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程的列车上，刘亚楼如饥似渴地翻阅着在第一届政协会议上的开幕词，在这篇名为《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的雄文里，以其特有的伟人气魄向全世界宣告：“在英勇的经过了考验的人民解放军的基础上，我们的人民武装力量必须保存和发展起来。我们将不但有一个强大的陆军，而且有一个强大的空军和一个强大的海军。”

刘亚楼看着这段话，不禁心潮澎湃，他知道，领袖已经给出了现代化国防军的蓝图。就在刘亚楼出访期间，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拥有了自己第一支具备实战能力的空军作战部队，这就是大名鼎鼎、成功完成了开国大典空中阅兵的南苑机场飞行队。

六

南苑飞行队的成立源于国民党空军的一次成功轰炸。北平南苑机场是航校接收的一个重点机场，这个机场底子很厚，袁世凯时期就在这里创办了中国第一所航校，1913年冬，一架法制高德隆双翼教练机从这里起飞，侦察蒙古叛军动向，这是中国空军极具历史意义的第一次作战行动。

抗战胜利后，这里又成为华北国民党空中枢纽和首要基地，高峰时这里同时驻有国民党空军战斗机、轰炸机、侦察机和空中运输机四个大队。国民党空军逃跑时虽然进行了破坏，但这个机场仍给人民空军留下很多“珍贵财产”，所以也就受到了国民党空军的“重点关照”。1949年5月4日，6架国民党b24轰炸机鱼贯而入，对南苑机场进行了一次精度极高的轰炸，冲天火光和隆隆爆炸声中，我军两架通信机被炸成废铁，另有一架c46和一架b25轰炸机重伤，机库被炸掉一座，房屋被炸毁196间，死伤24人。敌机轰炸过程中，机场航务主任刘天功直接开着一辆吉普车在跑道上狂驰，想引开目标，我军的防空炮火也猛烈还击，但都未起作用。前来偷袭轰炸的是国民党空军的一批技术精湛的“老鸟”，完成轰炸任务返回青岛后，这批国民党空军飞行员受到国民党青岛警备司令官刘信义的亲自嘉奖。

收到南苑机场遭轰炸的消息后，周恩来震惊万分，因为就在国民党空军炸弹扔向南苑机场的同时，正在北平城里召开的全国青年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做报告！

这次轰炸意味着党的领袖、中央、中央军委都在随时遭到敌机空袭的威胁！

北平的天空，必须刻不容缓地撑起人民空军的防空保护伞。

南苑机场遭轰炸的第二天，周恩来紧急召见了当时的军委航空局局长常乾坤，和担任华北军区航空处处长的老红军飞行员方华。

周恩来见到两人来到办公室，站起身直截了当地说：“国民党飞机昨天空袭了离市区只有60里的南苑机场，很狂妄啊！要知道，昨天毛主席就在北平开会。”

常乾坤和方华沉重地低下了头。

周恩来严肃地说：“你们知道，北平即将成为我们新中国的首都，中央人民政府就将设在北平，第一届全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正在北平筹备，为了确保第一届新政协会议的顺利召开和开国大典的安全，党中央决定建立一支防空力量，来保卫北平的上空。”

常乾坤和方华全神贯注地听着。

周恩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两人：“这支防空力量，毛主席指示，就放在南苑机场，主要担负北平地区的防空任务，中央决定，组建这支飞行队的工作由你们二人负责，毛主席非常关心此事，你们一定要把此事办好。”

常乾坤和方华知道，从红军时代的“列宁”号飞机，到八路军时代的新疆航空队，再到东北老航校艰苦卓绝的岁月，就是为了煅造一支有战斗力的人民空军。今天，周恩来交托给自己的是组建人民空军第一支战斗部队的任务，而且这支战斗部队立刻就将保卫新中国的首都，两人都十分激动，常乾坤向周恩来立正行礼：“我们一定不辜负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期望，尽快组织起防空飞行队！”

从第二天起，军委航空局就开始调兵遣将。

40名地勤人员从各大军区紧急赶赴南苑机场。

10架作战飞机从各地调到南苑机场。

方华亲任训练大队总队长，日夜操训这支战斗部队，但是，一件不幸的意外发生了。1949年6月28日，方华正和教官邢海帆一起给飞行员讲评，方华讲评完后，边翻阅着手中的工作簿边沿着跑道走开，就在这时，悲剧发生了，第二战斗机分队长杨培光驾机滑行过来，方华正全神贯注地研究工作簿上的飞行数据，丝毫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结果当即被杨培光所驾战机的螺旋桨砍倒，邢海帆赶过去抱起他，方华已经牺牲。

方华是1937年陈云在延安亲自选去学飞行的老红军干部，他的牺牲，连同此前老航校机务处长严振刚因公殉职，是中国空军初期两次人才损失，特别是方华，资格极老，连老航校当年在东北开纪念大会，常乾坤请他上台时都说：“请我们中间军龄最长的一位同志讲话。”

当时解放军中许多名将都曾是他的同级甚至是下级，陈锡联上将和他一起做过宣传员，陶勇中将在他手下当过兵。

朱老总视察南苑机场时，方华亲自驾机为老总表演飞行特技，当朱老总看到跟着自己翻过大雪山、三过草地的老兵在蓝空中的矫健英姿时不禁激动不已。当时杨成武上将也陪同朱老总一起参观，他们走后，大家兴奋地聚在停机坪上高谈阔谈，有人突然感慨：“当年杨成武是方华的同事，可他现在都是平津卫戍司令了！”

方华当时淡然一笑：“他当他的司令官，我喜欢当我的飞行员。”

方华身经百战，两次负伤，三次入狱，为人朴实勤奋，对党忠贞坚定，而且飞行技术之精湛，连日本友人都佩服，又没有丝毫老资格的官架子，在部队中威望极高，他若不死，以后至少是大军区空军司令一级的干部。所以他的意外去世给部队造成了极大的悲痛，许多老战友数十年后提起方华还是悲情难抑。沉痛之中，一些同志迁怒于肇事驾驶员杨培光，常乾坤则据理力争，认为杨培光是驾p51起义第一人，有很强的爱国心，政治上可信，不能因为莫须有的怀疑毁了前程。党委最终达成共识，经过调查，认为这只是一次孤立的事故，没有影响对杨培光的使用。

方华逝世后，经过紧张的准备，8月15日，飞行中队在北平南苑机场正式组建，队长徐兆文，政委王平阳。第一战斗机分队长赵大海，第二战斗机分队长杨培光，第三轰炸机分队长邓仲卿。飞行员有闫磊、谭汉洲、刘卓生、王延洲、毛履武、王玉坷、任永荣等，多为国民党起义飞行员；地勤分队长刘平凡，地勤人员40余名，飞机共10架，其中p51战斗机6架，蚊式轰炸机2架，p19教练机2架。

新中国空军第一支具有实战能力的战斗部队悄然成型。

为了增强南苑飞行队的实力，不久又陆续从东北航校抽调了孟进、林虎、刘玉堤、马杰三、阮济舟、吉世堂、徐登坤、牟敦康、李宪刚、李汉、刘跃西、陈亮等十三名飞行尖子充实进了飞行队，还抽调过来19架飞机，其中17架p51战斗机，1架蚊式和1架p25型轰炸机。同年10月又增编一个空运分队，分队长谢派芬，飞行员有王洪智、于希骏英、王思泽等，还有领航、通信人员10余人，飞机有2架c46型，1架c47型运输机。这已经是一个具有相当强作战实力的混合飞行部队了。

8月15日，北平南苑机场上红旗招展，锣鼓阵阵，军号嘹亮。

烈日下，常乾坤陪同北平军事管制主任叶剑英，检阅了正式成立的南苑飞行队，叶帅看着在威武的战鹰前整齐排列的飞行员，激动地说：“我代表党中央和毛主席向新中国第一支飞行队的成立表示祝贺。从现在起，我们有了自己的空中力量。我相信，你们的战绩不久就会出现在毛主席的面前！”

9月5日，南苑飞行队开始正式担任新中国首都的防空作战任务，昼夜都在南苑机场保持2架～4架飞机战斗值班，一声令下可以立即升空作战，这是人民空军最早担负要地防空任务的作战飞行中队。

除保卫北平上空外，这个作战中队还担负了巡逻警戒、掩护大沽港的安全、配合地面部队演习、紧急空运物资、接送中央首长等任务。

从此国民党飞机再也不敢到北平轰炸了。

这天，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正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的开国领袖、元勋、元戎正和各界代表齐聚一堂，共商建国大业，忽然头顶一阵轰鸣传来，许多代表顿时神情紧张，交头接耳，是不是国民党飞机临空？

就在这时，周恩来站起身，挥动着手臂高兴地说：“大家不要慌，刚才通过上空的是我们自己的飞机，他们在为我们的政治协商会议站岗放哨！同时，他们还要参加开国大典的空中受阅，现在正在进行空中预演，他们是在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的成立做阅兵准备！”

怀仁堂里顿时一片欢呼，不少白发老人都像孩子一样拍起了巴掌！

南苑飞行队接受阅兵任务是非常仓促的，他们参加开国大典大阅兵的计划于9月22日才出台，这时地面阅兵部队已组建训练了整整一个月，此时距开国大典只剩200个小时。

在此之前，开国大典的组织者们都不清楚空军的具体准备情况，所以在8月15日，华北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和政委薄一波联名呈报党中央的阅兵报告，和随后拟定的1949年国庆阅兵情况中，都没有提出空军参加阅兵的问题，只是在报告末尾加了一句：“此次阅兵没有空中飞行部队参加，只有几架运输机散发传单。”

这时，在阅兵组织者的计划里，空军只是出动几架运输机助助兴而已，组织者希望播撒传单的运输机，能重现像当年蔡云翔驾“820”号运输机在延安群众大会上所引起的热烈效果。

但是，9月22日，中央军委召开了阅兵会议，解放战争期间一直与傅作义部血战的华北军区司令员聂荣臻主持了会议，他的参谋长唐延杰、20兵团司令和各兵种的领导都参加了此次会议，会议传达的中央指示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开国大典阅兵中，除地面部队外，空军也要参加。

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决定空军也要阅兵，这个决定是很仓促的。一直有人说这个决定是苏联军事顾问的建议，苏联阅兵，总是安排空军编队与装甲部队同时出现在红场上空，以壮军威，这次他们又把这个大阵势摆到中国开国大典上表演，但此说已无从考究。

当时大家没经验，都把这事想得很简单，空军能出动飞机撒传单，参加阅兵当然也行，所以聂荣臻直截了当地问常乾坤：“你们能出多少架飞机？”

常乾坤咬了咬牙：“最多20架！”

聂帅一字一顿地说：“要保证安全，按时通过天安门！”

开国大典的空中阅兵是个神话，40年后，在《当代中国？空军卷》中专门撰写了开国大典的空军这一章的陆至文大校，非常直率地说：“开国大典的空中阅兵是个奇迹，别说当时，就是现在也很难做到。建国35周年阅兵时，提前一年就通知了空军。”

而当时，留给空军做阅兵准备的，只有8天！不仅如此，南苑飞行队的飞机又旧又杂，有蚊式轰炸机，有c46运输机，有p51战斗机，还有几架破烂的教练机，这些飞机，除了起义的外，几乎全是国民党扔下来的趴窝飞机，状态好的全飞走了，都是经过拆东墙补西墙式的修理才重上蓝天。

飞行员更是来自五湖四海，有起义的，有老航校培养的第一代飞行员，也有从新疆航空队出来的老兵。

但就是这些临时凑起来的飞机和凑合起来的人员，完成了开国大典空中阅兵的壮举。

在正式阅兵前，还搞了一次预演。

阅兵领队邢海帆向上级要求从天安门上空试飞一次，邢海帆的理由无可辩驳，机种复杂姑且不说，飞机又破又旧，人员彼此陌生，不到现场飞一次，心里实在没底。

出乎意料，邢海帆这个要求竟然是直接批准的。

原因非常简单，北平刚刚和平解放，暗藏特务和流窜散兵多如牛毛，局势非常不稳。人心惶惶，大陆上还有大片的地区没有解放，连解放军炮兵在城外训练，都要在《人民日报》上登个安民告示，安定人心。北平的老百姓只知道国民党有空军，如今整整一个十多架飞机的大编队横越市区，弄不好会把老百姓吓出大乱子的。

所以空中阅兵能否预演一次的问题，是由开国大典筹备委员会主任周恩来连夜请示的，的答复很干脆：“同意。”

于是，怀仁堂的政协代表们为头顶上的飞机轰鸣声欢呼不已。

邢海帆刚从天安门试飞回来，华北军区航空处油江处长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周副主席把你们参加开国受阅的消息告诉了政协代表，全场掌声特别热烈。”

两行泪珠从邢海帆的脸庞上悄悄滑落。

阅兵飞行员中，杨培光又成了焦点，他参阅是由常乾坤坚持、周恩来亲自批准的，他彻底走出了阴影。

从此，北平的老百姓知道头顶的天空已经有了自己的空军在保护，他们到处传言南苑机场卧着几百架解放军的飞机，个个兴奋雀跃不已。从那时到现在，北平的天空，只有漆着“八一”军徽的战机才能够允许通过。

但是预演的成功，和飞机巨大的震撼性效果，吊起了开国大典组织者更大的胃口，飞机太少，马达声一响就过去了，哗啦啦一下就没了，太不过瘾，能不能再飞一次，增加轰动效果呢？

再飞一次的希望是由聂帅亲自传达给唐延杰，再转给常乾坤的，这个级别是非常高了。

没想到苏联空军顾问认为这个来自很高级别的建议是瞎胡闹，五花八门的飞机，各有各的高度，各有各的速度，p51野马翅膀一甩，四百多公里就飞过了，而慢吞吞的运输机这时才爬了几十公里，就是同型号的飞机，速度也因零件的拆换而有所不同，除了速度还有高度问题，谁在第一层，谁在第二层都要精确计算，这样的状态下整齐编队飞一次就不错了，哪儿还能飞第二次？

所以苏联空军中将看了阅兵方案后，连说不行，出了事砸在天安门广场人群中怎么办？

常乾坤和油江都坚持再飞一次的方案。

也只有那些开国人物有气魄搞这样的方案，和平时期谁搞这样的方案，只会被认为是疯狂。

计划终于拟定了，9架p51，3架c46，1架c5通信机，蚊式和p19教练机各两架，五种飞机分三层，三个高度，分别为三千公尺、二千五百公尺、一千八百公尺；通过检阅的时间精确到秒，所有的飞机全部在通县双桥铁塔尖汇合，分出高度，编好队形，再飞向天安门，通过检阅点后，九架速度快的p51再绕一个圈，跟上慢吞吞的运输机，第二次飞过天安门；这样，17架飞机看上去就会变成26架。

1949年10月1日4时35分，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的阅兵分列式开始。

湛蓝湛蓝的天空中，17架飞机分成6个分队，在空中领队长机邢海帆的统一号令下，各飞行分队按规定的高度差、速度和时间，呼啸着由东向西依次进入航线。

人民军队威武雄壮的大机群第一次接受检阅，这样的检阅旧中国从来没有搞过，这在中国历史上也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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