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序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1:07

|

本章字节:14378字


回家的路上,江夏绕道去法拉盛的中国菜市场买下一周的给养。纽约的中国菜市场就像是北京的这客隆那客隆,规模也相当。这里能买到中国人常吃的东西,于是成了江夏这样的留学生每周要光顾的去处。在一排排的货架、冰柜之间游走了半个小时后,江夏拎了四个大西红柿、两捆油菜、一包小排骨和一包牛腩排队结账。两磅肥瘦相间的猪肉馅拿来做汆丸子或者蚂蚁上树都不错,临交钱的时候他又抄了一小筐青苹果。收银的福建小女孩眼中还有些稚气,脸上却已没有了本该属于她的润泽。江夏要她去柜台拿了一包红塔山香烟。这包中国口味的香烟可以夹杂在万宝路之间消遣一个星期。


小姑娘拿起一样一样的货品熟练地扫描条码,然后在收银机的键盘上敲了几下,说道:“二十二块四,谢谢你。”


江夏找出钱递过去,手机响起来。


“轻子来电话约咱们出去坐坐,去不去?”是叶广庭。


江夏一边接过找回的零钱,一边提起购物袋。他歪着脑袋用脖子夹住手机,狼狈不堪:“这大礼拜一的,她明儿个没课是怎么的?”


“就坐一会儿,八九点钟也就完事了,到家咱俩再研究你那黑屋子的录像,十一点你睡觉我撤退,误不了你明天上课。我是这么琢磨的,你心里不是有些关于周轻子的疑问吗?还有那什么丁西武,咱们今天可以来个旁敲侧击。你主问,我敲边鼓,哎,哥们儿这边鼓敲的,不是跟你吹……”


“你小子这么兴奋,杨珊也去吧?”江夏笑着问。


“你误会我了,我很伤心。杨珊最近老跟我拿着劲儿,我都不爱搭理她了。轻子让我叫上你说就咱们仨。今天晚上棒球!纽约洋基主场对德州骑警,我定了七点钟在gameon,就这么定了,拜。”叶广庭一气儿说完,不容更改。


“等会儿!”江夏在叶广庭挂断电话前插进话来,“你小子什么时候喜欢上棒球了?棒球长什么样儿你见过吗?”


“别闹啊!我一直是纽约洋基的粉丝好不好?快点儿吧,马上开赛了!”


江夏看表已经六点半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约人就只给半个小时的提前量了?现在没时间回家了。从菜市场走去gameon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于是他拎着西红柿油菜排骨牛腩猪肉馅进了路边一家星巴克咖啡店。gameon是一间体育酒吧,现在正是棒球季最关键的时候。纽约今年勉强进入了季后赛,酒吧里一定人满为患。叶广庭把聚会定在那里恐怕是想让轻子散散心吧。要了一个中杯的香草拿铁,江夏坐在窗前耗时间。他想把这些天看到听到梦到的事好好梳理梳理,但是旁边沙发里两个印度人的交谈声让他心烦意乱。店里正播放前披头士乐队主唱保罗?麦卡特尼的专辑,江夏并不大喜欢这个长了张娃娃脸的老家伙,他站起身出了咖啡店,决定去gameon占个好位置等他们。


天色已暗下来了,只是天边还有一袭宝石般通透无瑕的蓝色正挣扎着不想褪去。路灯早已点亮,灯下的人们又像早晨一样匆匆往家赶。一些准备外出消遣的出了门,三五成群地走着。一个身形强壮的黑人在鼻子上夹了一块小丑的橡胶红鼻头坐在路边唱着什么歌,手中摇晃着空的可乐纸杯向路人讨施舍,里面几枚硬币相撞发出并不悦耳的叮当声,像印度人在交谈。


来到酒吧门口,才六点四十。门口已经排了十几个人。江夏走到队头对身着黑西装头戴耳麦的大个子黑人保安说他订了位。


“姓名?”


“江夏。”


保安低头看看手上的登记本,看了江夏的驾照确认年龄后将隔离绳拿开让他进去。


体育酒吧里四面都是高清电视,有大有小,播放着不同的赛事。今天是纽约洋基队主场,所以大多数赛事都是棒球。


江夏跟着领位小姐来到吧台坐下,把手中的菜兜放在旁边椅子下的空当里。这真是一些与周遭氛围极不和谐的东西。他叫了一杯加冰的jack’ncoke,四处张望。球赛还没有开始,电视里正在介绍双方出场队员。江夏偶尔会看棒球比赛,对那些名字也都熟识,但算不上纽约球迷。


等了十分钟,周轻子走了进来,在门口向屋里扫了一眼便看到正无聊的江夏。轻子今天是一副青春运动装扮,还戴了一顶洋基队的棒球帽。她梳了一束马尾辫,从脑后帽子的洞里掏出来,侧面有两条粉色条带的运动裤配上粉色标志的彪马休闲鞋,十分轻巧随意。她的上身是黑色带些许丝绸亮光的短款运动服,整个人看上去散发着无尽的朝气。她招了招手,在几个拿酒站着的老外的注视下走过来坐在江夏旁边:“早来了?”


“十分钟吧。广庭来电话时我就在附近,直接过来了。把包给我吧。”江夏看着眼前的女孩,头上还是有些发热。尽管近来围绕着这个女孩发生了不少怪异的事情。轻子的气色又好了一些,今天还特意上了淡妆,几乎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这两天好吗?”周轻子把超大个的紫色皮质运动包挂在身后的椅背上。


“还成还成。”江夏边回答边抬眼向窗外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在找叶广庭。


他是在找丁西武。


窗外是一条没多少人走的小街道,路灯把摇曳的树影打在窗子上。江夏没看到什么,电话却响了起来。


“江哥,你到了吗?”


“到了。你哪儿呢?”


“哥们儿跟半路呢。看见一特飒的姑娘,正准备上去要电话呢。你给我半小时,要没要到我都肯定过去,你们先点酒点吃的,给我来一芝士汉堡,加酸黄瓜啊!挂了挂了,那姑娘要进商店了。”叶公子挂了电话。


“广庭的电话,他临时有事要晚半个小时到,让咱们先点东西,你喝什么?”


轻子答应一声,探身向吧台里面忙碌着的调酒师点了一杯名叫“夏威夷日落”的鸡尾酒。


江夏望着对面周轻子细小的脸颊,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怜爱。经过了一些事情之后,她原本纯净的双眼在江夏看来仿佛掺杂进了些神秘的颜色。他在想是不是该趁着叶广庭不在问她些什么,但是他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倒是周轻子先开了腔。


“你……”她欲言又止。


“什么?怎么了?”江夏和轻子眼神相撞,不自然地闪开。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轻子低头望着手中的酒自言自语般说道。


江夏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糊涂了,但是心里说不出的舒服温暖。他感觉头顶呼地热了一阵,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好像真的不是路人或者刚认识的朋友那么简单。他扭过头看着轻子,说:“我不明白。”


女孩抬起头,直视着江夏。江夏第一次感觉轻子的目光竟然可以如此炙热。而这烫人的目光又好像那么熟悉,似乎有夕亭的影子。然而慢慢地,那眼中的温度冷却下来。江夏着急了,他试图去捕捉、去挽留那一丝热度,然而却只能任它消失在轻子乌黑的瞳仁后面。


服务生不合时宜地送上一小碟下酒零食。轻子收回目光挪开眼前的酒杯并随口说了声谢谢。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看着服务生离开,江夏鼓了鼓勇气,艰难地说道,“这些天在我身边的确发生了一些让我搞不懂的事情,而且还确实和你有关系。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但是我真的似乎感觉到了一丝联系,你我之间的联系……”


轻子没抬头,用手指捏起一小根椒盐饼干条放进嘴里。


“你今年多大了?”轻子小声问道。


“二十四。”


“如果我告诉你,”盘中的零食被拨弄得越来越凌乱,“你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你会怎么想?”


江夏一愣,实在无法理解周轻子说的是什么。但是她的认真,她的无辜模样让他无法有任何的怀疑。这毫无逻辑的年岁之说在这一刻对江夏已不再重要,他只知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和这个女孩如此地贴近。忽然,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邪劲,将轻子的手握在手中。


轻子身上一震,低下头,眼睛无助地一眨一眨的,嘴角微微牵动,几乎要哭了出来。但她并没有拒绝,慢慢将拇指抽了出来又轻轻搭回到江夏的手指上。轻子温软细腻的指肚温柔地磨蹭,将一阵悸动源源不断地送进江夏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比赛已经开始了,酒吧里的气氛越发热络起来。江夏心中此刻也仿佛释放出很多美好的色彩,从胸膛流向全身。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和眼前这个女孩子的联系,然而一切又是那么自然,似是从血液中流淌出来的一般。他甚至没有感觉一丝的对不起夕亭。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江夏希望这一切就这样定着不要动,一直都不要动。


然而轻子缓缓抽出手,用中指在眼角轻轻点了点,抹去眼泪。她长出口气,说声对不起,起身从椅子上拉过手袋去了洗手间。


江夏瞟了下吧台前或坐或站的洋基球迷,他们为自己的球员打出的每一记好球而欢呼。调酒师应接不暇地忙碌着,也不忘间或瞟一眼对面的电视。江夏靠在椅背上,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是无所谓,他甚至懒得去想。此刻他的脑中只有轻子楚楚动人的模样,她的眼神,她的手和泪水。


呆坐了半晌,轻子还没有出来。想必是哭过一阵后需要略微补下妆。


她为什么说我今年二十七岁?一阵甜蜜之后,江夏不禁开始想轻子的话。丁西武的形象也渐渐出现在脑海里,还有地铁上轻子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的快乐表情。这些画面正在慢慢吞噬他刚才的幸福。


轻子的确不像是在开玩笑,这些也完全不可笑。但她的这番话也确实让江夏摸不到半点儿头绪。隐隐地,江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脸上爬,他坐直了身体赶紧用手去抹擦。湿湿的,来自眼角……他竟然落泪了。


江夏很少流泪,连他妈妈都奇怪为什么自打他上了中学以后就没再见他哭过。然而今天这是怎么了?虽然他心里突然有了一股莫名的感动以至竟去捉了轻子的手,但他压根儿没有要哭的感觉。这泪,又是如何落下的呢?


这时,叶广庭兴冲冲地进了门,从层层叠叠的人堆中挤了过来,一屁股坐下。他操着蹩脚的广东话:“谋意西谋意西。”


江夏奉上简单的一笑:“怎么着?嗅上了?”


“一个字儿!无往不利啊!”叶广庭挺得意,“这姑娘正过马路呢就让我瞄上了。挂了你电话哥们儿就上去了,这姑娘比杨珊强多了,关键就是人家没那么劲儿劲儿的。你要电话啊?好!给你……哎?轻子呢?”叶公子忙于炫耀在马路上跟陌生女孩套电话的刺激经历,这才发现少了个人。


“洗手间。”


“你们没事儿吧?你丫眼睛怎么红了?”


江夏摇摇头。


叶广庭偏过头看江夏,坏笑着。


周轻子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已经变回到原来的恬静,嘴唇补了点儿淡彩的口红。她朝叶广庭挥挥手,坐回原来的位子。


“你们还没吃哪?来吧来吧,”叶广庭拿起筷子,“我要的汉堡呢?”


“呦!光顾着说话忘了!”江夏招呼服务生。


轻子笑着摇摇头,说:“今天约你们出来是想问问你们想出去玩玩吗?”


江夏和叶广庭都望着轻子,像在看一件奇怪的东西。这让轻子感到有些不安:“我是想出去散散心。另外也想和你们多聊聊。时间地点你们定,只要离开纽约就行,我出旅费吧,只要不是太贵。”


“那怎么成?要么我一人出,要么我和江夏出。能和你出去我们求之不得呢。你说呢,江教授?那谁,杨珊去吗?”叶广庭不怀好意地看看江夏。


酒吧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呼叫,吓了三个人一跳。叶广庭赶紧看电视,原来是德州骑士队打出了一记本垒打,得了两分。


有个男人在后面骂了句粗话,旁边人哄笑着。叶广庭也笑着骂了几句。


“你起什么哄啊?想约杨珊你自己打电话吧。我周末有时间。”江夏心里很是高兴。他实在很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和轻子在一起,去了解这个神秘的女孩,也让对方了解自己。轻子是个有故事的人,他多希望自己就是那故事的男主角。


服务生端上一只大盘子,里面是叶广庭的芝士汉堡,还配了七零八落的金黄薯条。叶广庭搓搓手招呼大家开吃,嘴里冒出一句:“咱们去波士顿吧。新英格兰的金秋时节,就像这大汉堡,”变了陕西腔调,“魅抵恨!”


江夏瞥一眼正在大快朵颐的叶广庭,明白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带自己去印证那梦中的黑屋子。这小子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倒实实在在是个人才!


轻子笑了,眼睛弯弯地眯着很好看:“好啊,我还没去过波士顿呢。可以去看看哈佛大学啦。”


旁边的美国人看了眼他们,眼神怪异。江夏知道,在纽约洋基的地盘上提波士顿是“危险”的。这两个宿敌的球迷们互相不友好。还好轻子戴了纽约的球帽。


几个人达成一致,周五傍晚出发周日返回,于是边吃喝边商量出行的细节。开叶广庭的车,油钱由江夏和轻子分摊。叶广庭当然并不在乎那几个小钱,不过拗不过两个学生也便答应了。叶广庭给大家提示了几个应该去看的地方,当中如江夏所料提到了参观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他自然说得很婉转,好像都是为了满足周轻子的愿望一般。


商榷完毕已近十点半,纽约0比8输得很惨。酒客们心情不爽,已纷纷离去。只有这三个人很兴奋,他们都在向往周末的波士顿之行。叶广庭很豪气地一挥手,嚷道:“goboson!”


江夏讪笑着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