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林虎，熟悉中国空军的人都知道，上面这些名字也是中国空军的英雄谱，张积慧在朝鲜战场上击落了美国著名空中英雄戴维斯，后任空军副司令。

韩明阳是中国空军最著名的轰炸王牌，在朝鲜战场首炸大和岛，大获全胜，开创了中国轰炸机部队首个成功战例，后任北京军区空军副参谋长。

侯书军中将，在朝鲜战场首开中国空军夜间击落敌机战例的战斗英雄，后来曾任成都军区空军副司令。

孟进是中国空军第一代最优秀的团级指挥员之一，牺牲在朝鲜战场。

王洪智是中国空军运输机部队勇闯雪域高原、为进藏部队空投补给的第一人，后任航空某师师长。

……

就这样，人民空军的一批批开天人，从四面八方汇聚东北，为建设人民军队第一所航空学校而奋斗。开天的道路充满了险阻，这一批批人马闯关东的过程也充满了千辛万苦。

四

王弼带领刘风、蔡云翔、田杰、陈明秋、顾青等第一批人闯关东时，起先还非常洋气，打算直接由蔡云翔驾驶起义的“820”号直飞东北，没想到在张家口机场着陆加油时差点全部送命。这个机场实在太简陋，跑道上竟还残留着石块，结果石块撞断了右起落架，以当时的条件，机场没有任何一件航空备件，更别说有备用的起落架了。飞机坏一个零件就等于报废，结果几天前还在延安军民庆祝抗日胜利大会上撒传单而大出风头的“820”号就此寿终正寝。此时晋察冀军区正在张家口组建航空站，王弼被留下来当了站长，刘风、蔡云翔等人只好改由陆路靠两只脚板向东北疾行。

而魏坚、常乾坤率领的延安工程学校第二、第三批人员，闯关东的路途更苦，他们没有飞机可坐，队伍里知识分子又多，还有孕妇和吃奶的孩子，为了保证几千里的徒步行程不掉队，即将入冬的深秋季节，每人的行装都不许超过10斤。小孩每人分到一头毛驴代步，然后从延安一路经过清涧、绥德、米脂、佳县、沙峁头，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山势太陡就抓住毛驴尾巴向上爬。遇到河流，男同志便冲进冰水搭人桥，让女同志和小孩从身上踩过。就这样一路走到黄河边上，在滔滔的黄河中唱着《抗日军政大学校歌》和雄壮的《八路军军歌》摆渡到了山西罗峪口，再一路前行到朔县穿越封锁线。穿越封锁线时那些走路少的知识分子吃足了苦头，为了摆脱敌军，队伍在瓢泼雨夜中10个小时跑了180里，刚到目的地又发现敌人，马上往回跑了十多里，累得大伙儿几乎吐血。就这样一路折腾到东北，季节已从出发时的深秋转换到了隆冬，在东北齐膝深的大雪中，延安工程学校的三批人马终于会齐。互相一打听，徒步的，坐过飞机的，运气好一路搭车的，独行的，跟大部队的，一路顺风直达的，一波三折走弯路的，五花八门。就靠着革命军人的钢铁纪律和建立人民空军的强大信念，王弼、常乾坤这批延安工程学校的人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会合于东北朝阳。

而由新疆航空队改编的八路军总部航空队，和刘善本机组奔赴东北时，是一路急行军到山东，再从山东烟台乘船过渤海到东北的，一路上路没少走，还多了一趟晕船之苦。不过这支钢铁队伍得到了总部的特别关照，这是人民军队第一支成系统的空勤和地勤队伍，又经历了残酷的牢狱考验，都是坚贞不屈的钢铁好汉，所以朱总司令亲自命令延安后勤部门，为每人赶制了一件条纹布面的滩羊皮大衣御寒，在前线牲口供应紧张的情况下，还专门给每人配一头牲口，用来驮运行李。

除了无微不至的物资照顾，延安总部更是专电沿途各部，必须对这支小部队做好接待工作，结果沿途往往是党政军一把手亲自接待护送这支闯关东的小部队。在山西吕梁军区，为了确保航空队安全，彭绍辉司令竟亲率三个团护送这四十多人穿越同蒲铁路封锁线。在胶东军区，许世友司令亲自宴请航空队。说起来许世友与航空队里许多队员战友情谊非同一般，许世友是四方面军出了名的猛将，而航空队里四方面军的老红军最多，许多都与许世友相熟，多年战友久别相见，都是激动万分。听说当年在大别山一起钻山沟的老战友们要去东北建空军，受够了敌机轰炸的许世友兴奋得直拍桌子：“你们赶紧去，赶紧飞，早点开飞机打老蒋他的！多扔几个炸弹，多扫他几梭子，叫他也尝尝头上有人拉屎的滋味！”

分别的时候，许世友又亲自挑了忠实可靠、技术精良，对渤海航线烂熟于胸的船员组和一艘情况最好的柴油机货轮，还专拨了3艘汽艇和两营武装带着小炮护送，最后挽着方子翼的手臂，一直把大家送上烟台码头登船。

许世友固然战友情深，但也可见中央对航空队的重视程度，要知道连山东军区司令员罗荣桓元帅过海时，都是化装成教书先生，乘坐普通货船横渡的渤海。

抗大山东一分校那些学员也是乘船过的海，他们坐的是没有动力的小木船，遭的罪可就大了。一分校是从沂蒙山区中心地带出发的，出发时可没告诉他们要去闯关东，小伙子们只知道愣头愣脑跟着大部队向北猛进，遇到封锁线就黑夜里冲，遇到炮楼就打山里绕。他们看到头上大批美国运输机不停向北方飞去，运输机过得越多，急行军时间就越长。一直走到出产著名特产粉丝的龙口，山东军区组织部部长梁必业中将才站在一个石碾子上告诉了林虎、侯书军这一千多学员行军的目的地，夜色中，梁必业在月光下挥着拳头喊：“同志们，你们要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吧？告诉你们，我们要去东北！去长白山上大会餐，去鸭绿江边洗个澡，那里有大米白菜炖猪肉，有堆满仓库的枪炮子弹等着我们呢！”

梁必业做完动员，刚明白要去哪里的一千多名抗大学员就统一听令，将手中的步枪全部留下来，军装脱掉，全部换成老百姓穿的黑色棉衣棉袍和黑毡帽，然后整队通过电灯通明的码头大街，每个班登上一艘小帆船。中国空军未来的战斗英雄们就这样乘着海风漂向东北。

由于小木船没有动力，在大海上全靠张帆借风行驶，有风则行，无风则停，在风浪中颠簸得像一片小小的树叶。为了避免巡逻的美蒋军舰发现目标，船老大不让大家上甲板，结果弄得船舱里十几个人吐得昏天黑地。好在国民党海军抗战中全军覆灭，抗战胜利后才刚刚重整，大批美国送来的军舰根本没有人手操作，所谓的渤海封锁线实际上是一纸空文，而美国军舰又不敢过于放肆地插手中国内战，所以当时从山东渡往东北的航线还算是比较安全的。这批人员没有在海上出事，但活罪是真受了不少，大家在海上吐了三天三夜，小帆船才漂到了辽宁庄河。靠岸时，大家已经难受得恨不得爬下船去。

到了东北又换上军装，扛上崭新的三八式，再从南满一直开到北满，这一千多人中的105名精选出来的小伙子，从此改行成为航校的空军学员。

新中国的第一代开天人，就是这样披荆斩棘，历经千难万险，如百川归海一样从新疆回归，从延安出发，从山东踏上征途，从敌占区投奔光明，一起汇聚到东北为创建人民空军而共同奋斗。而这时，在东北的黑土地上，原日本关东军第二航空军羽飞行团下辖的第四练习飞行大队300名原日军人员，在被中国空军尊称为“中国空军之友”的大队长林弥一郎带领下，投奔光明，同样汇入了建设人民空军的洪流，并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五

林弥一郎是日军飞行部队中一个非常优秀的中级指挥官，日本空军对他的记叙是：“林弥一郎是以勇猛果敢而闻名的战斗机驾驶员。1944年6月，他在桂林上空与美国空军p40式战斗机编队的空战中，他驾驶的‘九七’式战斗机连中34弹，发动机被打坏失灵，他仍驾驶飞机指挥中队继续作战，正如林弥一郎自己所说的那样：‘九死一生，忘我战斗！’最后他竟然驾驶这架伤痕累累的飞机奇迹般地回了基地。”

林弥一郎自己叙述了部队在日本投降时的状态：“战争结束时，我正在沈阳的奉集堡飞机场，这个机场当时驻扎的是一支日本机动性的飞行部队，它担负着使用一种‘隼’式战斗机（与b29进行作战）训练从其他兵种调来的初级将校和学生出身的特别操纵见习官兵的任务。在8月的对苏作战中，他们用炸弹和机枪扫射对付白城子西面老爷岭方向的苏军机械化部队、战车、装甲车及大批卡车。8月15日这支部队在奉集堡机场迎来了停战，战争结束。

“那时，在奉集堡机场，除了我们部队以外，还有飞行大队等其他几个部队。当时部队的官兵人心浮动，情绪急躁不安，要是不找点事干，就会闹出乱子。因此，他们终日摔跤，打棒球，借此消磨时间，等待着再一次缴械的到来。

“可是，一想到缴械，进俘虏营，觉得倒不如往南走，离祖国近一些，说不定能使部队情绪安定下来。”

林弥一郎处世稳重，关怀部下，有相当大的人格魅力，在所属部队中一向有很高威望。苏联参战后，不可一世的关东军瞬间崩溃，接着美国又连扔两颗原子弹，日本立刻宣布投降。这一连串重大的变故使林弥一郎所属部队六神无主，惶惶不可终日，当收听到天神的代表——日本天皇在广播电台里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并投降的声音时，这些昨日的武士顿时失去了最后的精神寄托，不少官兵剖腹自杀。部队已是一盘散沙，所以林弥一郎伪装成难民从沈阳南下寻机回国的主意一出，部下便纷纷响应，于是，这支日军部队扔下机场和四十多架飞机开始向南逃跑，一行三百多名日军飞行员和地勤保障人员在苏联红军、八路军、国民党军三方的夹缝里亡命南奔20天，一路上风声鹤唳，吃足了苦头。

但八路军何许人也？长期以弱胜强，靠的关键的一条就是强有力的侦察工作。林弥一郎历尽艰辛逃到凤凰城附近的小山村上时，终于断了气数，前面有八路军挡住去路，侧面是虎视眈眈的苏联红军，身后被国民党军截断退路。此时，为共产党进占东北立下头功的曾克林将军部下的八路军21旅，已经团团围了上来，而且将林弥一郎部的底细了解得清清楚楚。

铁瓮里逮住了一支日军飞行部队！

情况立刻被逐级上报到曾克林和政委唐凯那里。这两人何等精明，初闯关东，苏联兵要缴土八路的械，唐凯拉起袖子，露出刺在手臂上的斧头镰刀旗，硬是哄得毛子大哥高喊“斯大林”！

八路军闯关东的一大目的就是要“发洋财”，壮大革命队伍，所以曾克林、唐凯两人一接到逮住一支日军飞行部队的消息，马上直接打电话给民主联军司令员。立即意识到这是一笔借鸡生蛋、创建自己空军的宝贵财富，没有半分犹豫迅速特电上报中央，中央立即回电指示，把这支日军队伍全部争取过来，还给了政策。

这时21旅已将林弥一郎部围了三天，林弥一郎回忆起这三天的煎熬不胜唏嘘：“我住的这个村庄坐落在凤凰城西面大约5000米的山中，夜里常常听到狼群的嗥叫，岂止听到狼嗥，就连老乡的牛、马、猪都被它们叼跑了。”

在包围圈里熬到第三天，林弥一郎见到八路军上山劝降的代表12团12连指导员聂遵善。聂遵善带着4名卫兵，经过精心计划后，由原凤凰县日籍副县长三桥带路找到了林弥一郎。

带上三桥劝降果然走对了路子，1905年日俄战争结束后，日本要人儿玉源太郎就提出，最好能向“满蒙”移驻50万臣民，将来就可在那里进退自如，并为对俄作战提供就近的后方支援。此后40年间，为了达到彻底霸占中国东北的目的，日本先后向中国东三省移民上百万人。结果8月15日日本投降，这些平时在中国农民面前耀武扬威、强占土地的日本“开拓团”成员顿时成了中国农民报复的对象，瞬间成了难民，纷纷从北满各地向南逃命，很多人都和林弥一郎一样卡在了凤凰城。三桥哆哆嗦嗦地告诉林弥一郎：“现在凤凰城里包括难民在内大约有两万日本人，这些人正处于不安和贫困之中。几天前听说你带着队伍来了，在他们当中引起了极度恐慌。万一发生战斗，势必影响到凤凰城内日本人的安全，奉劝你们务必和八路军方面和平谈判。”

同样心乱如麻的林弥一郎只好说：“这次我们从驻地转移出来的行动，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而为了解救包括沈阳在内的日本难民。我这支部队有三百余人，我要带领这些有父母、兄弟的人平安地回到日本。我不愿发生战斗，不愿有一人受伤，甚至牺牲。请你们相信我们这次行动，只能对你们有好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请放心。”

这样，八路军首先很巧妙地让林弥一郎放下了武装抵抗的念头，而具体谈判的聂指导员不卑不亢，言而有信，更给林弥一郎留下了极佳的印象，林弥一郎在回忆中反复提到聂指导员是个有绅士风度、温文尔雅的人。

共产党人就是这样一点点在这些前日本空军军官那里树立起了良好的形象。

聂指导员说：“首先，请你们交出武器，交出了武器，我们就把你们当做朋友，以礼相待。你们投降前在中国境内参加了战争，但是，这不是你们的意愿，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掌握实权，他们发动了这场战争，强迫你们当兵，从各家各户拉壮丁，驱赶你们上战场，造成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在他们的命令下，你们参加了战争。战争期间，使你们及你们的家属都蒙受了语言难以表达的灾难，所以，你们和我们一样，也是受害者，过去我们是敌人，现在战争结束了，如果明白了上述道理，很快就可以成为朋友。”

聂遵善这番话让林弥一郎感动万分，他后来反省说：“过去，我们对中国人，对解放军一无所知，我们部队的特殊性，决定了我们部队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机场内，没有直接和中国人接触的机会，明治以来，一直受着皇国中心教育及军国主义分子灌输的蔑视其他民族的思想影响，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可是，和聂指导员的初次接触就感到他温文尔雅，具有绅士风度。”

但全队缴械的事，林弥一郎一个人做不了主，于是他把各分队的负责军官都叫过来，把险恶情况和与八路军谈判内容说明：“我们现在一动手就会给凤凰城内两万日本人造成恶果，我们当中即使有一人受伤，这次行动的目的就会化为泡影，出于全面考虑，不如就地接受缴械，以后大家再一起想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