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泽凯没回答，表示了默许。其实，在谈判过程中，马万隆还有意地隐去了一点，那就是裕隆连锁的债权问题。裕隆连锁的债权，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借给顺发机电的5300万，二是放在华商投资，牟取高息的5700万，总额高达11亿。这11亿，能笼统地和相关的动产和不动产结合，一笔带过，是最好不过的。万一摆上台面，他和邱泽凯，就多了一份风险，毕竟，这里面的每一分钱，属于全体股东所有。而他和邱泽凯却私下商议，放到了其他的地方，美其名日，合理化投资，实则是把赚取的利润，塞到了自己的腰包。

第二天上午，刘建明接到了吕志刚的电话，约他中午见个面，地点定在了总商会对面的oppo咖啡厅。这家咖啡馆的一杯咖啡，动辄上百块，高出行业标准价近三倍，却能吸引大量的顾客。同时，oppo在店铺格局上，也下了大功夫。第一，楼下为吸烟区，楼上为非吸烟区。这一招，兼顾了吸烟和非吸烟的顾客。第二，可以保持比较昏暗的灯光，座位之间的间隔也比较大，来咖啡馆的顾客，许多都是来谈事的。谈事，就需要照顾隐私。刘建明看着窗外滚滚而来的热浪发呆，陷入了沉思，oppo如此，裕隆连锁也如此，许多商业经验，是共通的。

如果真的能拿下裕隆连锁这个大项目，善后工作是个大难题。但是，最为关键的还是裕隆连锁的重新定位。是否可以把裕隆连锁分成几个层次，同时适合高中低三类消费人群呢？每个层次，又该如何定位呢？

进了楼上的小包厢，吕志刚已经在里面候着。

“建明，你来了，我已经为你点了拿铁，不加糖。”

“吕会长，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喝咖啡不加糖这个习惯。”

“你的口味，我怎么能忘了呢！”

刘建明在吕志刚的对面坐下，喝了一大口咖啡，顿时，一股沁人的凉意贯穿了全身，精神也好了许多。其实，对于咖啡，刘建明不像有的人，专喝拿铁、卡布基诺或者是蓝山。他唯一的癖好，就是不加糖。

这倒不是因为口味，而是一种自我鞭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吕志刚则不同，他喝咖啡，或者是其他的爱好，不是根据自己的口味，而是根据某些大领导的口味。领导好茶，你要学会品茶；领导好酒，你要锻炼酒量；领导好古玩，你要跟着把玩，这就叫跟上领导的步伐。步伐跟上了，跟紧了，许多事情也就好办了。

“吕会长，明泰那边一切都还好吧？”

“就那样，马马虎虎。”吕志刚笑了笑，又说，“大浪淘沙，在中国做企业，尤其是想把企业做大做强，不容易啊。到处受气、碰壁、栽跟头。如果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宁可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吕会长，明泰不容易，我们东都置业可就更难了。”

“建明，看你这话说的，过度的谦虚可就变成骄傲了。”吕志刚又是一笑，点上烟，转而问，“怎么，我听说，和裕隆集团的沟通出问题啦？”

“其他的问题倒是没有，关键在于条件。这方面，我们双方存在着比较大的分歧。”

“建明，实不相瞒，具体的情况，昨天晚上邱董和我提及过。这也是我今天特地约你见面的目的，我个人觉得，在条件方面，你们双方都可以做适当的让步，不都讲究双赢嘛。就算你们彼此不买账，也要给我这个媒人几分面子嘛。”

“吕会长，不是我不做让步，只是……只是邱董提出的条件，我们接受不了，也没能力接受。”

“建明，你看你，又在我面前哭穷了。东都置业的实力我还是了解的。别说几千万，即便是几个亿，对于你们而言，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吕会长，你是老前辈，应该清楚，民营企业和国企不同，资金链一旦吃紧，解决的途径也就那么几条路。要么向银行贷款，要么向民间借贷，或者干脆走增资扩股这步棋。银行贷款程序慢，远水解不了近渴。民间借贷风险大，如同饮鸩止渴。增资扩股，会丧失控股权，这每一步棋，可都是险棋。”

“可是建明，你对裕隆连锁一向是感兴趣的。你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既然如此，在现金流方面，你应该做过核算。即使有困难，也应该有具体的对策。”吕志刚把玩着手中的烟，继续说，“还有，建明，之前你也收购过不少的企业，应该清楚，被收购方为了尽快甩掉包袱，或多或少都会给出附加的优惠条件。”

吕志刚的话不假，但凡是卖掉的企业，基本上都是烂摊子，为了卖个好价钱，一次性地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被收购方都会以优惠条件为“聘礼”，实现“联姻”。

看刘建明没回应，吕志刚又说：“至于什么优惠条件，裕隆集团内部，其实早已定夺。只是你们一时间谈不拢，才没有摆上台面。这方面，属于商业机密，我也不方便透露，希望你能理解。建明，可别为了眼下的蝇头小利，丧失了长远利益。至于具体什么价格，还得你们双方代表去谈。我不能参与，也不好参与。毕竟……”

吕志刚还想往下说，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看，是邱泽凯的来电，吕志刚稍稍皱了皱眉头，接起电话就说：“我现在在外面谈事，一会儿再打给你。”

刘建明欠了欠身子，说：“吕会长，你有其他的事情，就先去办。改天我们再见面谈。”

“也好。”吕志刚也站起身，拍了拍刘建明的肩膀，“建明，该说的我这个媒人都说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可就是你们双方的事情。”

“吕会长，我明白。”

吕志刚回到明泰集团，给邱泽凯回了个电话。

“怎么啦，老邱，又出了什么事？”

“吕会长，董启发那边，我拿不下。我的意思是想……”

“想让我亲自去和老董沟通是吧？”吕志刚猜透了他的心思。

“吕会长，我知道这样做不太合适。可是，毕竟你和老董是老战友。他对你也一向很尊重。由你出面，是最合适的。”

“这样吧，老邱，今天晚上，我抽个时间，去趟老董家里。”

“吕会长，那就……那就太谢谢你了。”

“老邱，谁让我接下了媒人这个活呢。”

晚上六点半，吕志刚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拎着两瓶东州本地的烧酒，来到董启发的家。董启发住的地方位于东州的城郊结合区，裕隆集团的老职工宿舍，一个20世纪90年代的老小区。裕隆集团共有两处职工宿舍，这是一处。邱泽凯接盘后，又多了一处，位于市中心的紫苑花园，不论是软件还是硬件，都要比这里高出几个档次。

三年前，紫苑花园交付之后，集团中层以上的领导干部，都从城郊搬了过来，唯独董启发选择不搬。他非常享受和一线员工住在一起经常串门的那种感觉。在他看来，紫苑花园有的只是尔虞我诈，钩心斗角。自己不是那种人，也学不来那一套。

到了目的地，吕志刚让司机在小区门口等着。

进了小区，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恶臭，再加上闷热的天气，吕志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作呕感。小区里连路灯都没有，一片昏暗。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总算是找到了董启发所住的6单元4号楼。

来之前，他给董启发打过电话，让他晚上在家里待着，别出门。董启发的家在顶层六楼，没有电梯。吕志刚边走边歇，到了六楼，已经是气喘吁吁，浑身是汗。他稍稍缓了口气，敲了敲锈迹斑斑的铁门。

“老董，来你家里一趟，可比去什么健身房都要强，外加洗了个桑拿。”为了营造轻松的气氛，吕志刚打趣道。

“老吕，我住在这里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虽然脏了点，乱了点，不过，许多东西，可都是纯天然的。”董启发边说着边把吕志刚迎进屋里。

虽是老战友，但董启发的家，吕志刚来的次数并不多。

最近的一次，是在七八年前。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家里的布置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老式的海绵沙发，褪色的餐桌，斑驳的外墙，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至今仍旧没有安装空调，仅靠电风扇和手中的蒲扇度过炎热的夏天。相比于楼下的住户，项层的室内温度要更高，而且没有隔热层。不出一分钟，吕志刚的身上又直往外冒汗，黏糊糊的，恨不得扒掉衣服，光着膀子。当初，董启发分到的是三楼的房子，为了一位新婚的男职工，才把房子让了出去，这一住，就是十几年。私底下，邱泽凯和马万隆也曾劝过他，让他搬到紫苑花园去，却遭到董启发的拒绝。按现在时髦的话来说，董启发喜欢接地气。

“老董，今天我可是带来了你最喜欢的烧酒。咱哥俩坐下来，好好喝几盅。”吕志刚有意地拉近彼此的距离。

“老吕，可是……可是我这里没什么下酒菜。”说着，董启发尴尬地笑了笑。

“花生米、土豆丝、醋熘白菜，这可都是最好的下酒菜。你忘了，以前我们在部队，这些可都是奢侈品。”吕志刚边打开酒瓶，边主动为董启发倒上酒，“老董，这杯酒，我先敬你。这几年，你受委屈了。”

不论什么场合，想要办成一件事，都要学会打感情牌。感情牌打得好，对方心中的感性就会慢慢上升，再辅以理性分析，往往可以事半功倍。但是，感情也要看怎么打，什么时候打，谁来打。要是换作邱泽凯，也许董启发就不会领情，甚至是反感。

董启发听得出来，吕志刚所说的“委屈”，是指他平白无故被“雪藏”四年的经历。

十五年前，邱泽凯接盘裕隆系，之所以留下董启发这头倔驴，其一，他的确有几分能耐；其二，卖的是吕志刚的面子。

至于吕志刚的目的，董启发也能猜出个八九分，估计和邱泽凯以及马万隆二人一样，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

就在昨天晚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邱泽凯和马万隆也来过。他们希望董启发能再度出山，加入到裕隆连锁出售事宜的谈判中来。并且，还做了承诺，只要他点头，整个谈判的排兵布阵，由他来打主力。任凭他们二人用尽了各种手段，使出了全身的解数，董启发都依然无动于衷，死咬住一点，裕隆连锁坚决不能卖，否则，没什么好谈的。

董启发的回绝，有理性的成分，但多数是出于感性。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该争取的争取了，该闹的也闹过了，效果却是微乎其微。到了这种地步，卖掉裕隆连锁是迟早的事情。既然如此，最佳的途径，就是把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找个好婆家，嫁出去。

董启发彻夜难眠，一大早琢磨着，是不是该给马万隆打个电话，说明原委。相比于邱泽凯，作为裕隆系曾经的“铁三角”，他和马万隆的关系，要融洽许多。归根到底，这和马万隆手上的权力有关。作为集团的二把手，马万隆一向是抱着“陪太子读书”的态度确定自己在裕隆系的角色。对于邱泽凯做出的决策，大部分都是拥护的。即便有意见，也不会明说。因此，董启发和他，并没有太多的矛盾和积怨。至少，表面上的关系还算不错。最终，董启发还是打消了念头。这主要和他执拗的性格有关，没有台阶，拉不下那个脸。

想罢，董启发吞下一杯烧酒，说：“老吕，我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什么非要卖掉裕隆连锁？”

“老董，做企业，要有大局观。据我所知，裕隆系的确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问题。倘若不割除裕隆连锁，会影响到整个集团的经营。况且，这不是某个人的一言堂，是经过集团高层长期研究和讨论的结果。”

裕隆系资金方面的困局，邱泽凯也曾在吕志刚面前提及，甚至以高息为诱饵，向他求助。但遭到了吕志刚的拒绝，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这一点，吕志刚看得很清楚，想得很透彻。至于和民间借贷搭边的高息，更不能碰。万一到最后，邱泽凯连本金都归还不了，损失可就惨重了。而且，这种可能性极大。

正因为此，他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才答应邱泽凯，帮裕隆连锁物色一个好买家。

“老吕，这个我明白。”董启发愣了愣，没再往下说。

“老董，你的心情我理解。毕竟，裕隆连锁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而且，不得不承认，刚开始，裕隆连锁的确为整个裕隆系作了很大的贡献。只是后来，出了一些问题，形成了恶性循环。当然，这里面，最关键的问题，还在于集团本身。因此，为了顾全大局，邱董他们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决定卖掉裕隆连锁。”

“老吕，坦白说，我心里是理解的，可是……可是就是放不下裕隆连锁的上千名员工。”说到激动处，董启发的泪水模糊了眼睛。

“老董，我明白，我明白。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站出来，站好最后一班岗，主持大局，为裕隆连锁找个好婆家，就算是为了上千名员工着想。难道你就不想他们有个好去处吗？”

“当然想，老吕，实不相瞒，邱董和马董昨天晚上来找过我。”

“我知道。”吕志刚再次举起酒杯，说，“老董，具体的，你和老马还有老邱去沟通。你是裕隆系的‘谈判之王’。而且，他们两个已经做出承诺，定了调子，有关谈判的细节和局面，由你来把控。”

“老吕，这样……好像不太合适吧，毕竟我只是……”

“老董，这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这次是临危受命，最关键的是要把这一仗打好，打得漂亮。其他的都是其次。我再敬你一杯，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