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郎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05
|本章字节:3768字
1950年,腊月二十四。
这一天,天寒地冻,一个犯人趁着夜黑风高,猫着腰翻过高墙,从大兴安岭深处的劳改农场逃跑了。这个犯人的名字叫陈鹏飞。
除了农场的直接领导,没有人知道他被关在这里,就连每天送饭的狱警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次越狱是一次匪夷所思的成功,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喜悦,因为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更为严峻的选择,如果他不小心走错了一步,等待他的可就是无边的黑暗了。
夜深人静,他顶着呼啸的寒风蹲坐在草丛里,像一只饥饿的老狼一样盯住头顶微弱的星光,心底袭来阵阵的彷徨、失措、无奈和惊恐。有那么一瞬间,他曾想过偷偷溜回家看看,毕竟已经在狱里待了十年,而且当年对他实行的是秘捕,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让任何人看到,所以他的家人现在根本不知道他这十年来去了哪里、是死是活。这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活在思念的煎熬里,那种痛苦,有如割骨剜肉。
可是,他的家远在江南,如果要回去,势必要穿行于人烟密布的城市之中,那么,他那颗标志鲜明的劳改犯的光头,以及他那身污迹斑斑的劳改犯蓝色棉服,都会一眼就被人认出来,使他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这个险不能轻易冒,弄得不好就会殃及家人。在当年被押去大兴安岭劳改农场的路上,他曾偷听到了押送他的士兵的窃窃私语,据说他人还没有到,已经有一份密电先一步摆在了农场最高领导的案头上,电文写的是:“陈犯隔离关押,如无特殊指令,永不释放。”落款是两个字:“绝密。”在被关押的十年间,他曾写过数次申诉材料,但是最后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估计根本就是被扣下了。
所有的这一切,促使他最终决定冒险越狱,因为他十分清楚:除非有办法解开那次事故的谜团,否则这个黑锅他要背到死。
利害关系一理清,陈鹏飞就不再犹豫了,他摸黑来到公路边,瞅准时机,飞身扒上了一辆装运货物的大卡车。而这辆卡车前行的方向,正是内蒙古草原。
经过三天四夜的颠簸,他终于在内蒙古的哲里木盟下了车,然后一路辗转,来到了科尔沁草原东部的一个小镇,找到了那户叫索布德的人家。
真没想到,十年了,索布德居然还活着。陈鹏飞激动不已,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这位老朋友:“索布德,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索布德怔了好久才认出眼前这个落魄憔悴的人,也止不住一阵惊愕感叹,连连追问他这几年去了哪里。陈鹏飞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着急地问:“索布德,十年前我交给你保管的那个鹿皮包裹,还在不在?”
“当然在,当然在。”索布德的汉语还是跟以前一样生硬,边说边笑着带他去拿那个包裹。
双手接过完好无损的鹿皮包裹,陈鹏飞心里刹那间涌起一股巨大的怅然和酸楚,感觉时间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黄沙漫天的九月,遍地是荒冢,四野皆枯骨,成群的秃鹰在低空盘旋,挥动翅膀带起阵阵血腥。他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拿走了鹿皮图,那八十六个人不会死。
“安答,你在想什么?”索布德见他一直在发愣,关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想。索布德,能不能给我弄点儿吃的?我太饿了。”他回过神来,疲惫地挥挥手,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把那个鹿皮包裹小心地贴身藏好,打算闭上双眼小睡一会儿。连日的劳顿让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那个不男不女的魔鬼一样的声音又出现在他耳边,哈着热气,带着窥探而讥笑的口吻问道:“你们是一块儿进去的,为什么那八十六个人都死了,只有你还活着?”
他一下子惊醒,冷汗从额头滴落……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从索布德家离开了。半个月之后,他单薄瘦削的身影出现在大沙漠的边缘,那里的一切居然还跟十年前一样:天空湛蓝,低云压迫,太阳看起来像一只柑橘,黑乌鸦的嘴角粘着风干的血肉,峡谷在远处发出撕裂般的怒吼……这一切,既像地狱,又像梦境。一切身外之物,都将在未来的黎明中化为乌有。
他眯起双眼,遥望着茫茫的远方,无法猜测沙漠的尽头会是什么,但是心中却充满久违的忧伤,让他不知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恍惚间,仿佛又听见那阵熟悉的歌声在沙漠上空飘荡:
衣壮精神酒壮胆,
不用骂来不用喊。
三脚踢过鬼门关,
同志原来是好汉。
他忍不住向着歌声的方向蹒跚而行,眼前又看到那群熟悉的伙伴,正勾肩搭背地笑着走来,却没有看见死神已在他身后的天际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