最美丽的乡村风光——”


一个削瘦、秃头的年轻人奔下走道,一面击掌大叫说:“我是史巴达来的!我刚收到我们商会拍来的汇报,他们已提供八千元作为大会的招待费。”


一个看起来像牧师的人站起来说:“钱能通神!我们动议,接受史巴达的邀请!”


果真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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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议委员会提出报告。他们指出,去年本州约有三十六个房地产经纪人蒙主恩召,移居天国效劳,因此代表们该为上帝如此的决定,表示难过。大会秘书也该据此迅速宣传大会这些决议,并且各寄一份给遗族们,以示慰悼。


第二个决议,授权给s·a·r·e·b的主席一万五千元经费,在州议会为健全的税务法规作一番游说。这个决议案,长篇大论地抨击那些健全商业的种种威胁,预将愚蠢与短视的偏见摒除于进步的计划之外。


委员会中的委员报告,巴比特被委任为土地权状委员会的委员。巴比特十分惊讶,当场愣了。


他欢呼着:“我说过啰!这会是个蛮棒的一年!乔治,你这老头,你要大出风头啰!你是个天生的演说家,天生的交际家,还有——喔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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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晚,没有正式的招待应酬。巴比特本来计划返家,然则那天下午,从派奥尼尔来的杰瑞德·沙伯格夫妇提议,邀巴比特和罗杰斯同他们一起到卡塔帕旅馆喝午茶。


巴比特对饮茶并不陌生——他和他太太对此很热衷,至少每年参加二次——单就饮茶本身的异国风味,即足以令他觉得自己位尊显要了。他坐在旅馆艺术厅中的玻璃桌前,墙上绘饰着兔子,桦树树皮上刻着箴言,女侍则戴着风雅的荷兰式头巾。他吃着分量不够的莴苣三明治,一面和那位温柔,有双大眼睛,穿着如模特儿般的斗篷的沙伯格太太闲聊逗趣。沙伯格和他才认识两天,现在他们彼此称唤“乔治”“老沙”。


沙伯格诚挚地说:“嘿,老友,看来这是你走前最后一次机会了,我逮着了它,来,上我房间去,就如我们意大利人所夸的,蜜莉安可是全美最棒的小酒保。”


巴比特和罗杰斯大摇人摆地跟蓿沙们格夫妇到他们的房间。沙伯格太太尖叫一声:“喔,真糟糕!”她看到自己的一件淡紫色透明棉纱衬裙留在床上,她立即把它塞入袋子。巴比特格格笑说,“别在意我们;我们是一对小魔鬼!”


沙伯格打电话要冰块。送冰来的侍者淡淡地问:“高脚玻璃杯,或鸡尾酒杯?”蜜莉安·沙伯格用一只只在旅馆里才有的那种惨白阴沉的白水壶来调鸡尾酒。酒过一巡后,她探说:“我想你们这些大男人能再来一巡的嘛——再让你们多喝点!”她虽是女人,但她熟娴于整套饮用鸡尾酒的完美仪节。


一出门外,巴比特向罗杰斯暗示说:“嘿,罗杰斯你这老公鸡,我有个主意,如果我们不回可爱的太太身边,那我可以痛快一下啰,就在蒙那克待下来,搞个派对玩玩,嗯?”


“乔治,你说话睿智极了。亚伯特·文因的太太去了匹兹堡。看看我们能否把他拉来。”


七点半,他俩和亚伯特·文因,以及另两位州里来的代表窝在他们的房内。他们脱下外套,敞着背心,脸颊通红,声腔浊重。他们刚饮光一瓶强劲的私酿威士忌,现在正恳求着服务生,“嘿,小弟,能不能再帮我们搞一些这种充满香气的液体?”他们抽着大号雪茄,烟灰和烟屁股掉落地毯上。他们一面说着故事,一面捧腹大笑。这时,是原始赤裸的男人了。


巴比特叹说:“我不晓得你们这些坏蛋有啥感触,不过,我个人啰,喜欢偶尔跑得老远,爬一两座山,远征北极,挥挥围绕四周的黎明的北风。”


从史巴达来的一位严肃紧张的年轻人,唠叨说:“嘿,我自问我是个好丈夫,就像个磨坊天天转动一样呆板。可是,老天,我实在厌透了每天晚上回家,除了看电影外,啥事也不能干。因此,我才跑去参加国民兵操练。我想,我是娶到了全城最好的妻子哩,可是——嘿,可知道我小时候希望将来做什么?知道我想什么吗?我希望成为一个伟大的化学家。那就是我的志愿。可是,老爹把我赶到街上卖厨具,就这样,我在这一行定下来了——一辈子定了型——改行,没有机会了。嘿,哪个家伙开始提到这伤心的话题?再来点酒如何?再来——点——酒,无伤大——雅——雅——雅——雅。”


“是啦,不谈伤感事,”罗杰斯亲切地说,“兄弟们,可晓得我是个乡村歌手?来吧,大家一起唱:


老希伯来向小希伯来说,


我很渴,希伯来,我渴极了。


小希伯来向老希伯来说,


‘我也是,希伯来哪,我也是。’”


10


他们在赛威克旅馆的摩尔烤肉餐厅吃晚餐。不知从哪儿,也不知怎地,他们又弄来两个伙伴:捕蝇纸制造商,和另一位牙医。他们用茶杯喝酒,全都幽默极了,争先恐后论谈着,彼此谁也不听谁的。只有在罗杰斯逗弄那位意大利侍者时,大伙才住了嘴。“喂。笨鹅,”他扮着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我要一对炸象耳。”


“先生,抱歉,我们没有。”


“哈?没象耳?真料不到!”罗杰斯转向巴比特说,“皮得罗说象耳朵卖光啦!”


“那么,我得换个别家看看!”从史巴达来的这人,拼命忍住笑。


“这样的话,卡罗,给我一大块牛排,和几蒲耳的法国炸马铃薯片,和一些豌豆。”罗杰斯续说,“我猜,在终年阳光的意大利,意大利人都是从罐头中弄来他们所谓新鲜的豆子。”


“不,先生,我们意大利有很好的豆子。”


“是事实吗?乔治,你可听到了,他们在意大利是从菜园内采取新鲜的豆子呢!哎呀,你真得活到老学到老,安东尼奥,如果你长寿健康的话,你可真得活到老学到老。好吧。加里波底,就替我送份牛排,和两份法国炸洋芋到甲板上来,听懂吗,米开朗芬奇·安吉洛尼?”


随后,亚伯特·文因赞佩说:“老天,你搞得那可怜的南欧人昏头转向了,老罗,你说的是啥话,他弄得满头雾水啦!”


巴比特在“蒙那克前锋报”上发现一则广告,他高声朗读出来,以博得大伙鼓掌和喝彩:


老殖民地剧院


识途走马争看


露脐少女歌舞团


脱衣舞中最美丽的出浴女郎


彼德曼帝和他的


喔。好棒的,少女们


明人不说暗话,朋友,露脐少女歌舞团这些娇美快乐的少女,首次光临贵镇。大家快点来,领张节目表,学生们也可团体来看柏卡斯表演。光看这出闹剧,你就值回百分之一百一的票价。卡萝莎姊妹艳若天仙,让你恨不得把自己阉掉。杰克·史伯丁,妙语如珠的年轻人,令你开怀大笑。大家来看杰克逊和韦斯特优美的踢踏舞。他俩再表演一两次就要开溜了。普罗和亚当斯在他们的小喜剧“私酒坊老板娘”中吹奏爵士乐。朋友,的确值得一看。现在,请听听小鸟儿们在唱些什么。


“听起来蛮有趣的。我们得去瞧瞧,”巴比特说。


他们尽可能拖延离去的时间。虽然,他们觉得重心有点不稳,但是当他们坐在这儿,跷起二郎腿时,他们感到安全,他们害怕在其他客人以及过分殷勤的侍者的目光下,走过烤肉餐厅又长又滑的地板。


最后,他们鼓起勇气冒险,桌子竟也来挡住他们的去路,令人跌跌撞撞的。在衣帽间,他们大声喧哗,力图掩饰困窘。女侍取出帽子递给他们,他们朝她微笑,希望她这位冷静而老练的裁判仍认为他们是绅士。他们彼此吆来喝去的:“这项破帽子是谁的?”“你挑个好的,乔治,我要剩下的,”他们结结巴巴地跟女侍说,“小妹,最好一道来!痛快新鲜的夜晚就在眼前!”他们彼此争着,要给她小费,“不,等等,我这儿有钱!”他们一共给了她三元小费。


1他们坐在戏院包厢,派头十足地抽着雪茄,脚跷在栏杆上。台上,二十位浓妆,苦着脸,年高德劭的老太婆正摇晃着她们的大腿,动作是相当肤浅的舞蹈动作。而后,一位犹太喜剧演员上场,恶毒地嘲弄着犹太人。中场休息时,他们碰到其他落单的会议代表。他们一行十多人,搭计程车前往艳花客栈。那儿,沿着矮矮的墙壁,用丝带系缀着沾满灰尘的纸花,房间内散发难闻的臭味,仿似一座半弃的牛棚。


然则在这儿,威士忌是用玻璃酒杯公然出售的。二三个小职员,在领薪的这日,佯作百万富翁般的阔气,带腼腆地,和白天是电话接线生或修指甲师的女伴,在桌子间窄小的空间跳舞。一对职业舞者在那儿婆娑曼舞,年轻男子穿一身时髦晚礼服,那纤瘦的女孩则穿翠绿丝质衣裳,她疯狂地旋舞着,琥珀色的头发似火焰般的飞扬起来。巴比特邀她共舞。他笨拙地在地板上拖着脚步,身躯又太过庞大,很难让那女郎带舞,他的舞步完全无法搭配上这丛林音乐的旋律,在蹒跚颠踬中,如果不是她亲切柔顺地扶拉他一把,他早就跌倒了。私酒炙得他几乎眼瞎耳聋,他看不清桌子和人们的脸孔。然则,他被这女孩和她年轻的柔顺的热情击溃了。


当她把扶着他将他送回他那一群时,他突然兴起了一个不相干的联想,他记起他母亲的母亲是苏格兰人,他把头往后一甩,双眼微合,张大嘴巴,缓慢而情感丰富地唱起“罗梦湖”。


然则,那是他最后的欢乐,香醇的友谊。从史巴达来的那个家伙说他是个“流浪歌手”,巴比特可发怒了,他激动地抖高声腔,和对方英勇地争执了十分钟。他们不断地叫酒,直到经理坚持说要打烊了。整个晚上,巴比特始终感到一种原始灼热的欲望,期盼有更粗蛮的娱乐。罗杰斯懒懒地问,“我们去找女孩寻乐怎么样?”他一脸野蛮地同意了。在他们离开前,他们其中三人秘密地邀约这儿的职业舞女,不管他们说什么,舞女都唯诺着,“是的,是的,当然,亲爱的……”随后,笑嘻嘻地把他们一股脑抛到脑后了。


他们搭车穿过蒙那克市郊,经过工人们聚居的褐色小屋的街道,这些小屋毫无格调,似窝巢般的挤在一起。他们嘎嘎驶过仓库区,在夜色下,在醉眼惺忪中,这儿仿似开阔而谲险。他们朝妓寮闯去,传来一阵嘈杂的自动钢琴声,而后,当他瞧见那些傻笑的壮实的女人,他着实心怯了。他想跳出计程车,然则,他整个身体是一团剧炙的火焰,他呻吟着,“现在要放弃也太迟啰,”同时,他清楚,他并无意回头。


回途中,他们记得!有件颇幽默的插曲。一位来自明尼马干地的经纪人说,“蒙那克比天顶市可气派多啦。你们天顶市这些吝啬鬼像这儿的那些下流场所哩。”巴比特忿懑了,“扯谎!天顶市无奇不有。相信我,我们比州内任何城镇拥有更多的娼馆,私酒馆,以及各种妙透了的下流酒吧。”


他察觉他们暗地讥笑他,他想同他们痛快地干一次架。然则,袭上一种昔日曾有过的受挫的感觉,销蚀了他这冲动。这感觉,自他大学毕业后,再不曾出现过。


隔天早上,他回到天顶市,他部分反叛的欲望已经平息了。他回复一脸窘涩的满足,但仍毛躁不安。当罗杰斯迭声喊苦时,他根本笑不出来。“哇,头好痛!今天早上,我真的遭到上帝的惩罚啦。嘿!我晓得毛病出在哪里!昨晚一定有人在我酒里下了酒精。”


巴比特那晚的冶游,他的家人一无所知,全天顶市除罗杰斯和文因外也无人知道。即使他自己内心,也不肯正式承认这趟事。这趟冶游如有任何后遗症,则尚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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