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启发特意提到了“收购方”，而不是之前的“贵方”。也就意味着再次强调，此次收购，面对的不止是东都置业一方。

这是个非a即b的选择，某种意义上，化解了彼此在单一条件上的分歧。刘建明陷入了沉思，9000，100%的股份，显然超过了他之前的预期区间，8000万到8500万。但是，有了滨海园区近60亩的商业用地，可就不同了。朱芷蕊所说的50万一亩，有资格入驻园区的企业，才能得到这样的优惠。如果要申请，刘建明也打听过，大约在80万。而且，手续相当烦琐，还不一定能批得下来。

80万1亩，60亩也就是4800万，再加上上限8500万，总额超过了13亿。这比董启发开出的9000万的价格，还高了4000多万。但是，考虑到解剖裕隆连锁这条‘休克鱼’的成本，这多出的4000万，也算是合情合理。否则，谁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不难看出，董启发也算过这笔账。至于7000万，84%，从表面上看，对现金流的压力要小很多，对于东都置业，现金流充沛时，拿出几千万上亿不是问题。如今的形势，只能数着钢销过日子。但是，这是其次的。还有16%的股份，掌控在裕隆系手中，是个大问题。尤其是派人过来指三道四，更是触碰了刘建明的底线。不过，刘建明倒是从中读出了一条有用的信息，收购成功，再次向董启发发起邀请，把他请到新公司掌舵。

还有一点，刘建明虽看好商业城的项目，但是要开发，需要大量的资金。还好，市里面明文规定，但凡是滨海园区的商业用地，必须在五年内开发。这样一来，就可以缓一缓，用利润慢慢地去填补。对于裕隆系而言，60亩的商业用地是压力。万一没有资金开发，地皮就会被市里面收回。借此机会，作为附加优惠条件，拿上谈判桌，可谓是一箭双雕。

选择a或者是b，其实都是个陷阱，都满足了董启发的预期。

刘建明想了想说：“三位，过去的几年，东都置业在诸多收购案中，都坚持一点，100%股份的转让，这是我们的底线。但贵方提出的9000万，的确是超过了我方的预期。这种预期，不是我个人的，而是东都置业的全体股东。超过了，就要上股东大会，再次讨论。”

“刘董，那贵方的预期又是多少？”

“8500万，这是我最大的诚意。”刘建明提出了上限。

“刘董，具体的条件，这次谈判之后，我方也会进行再次商议。当然，希望贵方也及时召开股东大会讨论。但是，我也要声明一点，在这段时间之内，我方也会和其他符合标准的企业，进行交涉。”

“董总，这是贵方的权利，我方无权干涉。”

其他的，该挑明的都已经挑明了。剩下来的依然是那个最敏感的话题：价格。不过，相比于上次的沟通，此次谈判有所进展。最起码，缩小了双方之间的分歧。既然如此，那就先停下脚步，给自己，也给对方一个思考的机会。说是思考，其实就是一种心理战。谁能咬住牙，谁就是赢家。

这里面，关键在于度，时间上的度。不能操之过急，操之过急，会丧失主动权；更不能拖沓，过于拖沓，丧失的可就不是主动权，而是唾手可得的机会。毕竟，还有花园集团的威胁存在。而裕隆系的内部，包括国资委的领导，天平的倾向也是明显的，看好东都置业，但看好，不代表一定就能合作。因此，该玩的心思还得玩，该留的余地也要留。任何事，都有上策、中策和下策。实在不行，也只能和花园集团合作。

谈判结束后，邱泽凯就给陈伟斌打了个电话。

“陈董，我们已经结束了和东都置业的第二轮谈判。”

“什么？这么快！”陈伟斌惊疑地问。

“陈董，不是我们快，是你太慢了！”

“邱董，这样，事不宜迟。今天晚上，我们见个面，好好谈一谈。”

“好，不过陈董，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这一次，我希望你能拿出一些实质性的东西来。要不然，我们特意在条件上做文章，可就失去意义了。具体的，我们见面再谈。”

“邱董，你放心，我明白。定好地点，我发短信给你。”

半个小时后，邱泽凯收到了陈伟斌发来的短信：晚上八点，海上天一号，1008包厢。海上天一号，邱泽凯并不陌生，他是熟客，也是常客。晚上八点一刻，邱泽凯大腹便便挺进了1008号包厢，陈伟斌和徐仁哲已经在里头候着。

“邱董来啦，请坐请坐！”陈伟斌连说了两个请坐，边赔着笑边递上一支烟，又掏出打火机，帮邱泽凯点上。

“陈董，别来这些虚的。我今天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要是裕隆连锁出售一事搞砸了，我以后别说是进这种地方，恐怕连粗茶淡饭都吃不起喽。”

“邱董，你真会说笑，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再怎么样，卖掉裕隆连锁的主动权都掌控在你手中。你所要做的，就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而且，还可以慢慢地瞧，仔细地琢磨。”

说完，陈伟斌为邱泽凯倒上一杯伏特加。

邱泽凯一口吞下，又说：“慢慢地瞧，陈董，你说得轻巧，再拖下去，银行可就要逼债上门了。实不相瞒，这次谈判，我们已经向刘建明报了两套方案。一是9000万，100%的股份；二是7000万，86%的股份。这可是董启发的最终决策。”

“刘建明是什么意见？”陈伟斌追问道。

“当然是有意见。没意见的话，我还能来找你吗？这也是董启发的过人之处，有意和刘建明打心理战，打心理战的同时，也给你们花园集团留了机会。刘建明最终的报价是8600万，陈董，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希望你能拿出真金白银来说服我。”

正所谓兵不厌诈，邱泽凯根据之前和董启发的商议，故意将刘建明的报价抬高了100万。

从表面上看，这起收购案，东都置业和花园集团是竞争对手。实际上，对于裕隆系而言，他们两个中任何一方，都是对手。邱泽凯真正在乎的，不是从中能拿到多少的利益，而是尽快地解决8700万的贷款。同时，甩掉裕隆连锁这个大包袱。不过，撒谎也需要技巧，过了，只会适得其反。近亿元的交易，100万只是个小数目，不易察觉。当然，既能甩掉包袱，又能获取利益，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是否能如愿，边走边看。

“邱董，钱的问题，仁哲已经解决了。而且，已经到账。”

陈伟斌嘴上笑着，心里面却在滴血。

按照之前的计划，花园集团转让30%的股份，从上海的一家pe机构，换取15亿的真金白银。后来，事情发生了变故，机构的负责人通过徐仁哲，向陈伟斌传话，15亿没问题。不过，股份要增到三分之一，即33%。

这不是明摆着趁火打劫嘛，陈伟斌极为愤怒。为何那家机构会如此神通，捕捉到花园集团身陷困境的信息。就此事，他问过徐仁哲，徐仁哲只是说，机构方只是用相关的数据进行重新的衡量，才得出了33%的结论。

陈伟斌半信半疑，但这个节骨眼上，又不能和对方撕破脸皮，只能做暂时性的忍气吞声。同时，徐仁哲还透露，机构之所以投资花园集团，最终的目的，是希望花园集团能在三到五年之内，打包上市。否则，他们会抛售手上的股份。作为集团的大股东，陈伟斌有优先购得权，到时候，再拿出巨资，吃进33%的股份，可就更不容易了。除非，你甘愿眼睁睁地看着这三分之一的股份，再次落入他人之手。

至于上市，陈伟斌也曾想过，但尚未纳入集团的短期计划，主要因为他个人对资本市场不甚了解，也不感兴趣。在他的观念里，中国大部分企业上市的唯一目的，就是圈钱。对于某些股东，是好事，股价上涨，抛售，圈钱。不过，对于大股东和公司本身，却未必是好事，上涨，抛售，猛跌，如同坐了过山车。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了，剩下来的烂摊子，还得你来收拾，搞不好，还会赔上身家性命。

先把眼前这档子事情解决了，接下来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陈董，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这样，事不宜迟，明天，你就代表花园集团去一趟东州大道2号，做正式的收购申请。”

“邱董，我也希望快。只是你们提出的两套方案，别说是刘建明，即便是我，也接受不了。”

“陈董，这方面，我们可以谈嘛。我再向你透露个消息，关于这起收购案，裕隆系会给出丰厚的优惠条件。谁最终和裕隆连锁联姻，就可以获得滨海园区60亩的商业用地。而且，有五年的缓冲时间。滨海园区，可是东州将来的城市中心。这些年，花园集团的阵地，不断地被东都置业蚕食，最后，被逼到了郊区。陈董，这可是展开反攻的好机会。”

“邱董，只要我们花园集团顺利拿下裕隆连锁，我一定会实现之前对你的承诺，作为回报，我以个人的名义，赠送十个点的股份给你。”陈伟斌爽朗地笑了笑，回应道。

“陈董，我们是老朋友了，不谈这些。”邱泽凯心中有了底，巧妙地带过，转而说，“就事论事，先说说你心里的底价吧，给我一个明确的数字。”

“既然刘建明开出了8600万，那我就象征性地比他多200万，8800万。邱董，剩下来的，可就看你了。”

“陈董，可不能光靠我，想要做成这桩买卖，需要我们双方之间的配合。况且，过我这一关容易，还有其他的股东呢，我可不敢轻易打包票。”

“事在人为嘛，邱董，你毕竟是裕隆系的大股东，卖给谁，最终还不是你说了算嘛。”说完，陈伟斌又为邱泽凯续上一杯伏特加，“邱董，预祝我们合作成功。”

徐仁哲心中暗暗发笑，也象征性地举起酒杯。

“陈董，既然谈妥了，那我们就进入下半场吧。”

“邱董，下半场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陈董，还是你了解我。”

“陈董，邱董，你们玩。我还有事情要办，先走了。”徐仁哲欠了欠身子，说道。

“徐顾问，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今天我是客，你和陈董是主人。主人走了，客人哪能玩得尽兴啊。”

“邱董，仁哲是年轻人，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法。东州的夜生活如此多彩多姿，哪能浪费在我们两个老头子身上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徐顾问，我就不送了，咱们各玩各的！”

徐仁哲一向不好夜生活，更不喜欢夜总会这种乌烟瘴气的场所。出了门，他深吸了口气，点上烟，看着远处的灯火阑珊。面对陌生的城市，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空虚和孤寂，挥之不去。想着，他掏出手机，犹豫片刻，给高群芳发了条短信：群芳，我想你了。

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再多的解释，都敌不过“我想你”这三个字。的确，这么多年以来，高群芳的影子一直陪伴着他，这也是他婚姻失败的最本质原因。

如果当初选择高群芳，而非副区长的千金，也许，生活轨迹也就大不相同。两个相爱的人，走进婚姻的殿堂，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但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生活从来就是单项选择题，选择仕途的同时，就等于舍弃了爱情，背弃了高群芳。之后，她离开了上海；而自己，如同行尸走肉般维系着婚姻，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原本以为，这一切已经画上句号，哪知道，上帝又跟自己开了个玩笑，时隔多年，两个人居然在陌生的东州城，再次相遇。而且，还是以竞争对手的身份见面。

每个人都是上帝手上的一颗棋子，冥冥中早有注定。人生的选择，本没有定理和规律，只是穿插了感情，才有了主观上的对与错，是与非。一步错，步步错，人生路，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