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飞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4
|本章字节:6624字
第二天,六表叔离开了赵家。以后再也没来过青岩堡。先前那些找麻烦的人,更没有再提债务或田土的事。
赵氏田产,东一丘西一块的,在青岩堡周围各个村寨零散分布着。估产、收租既耽误时间又花费人力。再则,随着大清王朝国势的衰颓,农产品连年垮价,经营庄稼根本不划算,贵阳附近,破产的地主越来越多。赵国澍和母亲商量后,把离家太远或者不连片的田土,用低廉价格卖给了老佃户们。接着,他集中财力,在东门旁开了一家货栈,专门经营粮食、菜油和盐巴。老佃户们高兴得像占了多大的便宜,而赵国澍则因甩掉了包袱而备感轻松,他的粮油买卖也越来越红火。
忙忙碌碌间已是道光三十年(1850年)的夏天了,病榻上的母亲,始终把儿女的终身大事挂在嘴上。为了宽慰老人,赵国澍陆续给两个妹妹操办了婚事。24岁的赵国澍与同龄人相比,明显地苍老了好多。不过,他当家理财的技巧也越来越娴熟。赵府的收入虽说不上日进斗金,倒也相对稳定。闲暇之余,他又有了读书的兴致。
赵府书房,在后院西厢房的前庭,那里比较安静,下人很少进去打扰,而且光线很充足。赵国澍找出以前的书本,整天在书房里潜心自修。除枟论语枠枟孟子枠枟大学枠枟中庸枠及枟易枠枟礼枠枟诗枠枟书枠枟春秋枠之类必修课目,他对枟六韬枠枟三略枠枟孙子兵法枠等兵家着述也略有涉猎。他制作了一个巴掌宽的小册子,专门记载自修中遇到的疑难问题。每次去贵阳送货或采买,他就主动上门求教于“贵山书院”的师友或其他同道。这样,赵国澍便与张琚、莫友芝、杨文照、黄彭年等省中名流有了交游。通过与张、莫、杨、黄的交往,赵国澍增长了不少见识。吟诗出对、唱酬应和间,日月更迭。幸福的时光悠忽而过!
赵国澍心里不时涌起重回书院,精进学业的念头。不过,他同时也清楚:这个家离不开他!他只能把科甲及第、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国霖身上。哪知,这属龙的弟弟,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子!
无论赵国澍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解,国霖都不愿去广顺读州学。
国霖单单对刀、枪、剑、戟感兴趣。
俗话说,穷怕生病富怕匪。
赵氏也躲不开这个规律,更何况祖上本来就出身军门,尚武精神在后人中代代相袭百年不衰。赵府长期都供养了一至二名武师,专门给赵家的人教授武术。所以,这家人无论老爷、少爷还是家丁,个个都会两手拳脚功夫。
那些武师在赵府的地位和待遇都很优厚,俨然是半个主人,却比主人悠闲,因为他们无须为经营的得失或田产的丰歉而发愁。为了长期享受这种舒适生活,在传授武艺时,武师们往往教一半、藏一半,好让东家与之永久保持聘任关系。但这些板眼,赵国澍是老早就看穿了的。他当家后,找些托词,给了武师一些钱,把他们礼礼貌貌地辞退了。接着,赵国澍派国霖去了一趟广州,买来两枝“毛瑟”步枪放在家里。这两枝高价买来的洋枪,虽说几年都未向谁开火,但是,它却震住了青岩堡一方歹人。因为,好多人一听说赵家有“毛瑟枪”,心里就虚火。
原先,青岩的五个塘兵堪称古镇一害。这伙塘兵隶属提标定广协。平日里,他们怙吃霸赊酗酒撒泼、欺男霸女痞气十足,动不动就把古镇闹得鸡飞狗跳。此外,他们还时常和黑道相互勾结,联手使坏下绊子、吃黑钱。自从赵府买了洋枪后,塘兵们渐渐收敛了许多。街坊地邻议论起这事,都禁不住感叹:“看不出看不出!赵府这少东家,比他老辈人还糟凶(厉害)啊。这钱,花得值啊!”
4田兴恕的右手被匕首钉到了大门上
却说这道光末年,正当年轻的缙绅赵国澍踌躇满志地忙于家计的时候,在湖南镇筸厅(今凤凰县)厅城里,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正因家境贫寒而流落街头。
田兴恕生于道光十六年(1836年)。
田兴恕家中共有兄妹五人。家里太穷,生病没钱治,大哥、三哥都夭折。存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姐姐和兴胜、兴恕哥俩。兴胜是老二,兴恕是老五——湖南话叫“满崽”。为了口,从十岁起,田兴恕就开始外出谋生。最初,他去了一个采石场学石匠手艺。师傅姓唐,他长着五短身材,那鞋底般厚实的大嘴皮上,还悬着一个红彤彤的蒜头鼻子。人称“唐大头”。
石匠活路太苦,刚干满一年,田兴恕就熬不下去了。离开采石场的主意一打定,他就去找师傅要工钱。
唐大头说:“咦?有蛮怪!你一个徒弟崽,有么子卵的工钱!”
田兴恕说:“工钱?我给你干活唦!”
唐大头说:“妈皮的!满崽,我给你讲,问遍七十二行,得哪一行的学徒有工钱。”
“那……”田兴恕问,“好久才开工钱呢?”“三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唐大头长喇喇地伸直拇指、食指和中指,眼神立即显得很傲慢,“咯(这)是规矩。”
田兴恕嘟哝道:“规矩也可以改嘛。”“嗬哟……你娘麻皮你想改规矩?”唐大头不耐烦地说,“老子不收你谢师钱,就算开恩嗒!还想要工钱。你走你走!”田兴恕眨巴着一双小眼睛,向唐大头伸出两手说:“其他话,我不说嗒。你各人看……”
当石匠的人,手上到处是老茧、疤痕,手板手背都没块好肉。
十多岁的田兴恕,一双小手已是厚茧重叠,疤痕累累。
哪料,唐大头却不屑一顾地推开了田兴恕的手,仰面一笑说:
“你这算***啊?来,看看我的……”说着,他也摊开手,递到了田兴恕下巴边。唐大头的手,同样是厚茧重叠,疤痕累累。田兴恕瞄了一眼说:“花掌嘛——么子稀奇的?”他伸出一根指头,圈点着自己手板上的纹路说,“老杂种,你看清楚些——老子是‘断掌’!”说完,他颇为自负地攥紧五指,将两个毛桃般大小的拳头扬起来,冲着唐大头的蒜头鼻子晃了几晃。
所谓“断掌”、“花掌”,无非是每个人手掌纹路的区别,但是,在湖南民间,“断掌”、“花掌”却被赋予颇具宿命色彩的解释,说“男子断掌打死人,女子断掌不求人”。意思无论男女,只要是“断掌”,性格必定刚烈、威猛,做事能干。
唐大头哪会把田兴恕这小孩放在眼里,他当即就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唐大头揶揄田兴恕:“小杂种,老子提你像抓鸡……”唐大头伸直胳膊,“呼”地揪住田兴恕的衣襟,不慌不忙地把他举到了半空中。然后,他又稳稳当当地挺着手臂,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接连把半空中的田兴恕推举了好几个来回,这才把他轻轻巧巧放下地来。
“好好当徒弟。”唐大头笑眯眯地盯着田兴恕说,“等我举不动你的时候,再找我算账也不迟。”他那半真半假的眼神,就像钝刀子一样戏弄着少年田兴恕的自尊心。当然,田兴恕此时已不想再说什么。
他只是眨巴着一双小眼睛,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哪知当天半夜,唐大头这壮汉就一命呜呼。
他是在睡梦中被人击中头部致死的,凶器是一柄小手锤。从死者那极度扭曲的身躯,可以想像得出这壮汉垂死挣扎时的惊恐、愤怒和悲哀。星星点点的脑浆、肉泥,不规则地喷溅在工棚的石壁上,连那柄小小的手锤也沾满了血污。总之,除了一双死不瞑目的瞳孔,唐大头整个上半身都面目全非。
当人们发现这一情形,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工棚里什么也没有丢失,只有那个叫满崽的小徒弟不知去向。
原来,田兴恕犯事后,没敢在工棚里多作停留,连夜就离开了镇筸厅城。三天后,他逃到了湘西重镇吉首,并在饭铺干起了洗碗、抹桌子之类的杂务活。没干几天,掌柜嫌田兴恕个子矮小有碍观瞻,就把他辞退了。
田兴恕走投无路,索性邀约上一帮兄弟,专在月黑之夜找大户人家下手行窃。
那些大户人家,往往都筑有围墙,又养了看家护院的恶狗、家丁。行窃谈何容易!他们屡屡下手,屡屡受挫,彻夜奔波都无功而返。有一次,他们总算瞅准机会,翻墙入室摸进了一家大宅院。东找西寻,田兴恕撬开了一个木箱。木箱里有个金属匣子,很沉;少说有百十两银子。田兴恕抱上匣子,示意大家撤。殊不知,蹑手蹑脚晃到大门边,移开门杠,悄悄去拉门,那大门却拉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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