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倒计时开始(5)

作者:何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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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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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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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854字

又是一起对政策的理解偏差。王祖乾不得不重新拿出上级的文件一遍又一遍地给大家学习,学完了再作逐条解释。农民们有时很固执,他认为你亏了他,他就死活不听你讲啥子大道理,只认一个理:你补钱我走人。口干舌燥的王祖乾只好再赔笑脸继续一遍又一遍读文件,作解释。


“不听了不听了!我们饿了,要吃饭了!”


“对对,你镇长平时不是说你们干部最关心我们移民的冷暖嘛!今天我们要吃你镇长做的饭!”


“对对,镇长也不要做官当老爷嘛,我们今天也要享受享受镇长大人做的饭菜如何?”一群女移民尖着嗓门,表现得不比爷们逊色。


王祖乾还是笑脸:“好好,大家来一趟不容易,今天大家看得起我,那我就露一手。吃饱了大家有话再说。”说完,他捋起衣袖,进了镇政府的大食堂。


嘁里喀嚓不出一个小时,满头大汗的王祖乾和食堂几位师傅,抬出满满的几笼热腾腾的白馍和蒸饺,外加三菜一汤,香喷喷地端到了移民面前。


“香香!香!”


“没想到王镇长这一手还真不赖啊!”


“可不,看这人也不像是说假话哄人的主儿嘛!”


移民们边吃边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样,大家如果没吃饱,我就再下趟厨。如果都吃饱了,我们就再聊怎么样?”王祖乾见大伙吃得差不多时,依然赔着笑脸大声问道。


“你快说,快说嘛!”


“对呀,是你带我们来的,咋又不敢张嘴了呢!”只见移民们你一捅我一捅地将那个姓黎的支到王祖乾面前。


“嘿嘿,王……王镇长,大伙说你……你这个人蛮实在的,不像是骗人的主儿。所以大家请你有时间到我们村上帮大伙学学政策,解解心里的疙瘩。”


“行,我一定尽快安排时间,同大家共同学习、商讨。你们如果同意的话,今天就先请回去。明后天我一定到你们村上去。大伙说这样行吗?”王祖乾依然笑脸。


“好吧,我们在村上等你王镇长。”


“走哟——”移民们纷纷离开镇政府。几位妇女走过王祖乾身边时,“咯咯咯”地笑着说:“王镇长你这个人在家里也一定挺温存、挺孝顺的吧?”


“是吗?哪点看得出?”王祖乾非常开心地问。


“嘻嘻,刚才你给大伙做饭端水的样就是嘛!”妇女们带着一串欢笑走了。


空荡荡的镇政府大门前,只剩下镇长王祖乾孤单单地一人站在那儿,他抬头望了望身后的高山,那山后是他的家,家里有他的老母和妻子及两个孩子。到大昌一年多了,他仅仅回过两次家,而每一次都是匆匆而归,又匆匆而离。


关于自己的家,他已在8年前开始从事移民工作后就全部交给了妻子。在这期间,他能留给家里的仅仅是码头上匆匆塞给妻子的几件脏衣服和从妻子手中换回的几件干净衣服而已。他的妻子和孩子也是移民身份,惟一可能的是将来按政策可以随他这个当镇长的落户到某一地。至于母亲,王祖乾一直不愿提及,因为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他觉得这几年中最对不起的是自己的母亲。


“如果说我对自己的母亲拿出了对移民所尽努力的二十分之一作孝心,那我将是世界上最好的孝子了。”不善言辞的王镇长不止一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后来当我了解王祖乾家里的情况后,我才明白其意。那真是一段催人泪下的故事:


王祖乾镇长目前是巫山县乡镇一级干部中从事移民一线工作时间最长的一位镇长。


“百万移民,从中央到省市,再到县上区上,我们镇一级是必须与移民们面对面一个个落实的最后一级政府组织了。再下面就是移民了,村级干部他们本身就是移民,镇干部还能指望往下推?推给谁?让移民们自己想法解决自己的问题?完成自己的任务?这显然不客观。镇干部因此是执行百万移民‘世界级难题’的最后的也是最前沿的演绎者和解答者。2001年我和全镇干部经过努力完成了近一万外迁移民的任务。今年任务下达后,我们组织了三批移民代表到迁入地考察对接,结果移民们都没有看中。我一下感到压力巨大,因为通过前两年的大量工作,该走的都走了,没走的拖在后面的大都是些‘钉子户’,他们中间除了一部分确实思想上有问题外,不少人是有方方面面的客观困难。


可上级一旦把移民指标下达后,我们镇一级政府就必须完成,这跟打仗一样,山头拿不下来,我这个当镇长的年底只能拿脑壳去见县长呀!这话你听起来觉得重了,其实脑袋倒不一定掉下来,可我这个镇长引咎辞职是跑不了的。镇上的工作到底有什么难度,能做到啥程度,我当镇长的这一点还是最清楚的。所以年初移民任务一下达,加上三批外迁对接‘全军覆没’,我实在急得走投无路了。可我是镇长呀,走投无路也不行嘛!找啥办法解决呢?在我无路可走时,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因为在小时候有一次我从学校摸黑走山路回家吓得痛哭时,母亲她边给我擦眼泪边对我说:娃儿,别哭了,啥时候没辙了你就找妈呗!在以后的成长岁月里,我多次碰到难事时,就找母亲,她总是给我化险为夷。母亲是我心目中最后的依靠。我没有想到在我自己的孩子也已经上学的时候,竟然还要把难以逾越的难题依靠年迈的母亲来帮助。想起来确实有些伤感。但为了百万三峡移民,为了我当好镇长,为了大昌移民工作不拖在别人的后面,我又一次回到老家乞求起76岁的老母亲……”


王祖乾说到此处,声音开始哽咽。


“你可能不知道,我打从事移民工作后,就极少顾得上照顾母亲。1994年也是在移民工作最忙的时候,我父亲突然病故,那时我在另一个乡当党委副书记兼武装部长,也是负责全乡一千多名就地后迁的移民工作。父亲病逝时我都没时间与老人家见最后一面。当了乡长、乡党委书记和大昌镇镇长后,一年见母亲没超过两三回,更说不上照顾和孝敬她老人家了。今年4月,我怀着孩儿对母亲般的依恋,回到我的老家曲尺乡。在回老家之前我向县领导作了请示,希望把大昌镇今年的一部分外迁移民指标给曲尺乡。县领导开始怀疑这一方案是否能成,我说能成,曲尺乡是我的老家,他们那儿没外迁移民指标。领导说,你们大昌镇外迁任务重,指标落实有困难,人家曲尺乡的百姓就愿意走了?我说我试试。这样县领导才点头。其实我心里也没底。


我自己早已不是曲尺乡的乡干部了,人家凭什么一定要把难题弄到自己的头上嘛!说心里话,我也不是想让人家为难,我知道这个难题还得靠我自己来解决。我惟一的能耐就是找我母亲,想请母亲做榜样当移民。我知道我家族人多,如果把他们动员外迁了,不就可以完成几十个外迁指标嘛!不就可以少给政府些压力嘛!我回家后见过母亲,向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老人家。母亲万万没有想到一年回不了几次家的儿子,好不容易出现在她面前一次时,竟然向她提出了这么个要求!我见母亲的嘴唇抖动了半天没有说话。大哥知道后,狠狠地将我奚落了一通,那话是很难听的,说我当干部当得六亲不认,现在连自己76岁的老母亲都得骗走啊?听了大哥的话,当时我心里十分难受,确实感到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可母亲这时说话了,她当着家人的面斥责了我大哥,说你弟弟现在是国家的干部,忙着三峡移民的大事。他有难处,来找我这个当妈的商量有啥子不对?母亲的话让我流下了眼泪。但我觉得再也无法向老人家开口,动员她外迁当移民。可我心里还是着急,一面让在外面打工的妹妹回来做母亲的工作,让妹妹给母亲讲外迁地方的好处。母亲还是不表态,只冲妹妹说了一句:你父亲的坟边已经有我的一个墓穴,我过几年就陪你爸去了。妹妹把母亲的话告诉了我,我知道母亲心里想的是什么,便把母亲接到自己的家,让她老人家跟我媳妇和两个孙儿在一起住。经过一段时间后,有一次母亲见我回家,便主动跟我说,祖儿,妈知道自己当不当移民无所谓了,如果孩子们以后能在外迁那个地方有发展,我答应你。我一听母亲的话,忍不住跪在她老人家跟前,痛哭起来,连声谢她老人家支持我的工作……”


此时此刻,我的眼前仿佛呈现出一个电影镜头:在那战火纷飞的岁月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英雄母亲,面对敌人的炮火,她面不改色地对自己的儿子说:走吧,孩子,革命需要你!假如有一日你牺牲了,妈会永远地守护在你的烈士墓前……王祖乾镇长的母亲不就是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吗?


“听说我的母亲愿当外迁移民了,而且由她出面做我的大哥和家族叔叔婶婶们的工作,很快曲尺乡的90个外迁移民指标全部得到落实。我高兴得甭提了,而且特别特别地感到自豪。当我母亲和大哥他们正式在乡政府那儿办完销户手续后,我特意回去表示祝贺。我告诉母亲说,儿自从去部队当兵到现在,大大小小得过不少奖励,但所有奖励加起来不如这一回母亲带头当三峡外迁移民这么高兴。母亲红光满面地拍着我的头说,你妈是通情达理的人,能帮你为三峡作一份贡献,就是献上这把老骨头也值呀!当时我听了她老人家的这句话,就想着一件事:如果我哪一天出色完成了移民任务后,上级领导给我个啥子奖状或其他什么荣誉的话,我第一个要给的人是母亲,因为她才够这个格。你知道吗,她老人家一共动员了我家直系和旁系亲属65人!他们中除了我母亲外,有我哥嫂全家,有我妹妹全家,有我老姨全家,还有老亲叔亲婶……”


这就是一个移民镇长的国事与家事。


“死亡”突然发生


倒计时:8月31日


责任人:派出所所长罗春阳


任务:杜绝死亡事故


我在对移民干部的调查采访中,了解到移民工作中常突然发生一些意外事件,让人棘手。


派出所干警则通常成为这类事件的主要处置者。


派出所所长罗春阳因此也比别人更多地经历了这种事件。


“报告所长,新春村支书来电话,说他们村有个移民喝了毒药,情况非常危急,让我们赶快去处理!”这一天,离规定的外迁时间仅有一个星期。值班员再报急情。


“马上出发!到新春村!”罗所长放下刚刚端起的饭碗,带上一名助手,直奔出事地点。


从镇所在地到新春村,罗所长他们整整走了一小时的山路。


“镇上来干部啦!快给罗所长他们让道,快快!”村长像盼到救星似的将罗所长引到出事地点。


“就是她?”罗所长指着被村民们团团围着的躺在地上的一位老婶子,便问是谁最先看到出事者喝毒药的情景。


“看到的,刚才我们都在吃晚饭,大婶她拿着一个大碗,又哭又嚷着说她因为同儿子的财产没有分割好,所以不愿移民到他乡。一边说着一边端着碗说她已经喝了毒药,不一会儿,她就倒在地上……”村民们七嘴八舌说着。


“有谁亲眼看到她喝下毒药?估计喝了多少?”罗所长一边蹲下身子观察倒在地上的服毒者,一边问围观的村民。


“还真没有见她到底喝了多少。反正我们都闻到了她满嘴的毒药味……”


“可不,我也闻到她嘴里的药味。”


有经验的罗所长细细地观察了躺在地上的“死者”,心里基本有数了。他直起身,朝村长使了个眼色,然后突然提高嗓门,冲村民们大声说道:“看来是没有多少救的希望了,大家想想,喝了那么多毒药,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咱们这儿离最近的镇医院也要跑一两个小时,再救也怕是无济于事了。这大婶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快让他们回来处理后事吧!啊!”


村民们一阵骚动,有人说大婶有个儿子前阵子赌气跑到县城去了。


“那就快派人叫回来,让他赶紧回来处理出事的妈呀!”罗所长一副认真劲。于是村民中就有人飞步进屋给大婶的儿子打电话。


就在这当儿,罗所长进了村长家的门。


“我说所长,这还抢救得过来吗?”村长急得满头大汗,也不知罗所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罗所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村长你想,如果她真的喝了像对大家说的一碗毒药,那么我接到你电话,到现在都快两个小时了,能有办法救活她吗?”


“照你说大婶是不行啦?”村长两眼惊得发直。


罗所长终于忍俊不禁:“放心放心,刚才你没有看我蹲在地上一直在观察嘛?其实我早已发现这位大婶喝毒药是假,装死是真。”


“你凭什么?”


“凭我多年的公安工作经验。”罗所长回答得非常自信,“虽然大婶装得很像,可仍然逃不过我的眼睛,她常常在大家不经意的时候轻轻松动着躺得麻木的肢体。这只有经常处理这种事件的人才能注意得到。”


“不像话!我马上叫人将她弄起来,别躺在那儿丢人现眼的!”转危为安后,村长一阵大骂。说着就要出门找人,却被罗所长挡住。


“不行。大婶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她的问题并没有解决。现在还不能去动她,等她儿子回来后再作安排,你听我的。”


“能行吗?”村长表示怀疑。


罗所长朝他点点头:“我有些把握。”


约4个小时左右,大婶的儿子从县城赶了回来,一见躺在地上的妈,立即哭嚎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对不起妈”、“是我错了”一类的话。那情景让在场的村民看了也觉得他是个非常难得的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