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1
|本章字节:8264字
“小样,我就不能来看你啦。看看,奶粉,美国货。”潘云飞笑着把几个铁皮子罐头放在陈锋边上。
陈锋挣扎着要从轮椅上起来,潘云飞一把按住了,“别那么见外,我过来就是看看你,跟你唠唠嗑。”然后他让自己的勤务兵把陈锋的轮椅推着,两个人在花园里散步。
等到了一个僻静点的地方,潘云飞使个颜色,那个勤务兵停了手,向后退了几步,好让他们俩安静地说话。
“师里面最近咋样?我听说撤下来了。”陈锋问道。
“是啊,撤下来了,师里最近忙着发抚恤,犒劳兵,这次上面也动真格的了,发了十万块给死难的兄弟。辎重什么的,最近也在要,上次会战上峰还是满意的。”潘云飞摸出根烟,敬了陈锋一根。
陈锋接过来,上下地摸火,潘云飞把打火机扔过来,陈锋道,“又不是为了上峰满意打仗的,唉,球德行啊,真没招。”
“哈哈,你啊,牢骚少点,有时候在军队混,就得会跟着风走。打仗你是呱呱叫,就是这个不行,哈哈,该跑跑还是跑跑。这次你们团打的也好,再说你还挂了花,想法子往师里军里跑跑路子。”
“咱有啥路子,师里不是传要整编吗?有啥动静?”陈锋腮帮子陷下去,深吸了一口烟,然后长长地呼出来,两道烟柱子打着旋喷在万年青的叶子上。
“消息很灵通啊,哈哈,过几天过年了,等军里搞聚餐时我帮你知会一声,你看咋样?”潘云飞拣起个柳条子,三两下编成个柳条勺子,递给陈锋。
“老潘,有这手艺。”陈锋觉着新奇就接过来玩,“其实我也是听团里来看我的兄弟说的,唉,其实动不动都无所谓,要是去师里更好,不能去我还是踏实地的团长,你也知道我的。”
“你先别着急,我琢磨琢磨,大面上的事你也要做好,该花钱的花我借你都成。”潘云飞瞟了一眼不远处自己的勤务兵,“其实你也该动动了,几个仗打的都漂亮,关键现在师里、军里都是那谁谁的人,没什么好位置。不过师里面最近要调整,你别急,我可能会动。”
“哈哈,那成啊,你一动我就跟着动呗。”陈锋也乐了。
“其实你到师里也许更好,团里有唐路在,我觉得也挺好,你到师参谋部,没准儿能干出个大样来。”潘云飞停了一下,“你知道吗?唐路也挂花了,不过伤的倒不重,胳膊让弹片干了一下。”
“哦,那团里呢?”
“你就别操那心了,好像是三营长暂时兼着呢。你们团也是,一直也没团参谋长,一直是副团长兼着。”潘云飞抽烟快,几口就嗦完了,把烟屁摁在花盆里。
“唉,不是一直折腾吗?闻天海调了之后就我兼着,然后就缺员,到现在团里还是没补齐呢。”
“那弄好了,你到师里当参谋吧,师参谋长的位子我看迟早是你陈锋的。”
“得,现在能升的,还是得重庆那边有人啊。”
潘云飞瞄着陈锋身上的病号服,“这几天没换了吧,这儿的护士真是的。其实也不一定,重庆方面也是要能打仗的,都草包,那老头子折腾个啥劲。”
“算了,这的伤员多,我现在住军官病房已经很不错了,没那么多讲究。”陈锋看看自己的病号服,好几天没换了,确实有点脏。“咱又没机会喊老头子校长,人矮一截啊。”
“你伤了几个地方,大夫说了啥时候能好吗?”
“三个弹片四个眼,有一块从前面干进去,后背出来的。大夫为了取弹片,又割了个口子,总共五个口子。”陈锋一脸自嘲的表情。
“这大夫也笨,怎么又割了个口子。”
“哈哈,弹片活动了,在肋巴骨缝里,伤口小,钳子够不着,只能再拉一刀。”
“这大夫,也是学艺不精,估计没出师呢。听他们回来学,说当时你差点咯屁个舅子的,淌了一大盆子血。我就想,陈锋那小子没那么容易咯屁吧,果然说中了吧。”
两个人就哈哈笑,中午潘云飞让勤务兵到街上的馆子炒了菜,陈锋伤没好,不敢喝酒,就在边上吃了点菜。潘云飞还特地要了排骨和肚子汤,跟陈锋逗着说,吃什么补什么,三个人就在病房里吃。
又过了几天,过年了,当地的政府代表和商绅一起到医院探望伤员,正好陈锋伤好了大半,在门口让护士搀扶着散步,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陈锋伤没好,嫌吵就往里面走,等到了转角的地方还是被几个政府代表围住了,护士多嘴就介绍说这个是的团长,在会战中负了重伤。几个政府代表就围过来献花合影,陈锋驳不开面子,只好和他们站在一起合影。
等那几个政府代表往里面走了,陈锋也正想着回自己病房休息,有个学生头模样的姑娘就走近了。
“你好,我是记者,长官,我能采访你吗?”
陈锋听到丈二和尚一般,“采访我?我有啥好采访的?”
“你是在会战中负伤的吗?”那个姑娘问。
陈锋看了看那个姑娘,约摸二十刚出头的样子,个子高挑修长,大家闺秀的样子。戴着金丝眼镜,一脸的青春质朴,白净的脸上,眼睛不大却是弯弯的笑样子,鼻子高挑着,鼻尖点着几颗细小的雀斑。身上穿着浅蓝色的学生夹袄裙,裁减得体,把曲线影绰地勾着,深红色的围巾,黑色的跨绊子皮鞋。
“这个医院里的兄弟都是会战中负伤的。”陈锋觉得这个姑娘是多此一问,难道医院里面还有自己睡觉从炕上摔下来负伤的啊。
“你是哪支队伍的?仗一定打得很英勇吧。你们都是英雄。”
陈锋听了,顿时觉得很落寞,“姑娘,死在战场上的弟兄才是英雄,活下来的都不配。”说完了,就头一摆,让护士把他搀扶回病房。
“喂,我还没采访完呢,那你至少要告诉你是哪个队伍的,叫什么名字吧。”那姑娘倒是不怯,追过来问。
听了她的话,陈锋觉得有点失礼,就把自己的番号说了,但名字他不想说。
那姑娘沉默了一下,嘴稍微歪歪地撇了一下,俏皮的样子盯着陈锋,“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官衔可以吗?”
陈锋被她看的有点发毛,只好说,“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团,我是团长,我叫陈锋。”
“怎么写,哪个锋啊?”
“刀锋的锋,金字旁,耳东陈。”陈锋觉得自己平时阅历不浅,怎么就被个小姑娘问的一点脾气没有了。
那个小姑娘也不说话,一侧身,陈锋让护士搀扶着他走了过去。经过她的身边时,陈锋似乎闻到了一股子栀子花的香味。
过年这天,陈锋和一帮子兄弟们看演出,大部分是越剧、评剧和黄梅戏,大伙儿都看得认真,一并地叫好。陈锋甚至觉得只有在医院里,他才勉强找到了一点重新做人的感觉,是啊,仗打得太倦了。
等过了元宵,陈锋的伤基本上好了,就是伤口还是有点痒,五处伤疤就像蜈蚣一样,触目惊心。大夫说伤口痒是正常的,说明是在长肉。谁知道这一痒持续了几十年,转业之后的陈锋每到阴雨天伤口都会痒,陈锋知道,这是自己的战友在提醒自己,该到坟前看看了。
每次到坟上都有变化,烈士的坟一年一年地荒芜,终于有一天,陈锋再带着儿孙去的时候,发现坟地居然被围墙围上了,白灰墙上刷着某某城乡房地产开发公司。
难道后人就容不下几个曾经为你们浴血奋战的汉子的坟,陈锋终于怒了,什么世道,兄弟们当年辛苦地打小日本,到头来连坟都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给开发了。
陈锋拄着拐棍在市政府门前骂娘,一身五五式军服前胸,一排当年的军功章、奖章。市里的党委书记出来赔着笑,心里骂着,哪儿招来的瘟神。陈锋一口气在市政府门口坐了一个月,当地的管片民警个个都跟他混熟了,最后那些烈士的坟在江边上得到了重新安置。
过了元宵之后,师里面走马灯地换人,潘云飞一跳成了师长,几次约陈锋出来喝酒,也都说了要把陈锋弄到师里如果不出意外,等到了谷雨前后兴许就能成。陈锋心里也很高兴,想着到了师里应该会有更好的奔头吧。
伤好了之后,陈锋还是回到了团里,这时团里的防区跟几个月前的防区差不多,还是那儿附近。陈锋不在团里的日子,事情也是井井有条的,看来前段时间的训练没白练,团里的军官照以前比,能力强了不少。
又过了几天,唐路伤好了也回来了,只不过伤到了骨头,胳膊这辈子伸不直了。两个人一见面就抱在一起,真是劫后余生啊,都觉得自己是捡了条命。
这段时间团里陆续有兵补充过来,唐路就抓紧时间让各营针对新兵的底子训练。考虑到团里不能老是副团长兼着参谋长,最后把教导队的王卫华提上来当了参谋长,教导队三队长骆钧伤好了归队之后当了教导队队长。
眼看着棉袄就穿不住了,草芽儿也开始绿了,陈锋想着去年的这个时候还在牢里关着呢,真的感觉恍如隔世啊。
是啊,去年团里的那些兄弟,今年呢,好多都不在了,阵亡了一部分,残废了回老家一部分。其实看那些残废的兄弟们也挺幸福,至少他们保了命,能从战场上活着下来这就不错了。
陈锋一边骑在马上面,一边看着景色想心思,一前一后地带着丁三去师里。两个人到了师部,一个上午都在学习蒋先生的重要指示,反正是老生常谈的东西。等到了中午,两个人就去县城的馆子打牙祭,坐下来之后,要了一只鸡、三斤酱牛肉、一斤酒。酒菜上齐了,陈锋也不客气,招呼丁三一声,两个人甩开腮帮子吃喝上了。
一只鸡一会儿就没了,长期作战奔波,丁三也没怎么吃过这么好的嚼谷,见着自己有块鸡骨头没啃干净,就捡起来啃干净了,抽了一口酒。陈锋一边吃着,一边想着心事,一碗酒不知不觉就喝完了。
陈锋端着空碗愣了一会儿,招呼伙计过来会账,伙计说掌柜的说了,老总打仗辛苦,不收钱。陈锋不爱占人便宜,就走到掌柜的那边,把手拨开,走到柜台后面,翻开木头牌子,看清楚上面小二报的数把账会了。
两个人酒足饭饱地出了馆子,手牵着马在街上走。马上就打春了,陈锋穿着夹衣也没觉得冷,被酒一激,觉得浑身都是热的。等快走到师部,边上一间门脸房,突然有人喊着,“陈长官,进来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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