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病毒(1)

作者:徐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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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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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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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840字

八月,秋阳凄迷秋水四涌的八月。


骆明事后不止一次痛苦地想,在那个八月,他下决心将病危的孩子送到医院的举措是多么的英明。在这之前,他的幼小而惹人怜爱的孩子,在巫婆枯树根般的右手高举的熊熊火把的映照下,躺在床上,颜面潮红,双眼紧闭,已经痛苦地呻吟了三天三夜。得知孩子病了的消息,他从外地赶回家时,母亲和妻子就远远地迎住他,神秘兮兮地说,她们请来了一个巫婆。进门时,他瞟了巫婆一眼,发觉被称作“巫婆”的这个人梳着乡下老奶奶们特有的那种发髻,头发凌乱,脸腮干瘪,长相无异于常人。妻子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巫婆有一只眼睛装的是狗眼。他有几次细心地看过,可始终没弄清楚那狗眼安在左边还是右边,心里直犯嘀咕。


巫婆坐到孩子身旁,骆明觉得屋里弥漫着一股怪怪的浓浓的妖气。巫婆的眼角挂着一摊黄黄的眼屎,见到他时还不停地揉眼睛。说,孩子是被沾了点儿亲的老实巴交的汉子吊颈鬼和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喝农药死的妇道鬼吓了,孩子的魂丢在了野外,得用七七四十九张黄表向正东走四十步焚之方可招回。唔!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哼了声,巫婆一下子便来了兴致,连忙嘱咐他的妻子给孩子叫魂。妻子响应着。到了晚上,巫婆又让他的妻子舀了一盆水,自个儿洗了洗手,说是要继续施行法术。转而,她揿灭发黄的电灯,点燃了一盏香油灯,就在屋子中央烧了几刀黄表纸,嘴里喃喃有词,说是念符驱邪了。这样手舞足蹈折腾了大半夜,她身上的衣服湿得连一根干纱也没剩。愣了愣,她又命令妻子给她打洗澡水。洗好澡,便和他们一家人聚集在一起有说有笑了。


说笑的时候,骆明的母亲惦记着巫婆刚才说的话,挖空心思想怎么也想不起来家族里沾亲带故的有那么一个吊颈鬼和喝农药而死的娘们儿。巫婆说反正是有,我都已经看见了,你们肉眼凡胎是看不见的。你们想想,你们不记得?那或许是上一代或者上上一代。另外,你们家的厢房在挖屋基场时挖出过一个什么怪钵吧?那也不是个吉祥物。这回好像是说对了。骆明的母亲连忙说,有过那么一回事啊!你怎么晓得?巫婆有一只眼睛狡黠地一闪,嘴角牵出了神秘的笑,转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怪异地叉开四肢,伸了个懒腰,说,明天还有一家叫她捉鬼呢,她现在得睡觉啦。


第二天一早,巫婆果然早早地就起了床,撒腿要回家。临走,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孩子没事啦!禁三天三夜的生人就能起床啦!骆明心里在为自己发现巫婆那只狗眼而暗自得意。但守了一夜的孩子,见孩子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现在听了巫婆这话,心里就一阵阵发毛,害怕母亲还有留住巫婆的意思,赶忙悄悄地将母亲拽到了一旁,说,你让她滚蛋!将孩子往死里整呢!这话说得母亲骇了一跳,母亲匆匆地从衣袋里摸出两张大团结塞给巫婆,就打发巫婆走了。望着巫婆的身影鬼魅般消失在晨雾里,骆明揉揉自己发涩的眼睛,这才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气。正待转身,猛然听妻子喊:骆明!孩子抽风了,快来,快来呀!


骆明打了个激灵,抽脚跑到孩子的身边,他心里一紧,泪水差点儿涌出了眼窝。


骆明事后痛苦地想起来,要不是病危的孩子那时陡然的发生抽搐,他下决心将孩子送进医院或许还要颇费一番周折。这关键是因为母亲和妻子在忠实地履行着巫婆所说的孩子要躲三天生人的嘱咐。况且在孩子起病的一开始,满村里的老人们都来看望孩子,一个个都显得很有经验和把握地说孩子是骇丢了魂,喊喊魂就会好的。她们说话时,一个个眼睛里神采飞扬,唏嘘不已。接下来,还不厌其烦地列举了许多与此相似的病症例子。这也弄得骆明心里犹犹豫豫、举棋不定。但这回他是真切地看到孩子的病状,心里咯噔了一下,双眼痛苦地望着孩子,闷在心里的一句话就冲出了喉咙:孩子就是死,也要死在医院里!喊出这话时,他近乎蛮横地催促着毫无主张的母亲和妻子:快!快收拾行李,走!到县医院去!母亲和妻子吃惊地望着他,犹豫了一阵,终于依了他的主张。


一家人簇拥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赶到了县城的一家医院。


这之后,骆明惶惶然如丧家犬般不停地在医生与孩子之间跑着。骆明突然强烈地感觉到死神正在一步步地逼近孩子。整个八月,他的家里注定灾难深重,一家人慌乱得就像挤在一条濒临沉没的破船上,找医生、买药、守护孩子……浓郁的香火青烟和甲醛的气味弥漫在他们的胸腔,盐水吊针架子恍如一个沉重的十字架矗立在他们的心上……骆明就像一只疲惫而迷途的老鼠满街乱窜。


火烧火燎地安置好了住院的事宜,骆明跑到医院急诊室找到了那位接诊的医生。年轻的主治医生坐在桌前正埋头写着什么,他凑上前一看,写的正是他孩子的病历,体温、脉搏、条件反射均正常,眼睛些微斜视,病毒性脑炎等字样,最后上面画的是一个个大大的问号。这位在县里名声很大的年轻大夫,此时正不停地摸着他有胡茬的下颌,面露难色,嘴里一口接一口地吸烟,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那纸面。待看到骆明,招呼他坐在自己的对面,犹豫了半天,说出来的话便让骆明绝望:你这孩子危险,这种病我似乎没见过,我怕一时诊断不出来,你要有精神准备啊!——骆明,你想过什么单方子没有啊?最后,医生顿了顿,郑重其事地问了一句,这使骆明露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情,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孩子在医院里开始度过他的第一个夜晚。到了半夜时分,骆明发觉孩子突然发起了高烧,像生了重病的大人一般哼哼地怪叫,从屋里跑到屋外,他分明感受到整个病房大楼在孩子的呻吟中震颤,他急得赶忙找来值班医生,给孩子注射了一针退烧针。其后,又和妻子俩人眼不合缝地守在孩子身边,在孩子一声紧似一声的呻吟声中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一个漫漫的长夜。天隐隐地现出些亮光来,他还没有睡意,跑到屋外,匆匆地走到那位年轻的主治医生的家门前,举手准备敲门,然而手却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医院里的上班时间是八点,这时辰医生们尚在甜甜的梦里,他六神无主地转回到病房,和妻子一边一个坐在孩子的两旁,在难熬的几个钟头里等到天亮。


到了上班时间,医院的白色长廊里响起一片嘈杂的脚步声,骆明迎出屋外,总算见到了孩子的主治医生。主治医生带着医院里上至院长下至护士一大群人到病房会诊,他们在孩子身边嘀咕了一番,最后便一阵风似的走了,只剩下骆明夫妇孤单单地守着孩子,病房里死寂一般沉重。过了好大一会儿,骆明突然听见有人喊他,他“哎哎”地答应了两声,便跟着那人慌慌张张地进了挂有“护士办公室”木牌的房里——那里,男男女女的白大褂们正聚集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见他进门,大家收敛了声音,都没有了言语。一位权威模样的人把他喊进了一间房,严肃地对他说:现在,我得郑重地告诉你,你的孩子生命垂危,你是决定转院还是就地诊疗?他这病,老实说我们还没见过,说是脑膜炎吧,孩子条件反射尚好,理论上也不充分……总之,一时怕难以诊断准确,只能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啦!你,你要有心理准备……那人兜了一个圈子,表达着和主治医生差不多的安慰的话。这是骆明第二次听到这话,骆明的眼睛愣愣地盯在护办室黑板上孩子名字旁边的“病危”两个粉笔字上,嘴里唔了声,脑子就嗡地搅成了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