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5
|本章字节:7316字
一
悠悠地吐出最后一缕青烟,男人懒洋洋地将烟蒂在烟缸里掐灭了。关上电脑,他又愣愣地坐到宽大的棕色写字台前。面前零乱地摊放着一沓沓宣纸。
抄起一管羊毫,男人想划拉点儿什么。
“啪!”身后响动了一声。幽绿幽绿的光束随即替代炽白的灯光,柔和而温暖地漫延了过来。男人随即觉得头上、身上、腋窝下似乎都燃起一股绿色的火焰,那火焰像蛇信子一样吞吐着,倏而包围了他。
这是女人打开了有着苹果绿色灯罩的落地台灯。
接着,身后窸窸窣窣地又响起了瓷匙撞击瓷盏的声音,男人神经质地回头望望。“啪”地一下,不料,那瓷器连同白色的液体泼落到地板上,女人一时手足无措,站在那里发愣。
“还忘了什么呢?还忘了什么呢……”
女人显得有些躁动不安。站在男人面前,在幽绿的灯光里,就如一只狐狸一般不停地晃悠,双手不停地交叉着贴在胸襟,又迅疾摊开,嘴里咕哝:缺什么没捡呢?缺什么没捡呢?
男人没吱声,甚至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是盯着眼前摊开的宣纸,握着羊毫的手颤动了一下。“嗡”地,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那空白急剧地扩张着,一会儿像空旷旷的沙漠,一会儿又似一片幽暗无边的深湖……脑海突然升腾到一种无望的模糊的境地,他感觉一座山连着一座山,层峦叠嶂般地向他压来。
顷刻,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定定神,顺手将羊毫插进了笔筒,一头深深埋进自己用双手搭起的峡谷里。头发被双手挤成黑草垛一般。空气也变得凝重,几乎能听到他由于呼吸急促而发出的重重的喘息声。
“你哪儿不舒服?”
女人收拾好地上瓷器的碎片,纤细白皙的手就搭上了男人的额角。男人试图摆脱,但没有成功,女人小心地询问着,声音亲昵而温柔。
男人还是没吭声。置身这诱人的苹果绿色的幽境里,一种莫名的、无法摆脱的烦闷还在沉重地压迫着他,有一种巨大的窒息感。
“要不,明天我们还是要一辆车吧?”女人说。
男人摇摇头,神情果敢而坚决。
“你不舒服,赶紧睡吧!再不,明天我们就不去爬山了,啊?”女人将男人的手攥在手心,轻轻地摩挲着。
“不!”男人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这回,神情果敢坚决得近乎河东狮吼了。女人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手有些不自然地抚摸着男人的头发,转而又火燎般地缩勾在自己的胸襟,撒娇地依偎着男人,说:“那还是去吧!我想想,大衣、手机、相机、旅游包、矿泉水、钱……差不多都齐了。呃!我想想,还忘了什么?卫生纸、雨伞,对!真是,还要带点儿吃的,你真的不跟人家打招呼,就我们自己去啊?”
“你真是……碎嘴!”男人冷不丁说。
“对!”女人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对了!还得带牙刷牙膏,看我这记性。”
“真是啰唆!”
男人火气又上来了。
“发么子火呢!”女人这回更是诧异,怯生生地望着男人,转而迤迤地移着脚步,双手亲抚地搭上男人的肩膀,亲吻起来,“你这阵子怎么啦?总是没事找事,一肚子的无名火,是生我的气?你家里外面都有人侍候着,别人羡慕我们家过的是神仙的日子,你莫名其妙地烦么事?”
男人漠然地摇摇头。
“那睡吧,就依你!明天还得起早呢!”女人偎在他的身上,贴着他的脸腮亲了亲,男人一动不动。好大一会儿,他回过头来望望,女人已经躺在床上了,脱得一丝不挂,在那幽绿幽绿的柔和而温情的灯光里,犹如一尾光洁滑腻的美人鱼。男人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像一位艺术家在欣赏着一尊裸体雕塑。
二
天还没有亮,女人就开始准备早餐了。
早餐很丰盛,有牛奶、面包、馒头,还有绿豆煮稀饭。准备好饭,她重新检查了一遍旅游包,这才梳妆打扮起来。
这时男人也起床了,慢条斯理地开始穿戴起来,夹克衫、牛仔裤、一副轻松休闲的模样。“这身衣服显得年轻多了!”女人看惯了男人平时穿西服的样子,像不认识似的看了看男人。心里说着,便将牙刷牙膏放在他的面前。刷牙、刮胡须、梳头……这会儿,男人就像一个机器人,严格地按照女人控制的程序,机械地完成着一个个重要或者不重要的动作。吃饭也是这样,女人把准备好的一切摆上桌,才喊来男人。然后男人就在女人温柔的目光里,干净、彻底地吃完。
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大客车跑了两个多小时高速,又颠簸了一个小时就拐进了山里。很快,从车窗里,就望见莽莽苍苍的山峰,看到那巨雕般连绵屹立的天柱山主峰了。下了汽车,女人莫名地吁了口气,拖着男人走到写有“天柱大酒店”的地方,坐下就没有走的意思了。拿出矿泉水、牛奶、面包,她自己先吃起来。男人有点儿厌倦地望着女人,女人顺手将面包塞进他的嘴里,男人机械地将那黄色的东西一点儿一点儿地吞咽着,眼睛望着远处。
远方,那座叫天柱峰的主峰裹着乳白色的雾纱,峰顶隐隐约约的,在红红的朝霞里就像一只翠嫩的菱角。而在它下方那叫飞来峰的,因峰顶压着一块硕大的圆圆的石头,那石头便像是仙盘上的一枚鲜桃……蓦地,消逝已久的一种什么东西在男人的心里躁动,他激动地站了起来,神经质地拎起鼓囊囊的旅行包……
“歇会儿嘛,歇会儿嘛!”
女人嗲声嗲气,脚步磕磕绊绊的还是撵了上来。
夏天的阳光到了山里,立时淡化成一层薄薄的光亮,大山深处,清新悠爽的一阵小风,吹得人身上凉丝丝的。观音楂、算盘子、野栀子……路边绽放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花草从春开到夏,依然鲜艳,草丛里偶尔翔落着蝴蝶、蜻蜓样翅膀的昆虫。时而还有什么鸟声和蝉的嘶叫声深深浅浅地传来。男人径自走着,天地让山压迫得越来越小。然而,一种久违的泥土草木和自然新鲜而亲切的喜悦感,霎时就涌上了心头,他绷得很紧的脸立时舒展了开来。
“你说,这是么子花呢?”女人不知是受到他情绪的感染,还是因为大自然的感化,一脸喜气。蹦蹦跳跳地从路边的小树上掐下一朵花,有些讨好地晃到男人的眼前。
“映山红!”男人几乎失声惊叫,但看见女人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却咽了下去,眼睛凄迷而怅惘。
“映山红不认得?”男人嘀咕了一句。
女人没听见,扫兴地扔掉手中红艳艳的小花,说了声:“哦,我晓得这是映山红,是红杜鹃!”顺手捋起了一绺野泡泡,晃动在女人手心的野泡泡红红的一团,就像一颗颗玲珑剔透的红玛瑙。“小麦泡!”男人想说什么,声音却在喉咙里咕咚一下就不见了。女人气恼地将那一捧野泡泡扔进草丛,嗔道:“这个都不晓得,亏你还是在山里长大的山里人呢!”
山里人?男人的眼睛忽然溅出一星神采,笑了笑,央求道:“你再说一遍嘛!你再说一遍嘛!”
“有什么好说的?你八成是得了神经病!”女人抱怨着,擦拭着汗,白了他一眼。
男人一激灵,眼光黯淡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呢?别伤神,咱们再歇一会儿吧!又热又累,我走不动了!”女人看见前面一块平坦的草坪,连跑带撵地走过去了,说:“你别胡思乱想的好不好,咱们歇歇吧!”
说着,就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三
山里漫起了一股浓浓的乳白色的雾,刚才明朗可见的天柱峰让雾淹没,像是渐渐沉入了海底。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女人躺在男人的怀里。
男人的双腿被女人压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女人习惯性地轻轻抚摸着男人一头浓黑的头发和那年轻却有些沧桑的脸,男人兀自叹了口气,脑子里塞满了儿时甜蜜的记忆。他知道,这天柱山曾被汉武帝封为“南岳”,又被隋文帝废黜,是有些历史的——男人的童年就是在大山里度过的。小时,他和小伙伴们背着竹篓,翻山越岭,穿崖钻洞,经常在这山里扒柴、讨猪菜,挖草药、看牛、猎山猪……累了,四仰八叉地躺在这绿草地上,头枕松涛,就听伙伴们扯着不知从哪里拣来的一些山精鬼怪的传说。吆三喝六的,童年欢悦的笑声,像叫天子一般抛在空旷而美丽的山野。
身边有一块一间房子大的浑圆浑圆的巨石,中间却裂开一条整齐缝隙,他从小就听说过它的故事。老辈人说,这块石头像《红楼梦》里的那一块,原本也会演绎出一段风流韵事的,只是老天爷不想留两部《红楼梦》在世,于是用雷电劈了这块,使它泄了元气。这块石头就叫做“混元霹雳”。那时他还没有看过《红楼梦》,挑一担松柴,或是背回一篓草药,累了,他就痴痴地坐在这块巨石上,望着茫茫山野,怎么也无法将这石头与《红楼梦》连在一起。
“哟!霹雳石!”突然,背后有人惊叫了起来。
原来是一群游客从山上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