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塞西莉亚·艾亨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5
|本章字节:10968字
“没事吧?”当我钻进这辆由专职司机开的属于迪克·巴兹尔的汽车后,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问道。
我点了点头。
他盯着我那双泪眼,皱起了眉头。我只得把脸背了过去。
“你刚才哭了。”
我用鼻子呼哧呼哧地吸着气,无言地凝视着窗外。
“他还好吧?”他温柔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免得自己的声音泄漏了心迹。
“他老婆又说你了?克莉丝汀,他们不能那么对你,你知道的,这不公平。”
“反正下周玛丽亚也会这么对我。”我嘴里突然蹦出了这么句话,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因为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有这种想法。
此时,帕特打开了收音机。
“你说什么?”
“你听到我说的了。玛丽亚还有你家的所有人,他们都会骂我。他们会说我这两周净跟你到处瞎逛了,结果什么忙都没帮上。你想过没有,如果继续这么下去,会有什么事发生在我身上?”
“他们不会骂你的。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对你的。”看到我的情绪受到了影响,他也变得心烦意乱起来。
“亚当,到时候你没法儿保护我、替我说话的。面对他们责难的只有我自己。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闯下什么祸。”因为满腔怒火,我差点儿连话都说不清了。我这么生气,不仅因为眼下困难重重,也因为我自己。
这时,亚当的手机响了,当我一看到他接电话的表情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父亲去世了。
亚当不想去医院看他父亲的遗体,因为不愿意打乱去缇普瑞的计划。但现在看来,我们还必须去缇普瑞一趟,因为得过去安排葬礼的事。我俩待在车里没动,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谁都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同时正式成了巴兹尔公司的头儿。
“最近跟你姐姐联系过吗?”我问道。接了刚才那通电话后,他就没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过,而且前几天也没联系过谁。我想知道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没有。
“没有。”
“你还没看是不是有未接来电呢。你现在不该给她打个电话吗?”
“肯定有人通知她了。”
“她会来参加葬礼吗?”
“希望她能来吧。”
听到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松了口气。
“而且我希望她一下飞机就被警察抓。事实上,说不定我自己会给警察打个电话,让他们准备好的。”
听到这儿,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如果是这样,那说不定生日聚会就不搞了呢。”我悄声说道,这种想在别人的死讯中得到一些慰藉的做法让我觉得自己很不堪,可亚当明显需要些慰藉。
“开什么玩笑?现在已经没法儿取消了——这是证明公司一如既往的强大并随时准备着迎接挑战的绝好机会。”
“哦。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没什么,谢了。”
他默默地盯着窗外,恋恋不舍地看着路过的每一处街景,好像借此就能远离那个令他恐惧不已的地方,并让车慢下来似的。也许他根本就不想让我陪。倒不是说他的想法会影响我的情绪,因为不管他怎么想,我都会跟他待在一起的,特别是现在。不过,如果他确实希望我陪着,那事情就会好办得多。我猜他不想让我陪着吧,也许他想自己待着想点儿什么,可我最害怕的就是他东想西想。
“对了,”他突然说道,“你能在我爸的葬礼上念你在艾米莉亚妈妈的葬礼上念的那段悼词吗?”
我吃了一惊。那天他在葬礼上听了这段悼词后,除了问是不是我写的之外,还没说他听了有什么感受呢。这段悼词很感人,让我感触良多。我把脸扭向车窗,努力眨巴着眼睛,免得眼泪掉下来。
我们沿着乡间小路向前开,窗外是充满绿意的富饶土地,即便是在这冰冷的早晨也洋溢着生机。这里是养马场,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到处是驯马师、马厩和那些被喂得膘肥体壮的马儿,它们被用于经常在这里举办的比赛或表演——但人们的主业还是做巧克力,这些比赛或表演只是在闲时搞搞。帕特漫不经心地开着车,遇到急弯也不提前减速,就在这条两侧的景物看起来都差不多的路上左转右转。因为紧张,我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皮座椅。
我瞅了瞅亚当,想弄清他是不是和我一样紧张,结果他正看着我。这下可被我逮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将脸扭开了,“我刚才在……你少戴了个耳环,知道吗?”
“什么?”我感觉了下耳垂那儿,“糟了。”我开始在身上到处找,使劲抖搂着衣服,希望耳环能够从哪儿掉出来。我必须把它找到。可就这样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于是,我又趴在车里找。
此时,车转了个急弯,我的脑袋一下子就撞在了车门上,亚当立即伸手护着我的头提醒道:“小心点儿,克莉丝汀。”
“那是我妈的耳环。”我边说边将身子倾向亚当一侧,推开他的腿,仔细地寻找着。
亚当皱了皱眉,好像对我丢失这个耳环所遭受的痛苦感同身受。
找了半天,结果一无所获。我这才又坐回座位,满脸通红,神色慌张。有好一阵,我什么话都不想说。
“你还记得她吗?”
我很少谈及我妈妈,这倒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过世了,所以跟她没有太深的感情。这时,我本想搜寻些有关她的记忆片段,结果却发现我对她的记忆少得可怜,自然,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有关她的事我记得不多,这对耳环就是为数不多的念想中的一个。我记得以前坐在浴盆边,看着她为了出门而梳妆打扮。我喜欢她化妆的样子。”说着我便闭上了眼睛,“我现在能看到她了:面朝镜子,长发披肩,头上戴着发夹。她隔会儿就会戴上这对耳环——她只在很特殊的场合才戴。”我摸了摸耳垂,结果什么都没摸到,“有时,确实难以理解自己能记住的那些东西。我本可以通过照片来重温和她一起度过的许多美好时光,但真不明白怎么偏偏就只记住了那个场景。”
我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所以对于你的问题,我的回答就是,不记得了。这么说确实不容易,可我确实不记得她了,我想可能正是这样,自己才天天戴着这对耳环吧。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一点。每次人们谈及这对耳环时,我总可以说,‘谢了,这是我妈妈的耳环,’这样便可以每天提到她了,让她真实地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觉得她就像是个念头、一个故事汇、一个在相片里不断变换着模样的人,在不同的照片中、在不同的光线下,以及从不同的角度去看,都会显得不同。以前翻相册时,我总会问姐姐们,你记忆中的妈妈就是这样吗?或者,这是她吗?但她们总说不是,然后会给我说一个跟照片上完全不同的妈妈。就算是在记忆中,我也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右耳和下巴。有时我真想她能转个身,然后我就可以完完整整地看到她长什么样了,有时我会想象着她转身。不过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儿怪怪的。”
“一点儿也不怪。”亚当温柔地说。
“你还记得你的妈妈吗?”
“零星记得一点儿吧。都是些片段。但问题是,我没机会跟谁谈起她。我觉得当人们在讲那些过去的事时,其实是可以加深对那件事的记忆的,可我爸从来都不谈她。”
“那有没有其他人会跟你聊起她呢?”
“我们每年夏天都换新保姆,勉勉强强算得上经常在家里的人只有园丁了,可他被禁止跟我们说话。”
“为什么?”
“老爸的规定。”
然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你会找到耳环的。”他打破了沉默。
希望如此吧。
“玛丽亚说她会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
这我倒是忘了问他了。我怎么会把这个给忘了呢?
“好极了。太棒了。这……亚当,这简直再好不过了。”
他用那双蓝眼睛看着我,眼神像是要穿透我的灵魂,“我很高兴你觉得这不错。”
“当然不错咯。这很……”除了“不错”,我已经想不到其他词来表达了,所以干脆就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车终于慢了下来,我坐直了身子,因为想要看看亚当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所以开始急切地东张西望起来。几个大柱子出现在了眼前,其上有个牌匾,写着“阿瓦隆庄园”几个大字。看到这里的限速标志后,帕特将车慢吞吞地开上了长达好几英里的庄园车道。道路两旁的树木往后退去,一片开阔的草地及位于其后的一栋宏伟建筑出现在了眼前。
“哇哦!”
亚当倒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在这儿长大的?”
“我是在寄宿学校长大的,只是放假的时候才到这儿来。”
“小男孩肯定觉得这个地方好玩得不得了,这里有好多地方可以拿来探险。快看那边那个废墟。”
“他们不准我在这里玩。而且在这儿待着很孤独。最近的邻居离我们都有相当的距离。”他一定是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可怜小男生,所以立即换了副腔调继续讲:“那个是老的冰屋。我还一直想把它翻新一下,然后就在那里了此一生呢。”
“那就是说你确实想住在这里喽?”我问道。
“很久以前这么想过吧。”他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帕特把车停在了一个气势恢宏的台阶前,它直通这栋房子巨大无比的前门。这时,门打开了,一个女人用温暖的笑容迎接着我们。我想起亚当以前给我讲过,这是帕特的妻子茉瑞恩,她在亚当出生后的这三十五年里,还担任这栋房子的管家,或者用亚当的话讲,这栋房子的管理人。亚当没觉得她是自己母亲的替代者——他认为照顾他的人是那些保姆,对茉瑞恩来说,虽然她心地善良,可她有自己的孩子,雇她来只是为了照看这间房子而已——亚当肯定是自己错过享受这份母爱的机会了。我很怀疑她能对两个跟她生活在一起而且没了妈的孩子视而不见,如果亚当真相信她能做到这一点,那他神经也太大条了。
“亚当。”她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了,“对你父亲的事我感到很难过。”
“谢谢。这是克莉丝汀,她会在这里待几天。”
当看到亚当身边的女人不是玛丽亚之后,茉瑞恩难掩惊讶之情,但随即就又换上了那副笑脸。不过在安排我俩的卧室时,尴尬就在所难免了。这栋房子有十间卧室,可她弄不清楚到底是把我带到亚当的睡房呢还是让我住到另一间去。她小心翼翼地带着路,不时回过头来观察亚当的表情,希望能从中得到些线索,可亚当此时正费力地扛着我们带的大包小包,眉头紧蹙地陷入了沉思,好像在破译一道谜题似的。我猜他上周一直都以为,再回到这儿时,自己一定会是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幸福男人,可偏偏事与愿违,所以他根本就不想再回来了。但他回来了,又回到了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地方。
这一周,我一直对我俩的“交易”忧心忡忡,可这种担忧和我现在的感觉相比,那就小巫见大巫了。他看起来冷漠不已,浑身透着一种冷冰冰的感觉,就算我微笑着鼓励他阳光些,他还是那样。当玛丽亚主动接近他,跟他交流,跟他亲近的时候,看到他这副模样,我能想象她的感受:简直就是热脸蛋贴到冷屁股上了。我最初以为亚当只是外冷内热,可后来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瘆人的不只是他的外表,因为他的内心还被另一个亚当占据着,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那个内心的亚当愤怒、失落、愤愤不平,看起来极度悲伤。在很小的时候,他妈妈就过世了,但他的童年仍然是衣食无忧。他那时用不着担心下顿饭有没有的吃,有没有钱买课本和圣诞节玩具,会不会无家可归。在他的生命中,一切来得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可以挣脱父亲的管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然后让自己的姐姐去操心家族企业。然而,一切都变得不同了。责任——他如此避之不及的东西,并且庆幸自己在过去的岁月中成功避免了与其有任何交集——已经在不经意间来到了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恭敬地要求他照着它说的做。欢乐时光就此结束,那种觉得能一手掌控命运和过上一种不同生活的憧憬灰飞烟灭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希望像一间蜡房子似的渐渐熔化。
他的美好时光结束了,他不喜欢结束,不喜欢别离,不喜欢说再见,他不喜欢曲终人散的感觉。他的情绪总是说变就变。从踏入房子的那一刻起,亚当的眼神和说话的腔调就变了,回想一下,亚当在车里挂了电话后就这样了。这让人很不舒服,因为这让我意识到,亚当有多么想自杀。如果再来一回,他肯定能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然他就会一直尝试下去,直到成功为止。
在都柏林那会儿,我觉得亚当是很乐于接受帮助的,可来到缇普瑞后,他就不再向我敞开心扉,像是把我拒之于千里之外似的。他整天在一间拉着窗帘的大屋里蒙头大睡,屋里有一个开放式壁炉和沙发区,刚开始他还坚持说自己睡这儿,结果现在睡在床上的却是他自己。我坐在沙发上,腿翘在沙发靠近凸窗的那一边,俯瞰着德格湖。我边听着他的呼吸声边看着钟,其实自己一直都知道这是在浪费时间。对于亚当来说,时间并非良药,我俩需要沟通,实际做点儿什么来解决问题,我应该激发他的斗志,并从旁支持。可他已经丧失了斗志,而且用那层冰冷的外壳将自己裹了起来,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啊。一想到这儿,我便恐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