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52
|本章字节:15460字
话分两头。却说一九四四年真是多事之秋,除了国际局势演变,前线一败涂地,在在使蒋介石大伤脑筋外,重庆中外记者团终于在无可阻挡的情势下出发延安,美国副总统华莱士经西伯利亚进入新疆,访问中国,这些都是蒋介石不乐意的。
记者团出发之前,蒋介石用了三个月功夫沿线布置,希望做到中外记者们看不到一件真事,听不到一句真话。至于到达延安以后,记者们怎样讲法,那自有办法对付,他不怕。
蒋介石只怕外国记者随便说话,影响他的声誉,命戴笠动员干练特工办事。
陈布雷也把全力放在有关记者团的活动报告上,督促工作人员翻译缮写,忙个不了。
“这是宝鸡警备司令唐俊德的报告,说记者团已分搭乘专车两辆,到二战区去了。”
“这是阎锡山长官来的报告,说记者团已经弃车骑马,过河继续出发。”
“这是毛泽东六月十三接见记者团的谈话,说‘中国缺乏一个为推进战争到胜利所必需的民主制度,共产党希望于国民党的也就是从各方面实行民主’。”
“这是戴主任的报告,说沿途一切顺利,记者们受到暗示和包围,无法自由采访。”
“我要听听延安的人怎么说。”蒋介石从心底紧张起来:“记者团中间也有我们的人,他们会给我报告更详细的,我要听延安怎么说。”
“这个简直太……”陈布雷道:“这个是八路军参谋长叶剑英六月廿二在招待中外记者参观团时报告了中共历年的战绩。”
“他怎么说?”
“叶剑英说:‘七年抗战中,八路军新四军大小战斗共九万一千五百九十四次。毙伤敌伪军八十三万二千八百一十五名,俘敌伪十八万三千一百三十五名,日伪投诚反正者七万三千八百二十二名。缴获长短枪二十二万二千九百九十五枝,轻重机枪三千五百挺,各种炮五百零九门。我军伤亡四十万二千五百六十七名,其中阵亡团级以上干部五百五十五名。敌我伤亡比例为二一比一。并说明一九四一、一九四二年内,日寇以在华六分之五的敌伪兵力,压在敌后解放区,致战斗异常修酷。解放区人口由一万万降致五千万,军队、土地面积亦日趋缩小。但中共毫无动摇地坚持斗争,执行党的十大政策,发动广泛进攻。自一九四三年以后,解放区又趋扩大,人口已增至八千万,军队已增至四十七万,民兵更达二百万。……”
“慢着,”蒋介石拿着枝铅笔在纸上零零碎碎地记录数字:“军队多少万啊?”
陈布雷答说:“军队已增至四十七万。”
“不会吃空额罢?”蒋介石脱口问道。
陈布雷一怔,讪讪地答道:“不会罢?他们……”
蒋介石也醒悟过来,说:“那你念下去。”
“在华北敌后建立五大块抗日根据地,东至青岛与辽东半岛、黄海、渤海沿岸、山海关;北至热河宁城、察哈尔之多伦、商都,绥远之百灵庙;西至黄河;南至陇海线。包括晋、冀、察、鲁、绥、热、辽华北七省,东西长二千二百华里,南北长一千八百华里。有政令所及的人民五千多万,占全华北一万万人口百分之五十一。华中敌后战场建立了八个抗日民主根据地,包括江、浙、皖、赣、鄂、豫、湘七省地区,有政令所及的人民三千万,占华中沦陷区人口百分之五十。华南敌后战场有两处,一在海南岛,该岛大部为我控制;另一处在广九路沿线及广州四周。”陈布雷透过一口气来:“叶剑英报告之后,又说,‘刚刚接到前方据报,敌后战场八路军解放了武强,定襄、涞源、河间、束鹿、灵邱、徐水等几个城’。”
陈布雷随手一翻:“还有,他们又公布八路军、新四军在抗战第七周年这一年中,他们毙、伤、俘虏敌伪共二十九万人。”
蒋介石绕室徬徨,不作一语,良久,问道:“记者团他们有什么表示?”
陈布雷道:“电文中没有提。”
“你再摇个电话给宣传部。”蒋介石道:“告诉他们,凡是有关这类新闻,一个字都不许见报!但是叶剑英谈话的全文,我要尽快看到!”
陈布雷刚想辞出,蒋介石又嘱咐道:“陈主任,华莱士到达这里以后,该怎么招待,如何布置,你也分别同他们商量罢。”
陈布雷唯唯告退。重庆官场立即忙着大扫除、布置、公务员换季等等,准备接待这位贵宾。中宣部几位年老职员,闻讯微笑,交头接耳,认为对于这些洋人的探访,“最高当局”早已胸有成竹,不必着慌;随机应变,定能化险为夷。
列位看官,原来这种说法还有一段古:在华莱士访华前一年,美国另有一位名人,《天下一家》的作者威尔基也到过重庆。他急于看看重庆情形,下机后便由中宣部次长董显光陪同,坐着汽车兜风。四川老乡有一个习惯,一大早便到茶馆喝茶,洗脸解手,读报看书,生意买卖,都在那里办了。威尔基在汽车里看见很多地方人们一桌一桌分坐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人山人海,端的热闹,便问他们干什么?董显光答得妙:“这些人在开小组会,商讨抗日大事,因为中国人民,都已在蒋委员长领导之下,动员起来了。”
威尔基点头微笑,好生奇怪。这时车子已经驶过精神堡垒,向民生路转弯时,又是一种景象。只见几家店铺门前人头如海,各人都高举右手,挥舞着手里的钞票,个个争先恐后,把店铺闹得水泄不通,情况紧张激烈,实在吓人。
“他们又在干什么?”威尔基问董显光。
董显光心头一沉,暗叫不妙。原来那一带都是卖平价布的,这些手拿钞票的人,当然都是来买平价布的老百姓。那个时候各种日用必需品一概统制,只许官儿刮龙,不准平民买布,布价黑市高涨,花纱布统制局每天只拿出二三十匹平价白布,点缀点缀。而这点儿布,还交由几家代理店铺发售。除了现钱交易,还要凭身份证才能开口。这是谁都知道的。偌大一个重庆,一天二三十匹平价布,怎么会够分配呢?而且这些布往往还没出店门,便已经给有“路”的人拿走;有时花纱布管制局根本连二三十匹之数都不能发够。因此,这条街上天天有成千上万的人,拿了身份证和钞票,在等着买布。有的挤了一年半载,连布丝儿都没买到。于是经常把那几家代理店铺,围得个水泄不通。董显光当然不能把真相见告,威尔基也就嘱咐司机慢开,一边看人山人海,一边听董显光解释。
董显光先是叹了口气,然后不慌不忙,告诉威尔基道:“这些人都是爱国的老百姓,他们因为国难当头,抗战艰难,正在一个个争先恐后,向政府献金呢!”
威尔基当年是否真的相信这一套,这且不表。但华莱士是否也很容易应付,这使蒋介石感到心焦。但心焦的事儿却都来了。
“报告主席,”何应钦铁绷着脸:“河南出了大漏子!”
“什么事?”
“豫南老百姓反对汤恩伯,说他既不战而退,又残杀居民,于是来了个大暴动,还组织了一个什么救国军……”
蒋介石毫不考虑,大骂道:“一定是共产党捣蛋!你叫他们放手干好了!否则给外国人听到,又要发电报,又要说我们这个那个了。”
“报告主席,”何应钦道:“前方来电说,这件事情大致就绪,他们一口气杀死了五千多河南人。”
这件事情刚完,另一件事情又起,原来重庆各界代表冯玉祥、覃振、黄炎培、章伯钧、沈钧儒等五百余人举行集会,要求国民党改组政府,成立联合政府。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把蒋介石怔住了。他连忙请冯玉祥谈话,一见面大哥长大哥短叫了一阵,折入正题,问他有没有这件事?
冯玉祥道:“有这件事!”
蒋介石使劲忍耐,但嘴角上的肌肉激动地抽搐着。他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不是不告诉你。”冯玉祥道:“告诉你没有什么用处,因为好多事情,你都不相信。”
蒋介石咬咬牙道:“是些什么事,大哥您告诉我,我不相信呢?”
冯玉祥叹道:“那太多了,连我自己都记不住,不过最近有几件事,倒还记得。譬如说:前天我告诉你,河南有位洧川邮政局局长的亲戚说过,他们一家子在那个小地方住,这位局长辛苦了大半辈子,因为朝中无人,大半辈子只熬到了三等邮局,这别提了。可惜这次河南大撤退,汤恩伯的部队竟把他全家的衣服用具抢得精光,半夜三更动手,比日本兵还狠毒,这位局长的小儿子认得几个字,记住了明火执杖打家劫舍的强盗番号‘第三十三集团军第十三军第八十师第又xx团xxx连’;说一辈子忘不了。”冯玉祥道:“这是个极小的故事,但说明了极大极大的东西:老百姓同军队有不共戴天之仇……”
蒋介石插嘴道:“这件事情我己经要他们去查。……”
冯玉祥也截断他的话道:“你要他们去查,不知道那一辈子才能查清楚。而且你答应我‘查’的事情实在太多,但都没有下文。这说明了政府中人办事的糊涂,是应该改组了。”
蒋介石再咬牙,忍住脾气,再追问道:“还有呢?还有什么你告诉我以后没有下文的?”
冯玉祥道:“我刚才说过,这种例子之多,多到举不胜举。譬如这一次同我们一起发起组织联合政府的沈钧儒老先生,就有人说他要暴动。你想这是个多大的笑话?可是居然有人相信,还抓了一批毛头小伙子学生,他们都不承认是共产党说,如果暴动早就已给打死了。其中有一个学生受不了,便缴出了证物,是一个金属圆圈,说是无线电器材。后来,连法官都无法相信,要他实说,他才痛哭诉说,原来这是只表壳上的圆圈。法官问他那末表在什么地方?他说扔到大茅坑里去了。法官便带人去掏茅坑,真的掏出了这只没有表壳的表,……”
蒋介石有点不耐烦了:“大哥!”他声音提高:“这些都是小事,这些小事情竟要改组政府,大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冯玉祥也气得忍不住:“你如果说我所讲的都是小事,那就由它去,算我放屁。至于成立联合政府,是五百多人的事情,你不同意,你想怎么办,听便罢!”说罢便走。
蒋介石却立刻改变态度,一脸笑道:“大哥别走,我还有几个大问题问您。”
冯玉祥扭过头来道:“是什么问题?”
蒋介石一扬手:“大哥您坐,坐下来再谈。”他接下去:“这些事实是非常明显的,美国对我有误会,因此有些人便想混水摸鱼……”
冯玉祥又起立道:“如果你把联合政府这回事当作混水摸鱼,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一定看过名单和意见,知道我们这五百多人,纯粹是为了国家的前途。我们年纪不小,再活也不过几十年;但如果国家在我们手里断送,我们的子孙做亡国奴要当多少年?这连我们自已也无法猜想,不寒而栗。所以我们发起了这个,希望你平心静气想想,不要作为私人问题来考虑。我们一切都从国家民族出发,联合政府中我们还是推选你当主席,这不是什么都说清楚了吗?”说罢又走。
蒋介石也不便呕气,更不敢劝这位盟兄放弃联合政府的建议,怏怏地瞪着他的背影,寄望美国特使华莱士,希望他到达重庆以后,对这种局面有所挽救。
但驻美大使胡适的报告先华莱士而到,告诉蒋介石说:“对华莱士这个人不大清楚,希望重庆对他加意防范,因为这个人不是华尔街的嫡系,是左是右,都很难说。”这使蒋介石更闷闷不乐,但华莱士既已来了,只得振作精神,好生款待。宋美龄更是跳上跳下,忙成一团。
“我是从你们的后门进来的。”华莱士大笑:“中国真是个伟大的国家,我从西伯利亚进入新疆,穿过西北,到达这里,好大的土地嘛!在有些地方,那我已经走过好几个国家了。”
蒋介石也笑道:“那还不算大,等和平了,华莱士先生可以到全中国走一趟,那才知道中国之大,大到什么样子了。”
“蒋主席,”华莱士言归正传:“我们都在为和平努力,譬如说你们中国打了这几年仗,主要还不是为了来日的和平?要不,如果投降,那虽然表面和平,但事实上问题更糟。所以美国朝野对贵国艰苦支撑,十分敬佩,罗斯福总统便要我来拜访拜访。”
蒋介石夫妇忙不迭客套一番。
“现在,”华莱士道:“有这么一个问题在从中作梗,非常严重,我想我应该提出来同阁下谈一谈。”
蒋介石开始大为紧张。
“这问题是个老问题。”华莱士道:“恐怕我不说,你也明白,那是国共合作问题。”
笑容从蒋介石脸上消失。
“我很坦白地告诉你。”华莱士道:“这一次旅行,使我增加了很多见闻,特别是共产党在中国人民中间的威望与好感,同阁下以及贵政府在民间的印象,竟然是一个十分鲜明的对比!”
蒋介石夫妇还顾不得答复,华莱士说下去道:“请原谅我的直率。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中间的问题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对,我想你们不会反对的。”他再作补充:“今天美国的国策是击败轴心国,因此任何一个同盟国中间有什么问题,必须象救火似地予以扑灭。中国内部存在着国共问题,请不必否认事实。”华莱士笑笑:“这次我亲自走了不少地方,目睹了好多事情。总而言之,今天中国的一切,对阁下是不利的,因为中国人民普遍地对你和你政府投有好感,而只要同共产党接触过的中国人民,他们几乎是毫无疑义地跟着共产党走。”
蒋介石全身都瘫软了。
“这种现象,”华莱士说:“证实了史迪威的报告与预言,而且也超过了我的想象。”他微微地叹息:“我知道中国不正常,但没料到不正常到这种地步。”
宋美龄鼓起勇气问道:“那末,请问华莱士先生,你的看法是怎样呢?你对于你看到的种种事情,是百分之百相信呢?还是觉得显然有人在包围你,有意影响你对我们的印象呢?”
华莱士一怔,忆起了罗斯福在他临行时所说的话,心想这个女人倒真的厉害,名不虚传。于是答道:“夫人,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里存在着两个问题:一个是美国决定支持以蒋介石将军为首的中国政府;一个是蒋介石将军的政府在中国很不得人心。”他双肩一耸,双手一摊:“这两个问题是矛盾的!”
“为了缓和这个矛盾,我们美国有几个不同的说法。有软有硬,有红有白,我不说了。我只告诉蒋将军:美国欣赏共产党的抗日,但不主张拿他们来领导中国,美国主张由蒋将军来领导中国,但不赞成蒋将军这样抗日。”华莱士霎霎眼睛;“全部文章,主要就是这两句,你们都明白了?”
蒋介石夫妇这才透过一口气来,委婉地诉说延安如何如何不对,部分美国在华公务员,又如何为共产党说好话,影响了蒋与华盛顿之间的感情。
华莱士便一再劝导蒋介石接受他的建议:“你们只要解决了国共问题,并在中苏之间获致一种普遍的谅解,蒋将军便不会有什么了。”
蒋介石明了华莱士的态度以后,口气也就硬起来:“华莱士先生,”他说:“今天我要求于中国共产党者,只是遵守法律,遵守法纪,我并不采取压迫他们的措施。”
华莱士实在忍不住,长叹道:“我来中国为时虽短,我同你晤谈次数虽少,但大致上差不多了,要知道的事情都已知道;要说的话也已说完,可是我是这样的失望!”
宋美龄强笑道:“你失望什么呢?”
“恕我直言。”华莱士道:“蒋将军说,他要求于中共者,只是遵守法律;显然蒋将军不知道,中共解放区中的治安情形,以及中共军纪的严明,不但是在解放区的人感到安全和兴奋,而且也为外国人所津津乐道。请问今天要遵守法律与纪律的人,到底是谁呢?”
蒋介石两眼发直。
正是:猪八戒挨倒打一耙,狼狈不如蒋老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