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飞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4
|本章字节:8304字
在湖北武昌期间,唐炯见到了父亲的继任者兼生前好友——湖北按察使胡林翼。并经其引见,登门拜访过湘军大帅曾国藩。通过与曾、胡的接触,唐炯大彻大悟,自谓“炯湖北之行,乃醍醐灌顶,砰然重生!”遂改字“鄂生”。安葬好父亲之后,唐炯收罗出全部家产,效仿赵国澍捐资办团,帮助清廷镇压“苗乱”。其驻扎地距省城约五十四里,即贵筑县洪边里的水田坝。
赵国澍、邓三刀正在门边与唐炯施礼亲热,蔚斋夫子跑来向赵国澍告状,说唐炯耍赖。唐炯见状灵机一动,他扯直了自己的发辫,埋头凑到夫子跟前斜眼偷笑道:“夫子,我唐鄂生哪点赖,哪点赖?
你仔细看个清楚!”
“哪点赖?”夫子气鼓鼓地说,“你欺我眼睛不好,下棋向来就喜欢耍赖。这回也是同样如此嘛……从第一颗子落盘,你就在鬼鬼祟祟地耍赖!哼,今天要是畏三不来,这盘棋你绝对是输定了!”
唐炯理屈词穷,却涎皮搭脸道:“不一定,顶多是局和棋。”“和不了,这棋你我肯定是和不了的!”蔚斋夫子依旧气鼓鼓地说,“你不信?不信我们就再来一盘……”
说笑间,大家在馆舍的客堂中坐了下来。赵国澍问夫子:“最近有亭先生的消息吗?”
“没得。”夫子说,“鄂生正月间去看望过他,听鄂生说,枟黔诗纪略枠的文稿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但亭的情绪仍很低落。”
国澍说:“去年中秋节,莫亭去黔南探望兄嫂。其往返路径均要经过青岩,因此,经我再三挽留,前后分别小住了几日。向他求诗,他倒是写过几首,却又全撕了,说自己都不满意的文句,拿出去逗人耻笑。”
唐炯忙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夫子,亭叫我带给畏三的诗稿呢?”“哦,对对,鄂生放在这里都好些天了,正准备托人给你送去哩……”夫子说着,忙去书橱里翻寻。
亭就是莫友芝。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春,莫友芝赴京参加丁未科会试,翰林院侍读学士曾国藩与其邂逅并主动攀谈。莫友芝对汉学门径了如指掌,其精湛的学养令曾氏推崇备至,惊叹曰:
“不意黔中有此宿学耶!”随即在北京虎坊桥请莫友芝,并与之结为挚友。这段文坛佳话,曾、莫在各自着述中均有诗文作记。“宿儒”
之称即是由“宿学”演变而来的。
然而,与蔚斋先生一样,莫友芝这位满腹经纶的大学者,虽才华出众,却终生因科场不第而落魄潦倒。自三十一岁起,其受聘主讲遵义“湘山书院”,十余年间一直以教书授馆为业。春节那段时间,莫友芝写了一组枟拟左太冲栀咏史枛用其韵枠,共八首。送赵国澍的,是其中一首,莫亭将它用隶书体抄录在上等宣纸上。并小心作了装裱——我梦插两翼,上与云霞居。仰万余里,灿灿黄金衢。
无端不得住,归去守敝庐。耳中洞庭乐,风水犹笙竽。
闭门理三经,荆棘不通舆。阡陌何萧条,时时见废墟。
志存高远者,其梦想破灭是何等的悲怆!赵国澍捧着诗稿,觉得诗中每一个词都是如此沉重,每一个字都是那么苍凉。郘亭先生构建于诗中的意境,国澍感同身受;丧父导致的失学,贪官索贿的欺凌,办团的艰辛,以及修城求援时福连的嘲讽轻慢……他发现,这文句从容的诗稿,几乎包含了自己经历的所有磨难。同时,他更加钦佩郘亭先生怀才不遇仍自强不息、不屑俗世的耿介风骨。
“畏三,最近读了些什么书哇?”夫子问。
赵国澍说:“最近团务缠身,却又没忙出个名堂。郘亭先生赠送的枟郘亭诗抄枠,我也只读了前面的一小部分,并且未求甚解。”“时事艰难啊!”夫子长长叹口冷气说,“百策旁置,用兵为上,秀才去办团,还真难为了你们。”
“不不不!夫子你只说对了一半——曾侍郎也是读书人嘛!”唐炯和赵国澍不同,虽说他比夫子辈分低,但未曾受教于夫子,二人只是“忘年交”性质的朋友关系,故他唐炯在夫子面前无所避讳,“曾侍郎饱读诗书,作文下笔千言,美轮美奂,治军则善战骁勇,所向披靡……”
前年赴鄂,唐炯亲眼目睹过曾国藩督军操练的情形。他们虽说仅仅是一面之交,但曾国藩的博学多才,却赢得了唐炯的崇敬与景仰。自此以后,凡与人谈到用兵之道,谈到书生中弃文从戎的佼佼者,唐炯首推曾氏。
“嘿嘿,你也只说了半边话!”夫子却不以为然,他冷笑道,“还有半边你咋按下不表、一笔带过了呢?”说到这里,夫子故意停下来,一边把玩着茶几上的茶杯盖,一边仍盯住唐炯冷笑。
“据传,曾侍郎屡战屡败,其弟曾国华等大员连遭杀损,眼下江西大半为太平军所占,且曾大帅本人也被困于南昌。鄂生,你说……这打的是哪样仗?”夫子边说,边侧目注视唐炯的表情。
唐炯无言以对。
赵国澍见状,忙打圆场说:“先生,‘洪杨’麾下虽不乏悍将,但其师出无名,天理不允。我看,其造反闹剧,要不了多久就该谢幕收场了。”
“好!”一直未插上话的邓三刀突然大叫了一声。
“好!”唐炯也拍了下茶几,兴奋地说,“畏三说对了——这是场闹剧。迟早都会由曾侍郎为它封笔谢幕的!”
“曾侍郎?封笔谢幕?哼哼……”夫子微笑着,轻轻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盖,分开五指,细致地捋着胸前的长须说,“当然,茫茫人世,朗朗乾坤,不过一个小小的戏台啊!至于台上的戏么,无论悲欢离合,总会有它演完的时候嘛!”说完,蔚斋夫子悲天悯人地叹了一口冷气。对蔚斋夫子的话,邓三刀似懂非懂,坐在一旁嘿嘿偷笑。
而能言善辩的唐炯,这时不知何故突然变得忧郁起来,他坐在那凳子上沉默不语。
赵国澍认真品味着先生刚才的话,隐隐约约地听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弦外之音。他突然之间发现,这世上的许多人,其实都像那泥土里的蚯蚓一样,庸庸碌碌、昏昏噩噩而又容易满足!只有自己的先生张国华张蔚斋,那才是一个目光深邃的智者。
不知不觉间,师、友四人聊了两个多时辰。邓三刀坐不住了,他站起猛地紧了紧裤带,连声说:“饿球喽、饿球喽!”
“真的——我也饿了。”唐炯附和着,提议去“川乡酒家”。赵国澍忙说:“我做东,走!”
当晚,蔚斋夫子和邓三刀都喝醉了。赵国澍雇了个滑竿,和唐炯送夫子回了书院,又去“川乡酒家”扶上邓三刀,去了提标贵阳营的客房。这客房是提督署开设的,专门用做接待来往清军官佐。
邓三刀上床就睡得死沉沉的,赵国澍却怎么也合不上眼,他翻来覆去地揣摩夫子分手时的那番酒话。
“畏三,乱世年辰,切忌浮躁!读书人……别说为国家谋福利,就是想直起腰杆子、活坦荡些都难啊!不过,倘若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使坏,那将是恶中极品也!畏三,你可千万要看护好自己啊!”夫子醉态十足,他的话语无伦次。惟见那双洞穿世事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有神。
折腾到天亮,他都未把夫子的话揣摩透彻。
17少帅田忠普在湘军中脱颖而出
秀才赵国澍忙着修城的时候,在强将如林的湘军阵营中,年方二十岁的田兴恕正凭着自己出色的军事才能迅速崛起。这个湘西后生以其过硬的军事技术和狡黠的作战风格,引起了曾国藩、胡林翼等湘军大帅的注意。
咸丰三年(1853年)三月十九日,太平军攻克江南重镇金陵(南京)城,从此占据了大清国的半壁江山。征尘尚未洗去,自称“替天行道”的洪秀全、杨秀清就迫不及待地宣布建立“太平天国”;金陵被洪秀全定为太平天国的国都;为了强调夺取大清江山是“秉承天意”,洪秀全下令改金陵为“天京”。
从当年五月起,洪秀全、杨秀清命令部队向清军展开“北伐”、“西征”。此举目的,是巩固太平军的军事优势,为最终推翻清王朝奠定基础。西征部队的主帅,是翼王石达开,其麾下将领分别是胡以晃、赖汉英、秦日纲、韦志俊等人。此后,这支部队在江西、安徽、湖北、湖南诸省与湘军拉锯僵持,时间长达三年之久。
这一时期,田兴恕转战湘、赣、鄂三省,先后与太平军名将秦日纲、曾天养、韦志俊、罗大纲和翼王石达开等人交手。
咸丰三年十月,太平军西征部队自江西九江进占湖北武穴镇,经一月血战后,歼灭清军近万人,占领了长江北岸的田家镇;咸丰四年元月,太平军攻陷安徽庐州(今合肥),安徽巡抚江忠源所部清军悉数被歼,江忠源本人身受重伤,其羞愧不已投江自尽;随后,太平军神速攻取安徽、湖北、湖南三省数十州县,当年十月,西征部队苦于清军的四方夹击,秦日纲、韦志俊率部自湖北田家镇退据江西九江。
咸丰四年十二月,曾国藩率领湘军从湖南岳州(岳阳)出发,至湖北金口与胡林翼部汇合一处,接下来,他们的水、陆战阵赫赫并进,大举逼向九江。眼看西征部队军情不妙,咸丰五年元月,洪秀全急派石达开、罗大纲率军驰援。元月二十九日至二月十一日,湘军与太平军在九江、湖口展开大战。曾国藩在其湘军水师被石达开、罗大纲巧计肢解后,匆匆领着湘军残部败守南昌。
不利的战局,令许多人焦头烂额,狼狈不堪。然而,十九岁的田兴恕却在艰难时局中如鱼得水。
咸丰五年十二月,湖南郴州、茶陵诸县被太平军攻陷,田兴恕与提标参将萧启江率军一一收复。咸丰六年三月,曾国藩的水师在鄱阳湖再次被石达开击溃,江西省万载、袁州等地纷纷失守,全省八府五十余县均为石达开所占据,曾国藩则被困于南昌府城。田兴恕、萧启江奉命赴援,率领“虎威营”,以五百营勇一举击溃拥六千之众的石达开部,迅速收复万载、袁州等地,曾国藩也因此得以脱险。
咸丰七年二月,田兴恕在江西上高县孤军奋战,被石达开的族弟石镇吉、石镇常等人,重兵包围在上高县的英冈岭一带。激战中,田兴恕左手被砍掉了三个指头、身上多处受伤,但是,他仍与胞兄田兴胜、堂兄田兴奇一起,手提大刀在敌阵中左冲右突,拼死一搏,在毙杀太平军千余人后,冲出了石镇吉、石镇常的包围圈。
是役,被曾国藩称做“以少胜多”的典型战例。他和骆秉章、左宗棠、胡林翼等人,对田兴恕无不赞赏有加。谈到田忠普,慧眼识英才的湘抚骆秉章更是喜不自禁,眉飞色舞。通过他们的提携,田兴恕在湘军中脱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