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六点，董启发炒了几个小菜，一个人在家中自斟自饮，这是他多年的生活习惯。以往，他下班回到家，老伴就已经把酒菜准备好了。四年前，老伴因胃癌晚期，撒手归天。唯一的儿子又在北京，孤零零地只剩下董启发一个人，再加上当年遭受“雪藏”的境遇，双重打击之下，董启发更是嗜酒如命，大有借酒消愁之意。

第二杯烧酒刚下肚，准备满上第三杯时，敲门声却响起了。他狐疑地站起身，踉跄了几下。平时，这个时间段，很少有人串门。透过门上的猫眼，董启发又是一惊，站在门口的，居然是刘建明。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如此敏感时期，刘建明居然亲自来访。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董启发犹豫片刻，开了门，却不知道该如何招呼。

“董总，不会是不欢迎我吧？”刘建明微笑着问。

“刘董，请进，快请进！”

“怎么，董总，你也好这一口！”刘建明进了屋，借着昏暗的灯光，指了指餐桌上的本地烧酒。

“谈不上爱好，只是没事的时候喝上几盅，解解馋而已。”董启发心有戒备地回应道，“刘董，你先到客厅坐，我收拾一下，马上就来。”

董启发边收拾着残局边琢磨着，刘建明这个时候来，不用猜，肯定是为了收购裕隆连锁一事。可是，该谈的，该沟通的，该平衡的，上次在谈判桌上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剩下来的，即便仍有分歧，也得再次上谈判桌。谈判双方代表，私下见面，传出去，总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哪怕纯属叙旧，也会带来负面影响，难免会有人在背后说暗箱操作之类的话。万一捅到邱泽凯和马万隆那里，只会对东都置业不利。刘建明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做出如此鲁莽的行动呢？莫非，刘建明是想借此机会，铤而走险，贿赂自己，进而拿下裕隆连锁。否则，他有事，完全可以来自己的办公室谈，而不是家里。

仔细推敲，这种可能性又不太。裕隆连锁正式挂牌出售以来，分别和东都置业以及花园集团有过接触。从“牌面”上而言，东都置业的胜算要更大。这里所说的“牌面”，不仅是指他的态度，还有裕隆系的大多高层，支持东都置业者居多，反对者寥寥无几。邱泽凯为顾全大局，似乎也有动摇的意向。

毕竟，对于邱泽凯而言，十个点的干股以及一两百万的差价，虽诱人，但相比之下，还是整个集团的大局更为重要。再加上裕隆系正计划为上市造势，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利好消息。一旦间接地被陈伟斌捅了娄子，就等于给上市埋下了定时炸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董启发冲上两杯劣质绿茶，出了厨房，径直来到了客厅。

“刘董，没什么好招待的，来，先喝口茶。”

刘建明微微欠了欠身子，双手接过董启发手中的茶杯，呷了一口，笑着说：“董总，我还以为你会请我一道喝几盅呢。”

两个人在之前有过接触，也有过深谈。谈不上知根知底，也算是惺惺相惜。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极为微妙，有些人，整天见面，一起共事，却是形同路人，隔阂极深。有些人，见上一面，就能掏心掏肺，引为知己。归根到底，要看彼此是否能“尿到一个壶里面”，或者说，有无共同语言。

“刘董，你大老远地来，不会是专程为了找我喝酒吧！”

惺惺相惜归惺惺相惜，但该有的立场，还是要站稳的。毕竟，彼此扮演的角色，是买方和卖方，而且，还是一宗大买卖，绝不能掺杂丝毫的私人感情。更何况，在董启发的心中，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的分量，能和裕隆连锁相提并论。

“董总，坦白说，今天特意上门拜访，我也是经过再三权衡才下的决定。”

“听刘董的意思，应该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董启发边揣摩着边问，“不过刘董，你我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裕隆连锁。除此之外，即便有要事，想必刘董也不会和我这个老头子商量吧？”

“董总，实不相瞒，我今天来，的确和裕隆连锁有关。”

“刘董，这我就更不明白了，和裕隆连锁有关的问题，我们应该在谈判桌上沟通。私下见面，恐怕……”

“董总，这方面，我也有过考虑。不过，有些事情，不适合摆到桌面上。”

“不适合摆到桌面上？”董启发眉头微皱，接着说，“那我倒是想听听，到底是什么事，让刘董如此难以启齿。”

来之前，刘建明就已经理好思路，打好腹稿。随即，他花了差不多十五分钟的时间，道出了花园集团“脚踏两只船”的伎俩。末了，他又添了一句：“董总，在收购裕隆连锁一事上，东都置业和花园集团是竞争对手。这种事，我本不该去说。说了，难免有耍手段、背后捅刀子的嫌疑。但从内心的感情上而言，不管东都置业能否收购裕隆连锁，我个人都希望裕隆连锁找个好‘婆家’。我想，这也是董总最终的愿望。如果是一味地抹黑，趁机打击花园集团，我大可不必亲自上门，告知实情。完全可以通过网络的渠道，将此事散布开来。到时候，照样会传到你的耳中。”

听罢，董启发抽出一支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之后，起身在拥挤的客厅里踱来踱去，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虽说，刘建明说得振振有词，但是，不难看出，或多或少还是有私心的。这也正常，商业竞争，谁胜谁负，关键在于手段和策略。当然，前提是在符合规矩的框架之内。刘建明只是借此机会，巧妙地为东都置业增加筹码，本就无可厚非。

换个角度而言，除去私心，他的话也不无道理。即便是刘建明和陈伟斌斗得你死我活，和董启发的关系也不大。作为裕隆连锁的创始人，董启发之所以选择再次出山，最直接、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希望裕隆连锁能有个好归宿。

按照花园集团的实力，别说是“脚踏两只船”，即便想要顺利地消化裕隆连锁，也已经够呛。况且，五星级酒店项目投入的资金，势必要比裕隆连锁多得多。一时间，陈伟斌的手上，哪来那么多的现金流同时动作两个大项目。另一方面，东都置业不仅在实力上占有优势，而且，做事专一，又有着成功接盘和操盘的案例。两者一比较，退一万步讲，即便没有这档子事情，卖给东都置业，都是明智之举。

“刘董，你所说的情况，我会及时地向集团高层反映。具体的，我们内部会做相应的商议和研究。”董启发顿了顿，转而说，“但是，裕隆连锁最终卖给谁，还是要综合多方面的因素。”

“董总，我明白。”

刘建明离开后，董启发瞟了一眼电视机正上方的闹钟，七点二十分。他思忖片刻，拨通了邱泽凯的电话。之所以打这个电话，一是试探，这件事，自己不知道，并不代表邱泽凯也蒙在鼓里，毕竟，他和陈伟斌私下是有来往的，知情不报，刻意隐瞒，就更说明有问题。二是商讨，倘若邱泽凯也不知情，也好借此机会，讨论讨论，商量对策。

良久，邱泽凯才接起电话，问：“老董，有事？”

“老邱，方便说话吗？”

“方便，我在家里。”

听完董启发的描述，邱泽凯先是一愣，而后是一惊。没想到，陈伟斌居然瞒着自己，在背后玩起了阴招，把自己当猴耍。邱泽凯瞬间血脉贲张，一股强烈的羞辱感油然升起。

沉默片刻，他竭力地控制着情绪，问：“老董，这条消息，来源于哪里？可靠吗？”

“老邱，消息的来源并不重要。这方面，可以亲自向陈伟斌求证。重要的是，倘若陈伟斌真的是脚踏两只船，我们该怎么办。”

“那就让花园集团出局！”邱泽凯咬牙切齿，冷冷地回应道，他想了想，又说，“老董，这样，我先向陈伟斌求证。具体的，等辨明真假后，我们再商讨，否则，就太莽撞了。”

“也好！”

董启发和邱泽凯的立场虽一致，出发点却是不同的。在董启发看来，陈伟斌脚踏两只船，就意味着丧失了收购裕隆连锁的实力。实力不够档，即便是“联姻”成功，棘手的善后问题，也很难处理。处理不当，怎么向上千名员工交代。自己再次出山，也就失去了意义。而邱泽凯，考虑的却不是这层利害关系，更多的，是和个人利益挂钩。单凭实力，花园集团的确远逊于东都置业。之所以把花园集团也设为联姻目标之一，一来，是董启发的主意，有比较，有竞争，讨价还价，掌控主动权的余地也就大了；二来，也是最关键的，陈伟斌曾经向他许过诺，只要花园集团成功收购裕隆连锁，他可以从中获取10%的干股。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如此一来，别说是股份，倘若东都置业收购裕隆连锁，一切按规矩办事，连半点的好处费都捞不着。这些都是小事，裕隆系的全局才是大事。

邱泽凯越想越气，愤愤地掐灭手上的烟头，随即给陈伟斌打去了电话，兴师问罪。

“陈董，最近很忙吧？”邱泽凯话里有话地问。

“邱董，再忙还不是为了裕隆连锁嘛。”

“是吗？”邱泽凯反问道。

一时间，陈伟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邱泽凯的反问，到底代表着什么，着实令人捉摸不透。难道是收购裕隆连锁一事上出了什么问题，或者说，已经有了最后的定夺。应该不会，真要是那样，邱泽凯也可不能如此沉得住气。

“陈董，明天有时间吗？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尽快见个面，谈些事情。”邱泽凯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有空，随时都有空。这样，邱董，我安排好时间和地点，再通知你。”

“好，那我就等你的电话。”

挂了电话，陈伟斌更是一头雾水，半晌，才缓过神来。谈些事情，还搞得如此神秘，到底是何事？他边琢磨着边转过身，快步往东州饭店牡丹厅的方向走去。

邵华军显然是高手。运用手上丰富的人脉资源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不出五天的时间，就打通了吕志刚的情人朱芷蕊这一层关系。

倘若能利用她为跳板，拿下吕志刚，继而游说邱泽凯，就等于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筹码。

因此，在陈伟斌的授意下，邵华军对朱芷蕊展开了猛攻，美容卡、购物卡、银行卡，一一奉上。朱芷蕊经不起糖衣炮弹的诱惑，很快就彻底沦陷了。

沦陷之后，陈伟斌这才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亲自约朱芷蕊见面。目的很明确，希望通过她，给吕志刚吹“枕边风”，为收购裕隆连锁事宜，增添筹码，带来转机。

“陈董，怎么，晚上还这么忙？”陈伟斌刚坐下，朱芷蕊笑着问。

“朱主任，没办法，你也知道，我们做民营企业的，随时随刻都会有突发事件发生。这大脑神经啊，不得不24小时都紧绷着。尤其是最近，为了收购裕隆连锁一事，我可是连续很长一段时间寝食难安了。”陈伟斌巧妙地进入了正题。

“陈董，这件事，邵董跟我提过。陈董，你要沉得住气。收购裕隆连锁，花园集团还是有很大的机会的。实不相瞒，私底下，我也见过邱泽凯几面，也算是有些交情。”朱芷蕊稍稍夸大其词道。

“朱主任，话虽如此，可我就怕东都置业的机会比我们要大。毕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实力要高出花园集团一截。”

“陈董，最终卖给谁，竞争对手之间的实力比拼，确实很重要。不过，除了实力，还受到许多其他因素的影响。至于到底哪一项是决定因素，就要看你怎么去把握。”这个朱芷蕊虽不谙熟企业经营，但在吕志刚边上耳濡目染，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朱主任，还希望你能够多支持支持我们花园集团，尤其是吕会长那边。”邵华军插话道。

之前，为了争取朱芷蕊，更确切地说，是拿下吕志刚，私底下邵华军已经和她达成了“协议”。当时，邵华军给出了两项选择：第一，和邱泽凯同样的待遇，10%的干股；第二，200万的好处费。不过，这基于一个前提，花园集团顺利收购裕隆连锁。和邱泽凯不同，朱芷蕊选择了后者。

10%的股份，看上去，的确比200万要诱人，但是，面临的风险也要大上许多。如果花园集团收购裕隆连锁之后，经营不善，甚至继续持续亏损怎么办，这10%岂不是成了空头支票。而且，按照花园集团的实力，和陈伟斌在收购方面的经验，这种可能性很大。因此，还不如直接拿200万，不用承担任何的风险。不过，朱芷蕊并没有当场点头，只是说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