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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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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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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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694字


又值了一通夜班,法伊娜回办公室取了件小的棉斗篷披在身上,拎着一只中等大小的皮包,拖着疲惫的步伐准备回家睡觉。楼道中的灯已经熄了,阳光从宽大的窗户射进来,江夏也终于见到了天光。楼道远端传来嘈杂的人声,走近了原来是人们在带着孩子挂号。九月下旬的波士顿已经很凉,人们大多穿着毛皮大领的风衣或呢制大衣,或牵或抱着自己的小孩挤成一团在等着叫号。只有一名护士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子后面写写画画,不时接听一下电话,然后把下一个病人叫去不同的诊室。法伊娜见得惯了,没多理会。江夏却觉得新鲜,敢情美国人在看病时也曾经是如此的不堪!


一九三五年的美国天色更加清澈透亮,初秋凉丝丝的空气吸到肺中格外舒适。儿童医院主楼两侧贴着外墙排满了老式的、带雨篷的童车。与医院隔街相望的空场正在修建一座新楼,已有不少工人聚集在钢筋水泥柱和木头桩子前面。他们有的头戴安全盔帽,有的却仍戴着礼帽,正把自带的午餐盒集中放在一起。工头穿着脏兮兮的衬衫和马甲,举着一支铁皮围成的锥形话筒在喊着什么。旁边戴着鸭舌帽的少年往叫到的工人手里分发着白色的纸条。所有这些都吸引着江夏的目光,真希望法伊娜走慢点儿,自己好多浏览浏览。可是小护士似乎归心似箭,匆匆上了一辆刚到站的棕红色的有轨电车。这个样式的有轨电车一直保留着,只是后来变成了绿色。江夏来波士顿时还坐过,那只不过是依着原来的样子复制的罢了。江夏知道波士顿的有轨电车始建于一九○几年,那么他现在坐着的应该是原版了。他不禁有些得意,但转念一想,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到二○一○年去和叶广庭周轻子他们炫耀,心里又难过起来。


车子叮叮当当地行驶着,街道显然是宽了不少,两旁也没有什么建筑。来往的车不多,大都是福特和雪佛兰。高耸肥大的前脸,宽阔的脚踏板,窄幅的轮子和上面圆滚滚的轮眉一律在发动机和车厢两旁,车侧装置一只圆形的备胎盒子……这分明是在好莱坞的片场里,一场黑帮火并的大戏即将开演。忽然江夏眼前一亮,他看见一处叫作“方田杂货”的小门面,门口站着一位把白色围裙围在西服裤子外面的年轻男人,嘴里叼着烟斗,喷云吐雾地四处看着,好像在等顾客。这家店一直到江夏游览波士顿时还在老地方,地方扩大了不少,也翻新了门脸。叶广庭还进去买了包烟。这位年轻人恐怕就是这家店的创始人吧,现在的他可能还在为没有生意而着恼呢。


只坐了三站地,法伊娜便下了车。江夏抬眼见到一栋白色的二层砖房,宽大的山墙挑起尖尖的房梁。二层有四扇大方窗户,绿色的窗檐十分醒目,而在窗户四周是绿色的木制格栅作为装饰。一层的四扇大窗却一律是圆拱形的,同样有绿色的窗檐和格栅。好大的气魄!江夏叹道,这样式的房子在波士顿并不多见,在一九三五年应该算得上是奢华的建筑了吧?法伊娜轻快地上了台阶,打开门锁,右手拇指熟练地按下铜制把手上的开关,用力拉开门走了进去。楼道里光线很暗,旋转而上的楼梯窄小陡峭,扶手是新漆的,油光滑润,摸上去手感特别好。


上到二楼,法伊娜用钥匙打开房间门。这是一处很大的房子,至少有五六间卧室和一个不小的厅。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怎么有能力买下这么大的房子?就是租也太没有必要了吧?江夏啧啧称奇。


房间里整洁明亮,墙壁用单一的鹅黄色墙粉打底又刷了一层清漆。雅致的家具都摆在恰当的位置上,让人看了很是舒服。法伊娜把包放在木板的地上,脱下斗篷随手一扔,路过打开的钢琴时随手按了几下琴键,发出悦耳的音阶。她来到大窗前,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解开亚麻的窗帘布合拢了来。


江夏以为小护士准备睡觉了,然而嘶哑的门铃响了起来。


江夏感觉法伊娜的周身肌肤随之一紧,她望一眼地上的皮包,轻快地踮着双脚去开门。


帕特走了进来,心情似乎不错,双手轻揽法伊娜的小腰,在她额头上吻了吻。他身上的皮衣被风吹得凉凉的,法伊娜贴在上面不禁打了个冷战。


“昨晚睡得好吗?小宝贝儿。”


法伊娜点点头,盯着帕特的皮衣看。


“新衣服?”


帕特低头看,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挺好看的,很贵吧?”


帕特犹疑片刻,含混说道:“十几二十块吧,怎么了?”


法伊娜苍白一笑,摇摇头。


“拿到了?”帕特问。


法伊娜点点头。


“这样吧,你忙了一个晚上,现在乖乖去睡觉。我搞好了就自己走。今天晚上就麻烦你再送回去。”


法伊娜犹疑了片刻,再次点点头,指着地上的皮包对帕特说道:“在那里面,我去给你煮咖啡吧。”


“不必了,你还是去睡觉吧。我不想你看见,心里会不舒服。”


“我就是想看看。”法伊娜坚持道。


帕特顿了顿:“你确定?”


“确定。”


“那好,去你的厨房弄吧?好清理些。”得到法伊娜的同意,帕特拎了她的皮包进了厨房。他先取出一块厚塑料布铺在案头,又拿来很多报纸摆放在塑料布周围,大概是要用来吸水的。


他回头看一眼法伊娜。小姑娘正在看,但是躲得远远的,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会突然跳出来似的。帕特递了一块很干净的布口罩给她。


帕特的手提包更像是一只工具箱,由硬皮鞣制,全身都支棱着,非常挺实。他从里面拿出一只小帆布包,左右打开,是一套手术工具,有手术刀、手术剪、蚊式血管钳、齿镊、无齿镊、持针钳、各式牵引拉钩……看得江夏心里一阵阵发凉。


帕特自己也戴上口罩和胶皮手套,把手伸到法伊娜的皮包中,取出了一个装着婴儿标本的玻璃罐子。


虽然在江夏的意料之中,此时见到这个罐子还是很不舒服。昨天晚上昏昏睡去,竟不知道法伊娜已经又去偷了钥匙,到库房把那半截婴儿的瓶子取了来。


帕特把瓶子放在塑料布上仔细端详,像在膜拜一尊至高无上的圣器。接着他又蹲下身去看制作日期的蜡封贴。接着他把手伸到瓶子底下托住,轻轻将瓶子举过头顶,抬头观看。江夏注意到,那里有一枚火漆印。帕特一边看一边摸索着,十分谨慎。


法伊娜又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


江夏倒是睡了个踏实觉,现在格外精神。他希望法伊娜再忍耐一阵子,自己很想多看看这个男人到底要干什么。


帕特放下瓶子,取出一把小刮刀交到左手,轻轻将瓶口的蜡刮下来收集好。又拿来一只细小的钩子将渗入瓶塞边上的蜡一点点抠挑出来,也放在蜡屑堆里。换了几把柳叶刀,帕特挑了一把既薄又有些硬度的小心地插进瓶塞外缘几个不同的地方轻轻地撬。双手手掌按住瓶体,拇指和食指捏住瓶塞上的突起缓缓地晃动。江夏见到那瓶塞在帕特的用力下正一点点起出来。每晃一阵,帕特便停下来把带出来的蜡屑刮出来收集好,以防瓶塞开了后落入福尔马林中。


“嘭”的一声,塞子开了。帕特探头审视着里面的液体,又小心地将鼻子凑上前闻了闻。他停了一会儿,摘下半边口罩用手扇着气味来闻,自言自语道:“封存了快五十年了,还没什么怪味,难得难得……”


江夏觉得那股气味很是刺鼻,眼睛也被熏得很痛,实在不知道帕特所指的怪味是什么。法伊娜用手捂在口罩外面,直想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