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世立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8 02:50
|本章字节:8232字
3月6日晚9点,晏紫和儿子乘火车抵汉,我接站,和儿子“正式”地握了手,只说了一句“你很争气”。
儿子要求休息一周再去学校上课,小舅来电话不允,只让休息两天。3月10日,儿子6点20起床正式跟班上课。向老师见到儿子后对晏紫极表夸奖,说儿子懂事了,像变了个人,也有气质了。我转述给儿子,他不好意思地避开了。
3月11日,儿子用u盘拷回高考习题内容,直叹太可怕了太多了!我说你幸好学的文科,文综的历史地理政治都是你将来演戏用得着的,不会白学,你现在是一举两得,既考了高考进中戏,又掌握了将来必知必用的知识,多好!儿子没话了。
一回到文化学习和家庭生活中,儿子又是个一身毛病的人。3月12日他又不上学,因晚睡和嗜睡,起了床又躺倒,再怎么叫也不起了。15日起床后又睡,我和晏紫反复叫不起,他吼晏紫:别吵了!
儿子仍是那个积习难改意志力薄弱的儿子。3年没好好上学,仅用3个月冲刺中戏,就凭这一条你也要每天到校,就算你300分胸有成竹,但当妈的岂敢掉以轻心,如此下去她岂能不战战兢兢,谁能保证不会发生临场失误,谁能保证万无一失,谁不惊悚于一票否决。我的朋友尹新秋的儿子尹伊当年高考全市理科调考第二名,他不接受保送清华,要亲自考到清华,结果在他最具优势的物理上出现临考失误,与清华无缘,第二志愿的武大又不录。在电视台工作的朋友费尽周折最后才让他进了武大。虽然现在尹伊已在美国攻读天体物理,但朋友夫妇当年的那段日子,才叫一个凄凄然惶惶然。
随后,儿子每天先是早自习不上,然后第一节课不上,然后第二节课不上。3月18日,儿子上午半天也不想上了,书房与他的卧室门对门,我只好给他发短信:修远,你和我们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曙光就在前面,再坚持一下好吗,这样你就会有一个美好的前景,我和你妈也会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学习我们不能帮你,只能全力以赴做你的后勤保障。你成年了,内心一定要再坚韧些,只要我们三人同心,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是一个极具创造潜质的艺术人才,未来无可限量,爸爸妈妈都期盼着那一天!
没用。3月20日儿子上午仍不去学校,下午才被晏紫逼着去学校测考了英语。
3月23日英语考试成绩出来,儿子考了100多分,为全班前10名。
向老师从此同意了儿子今后上午睡觉,下午上学,参加晚自习,并对数学和英语单独补课。英语补课由向老师担任。向老师找到儿子说:“我对你实行一国两制。”
高考前夕,全班五十余人,唯徐修远独享“一国两制”,这在所有学校都不被见容,全国也恐属罕见。
“一国两制”在班上公开,究竟意难平。有位女孩也要求效仿和分享,向老师说,如果任何时候我打电话都能找到你,你都在家里,那我们签协议。女孩不签。她做不到。但儿子能做到,每天任何时候,他不在学校就在家里。
这段日子我的睡眠越来越差。我实在看不得高考进入了倒计时儿子仍然每天一睡一上午。被中戏录取的喜悦早已烟消云散,反而更添了心头的沉重。我难掩不悦,儿子见我脸色难看也不悦,都不悦,相互加压。我决定去医院住院疗病,眼不见心不烦,还相互减压。
从3月6日到6月8日,晏紫说,这90多天是她一生最难熬的日子。90多天里,晏紫一直用三个时钟、两个手机定时,定三个时间:凌晨2点、半夜4点、清晨6点。2点是看儿子是否还在电脑上,上床没有,4点去,儿子若睡了,她开门开窗透空气给他盖被单,6点去,看是否睡熟或者是否该叫他起床。天天如此。想一想,算一算,90多天里她睡了多少觉?她憔悴得变了形,说她都快撑不住了。儿子你应该记住,你妈就是从你高考那年开始老的,眼角的皱纹就是那年开始出现的,头发就是那年开始花白的。那年她46岁。可能有人会说你妈,这是你为自己的教育失误失败付出的代价,但这话你不能说,这念头你不能有,想都不能想!
2009年4月20日,我住进了市郊一家医院的“精神治疗中心”。
当晚晏紫给我发来短信:修远调考考了360分。
2008年,中戏表演专业的高考录取分数线是283分。
我说关于“教育”(之三?病狱笔记)
住进“精神治疗中心“那天,当护士将我领到一个五六个平方米的不规则三角形单间时,我脱口而出:恐怖!我从没见过这么简陋破败的病房,墙漆剥落,墙角生霉,窗网铁锈斑斑,房顶吊满了蛛网。恐怖过后,我住下了,安之若素。
“中心”分开放病房和封闭病室。我不疯不傻也不抑郁,是病情最轻的,当然住开放病房。封闭病室被高墙封堵,几道门卡,戒备甚严。我后来知道了,里面关的已不是一般的一精神、心理障碍者,而是精神分裂者,准疯子,或者干脆就是疯子。有些人根本就送错了地方,他们应该去疯人院精神病医院。但医院不会作这样的建议,他们需要病源,病源就是财源,且此类病的医疗费贵得吓人。至于治得好治不好,和医院治癌症一样,与“中心”已无太大关涉。
我要特别提示:在我住院48天的时间里,我发现90%是学生。48天里,我写了48天的日记,我称之为“病狱笔记”。成天看着那些年轻的、如花似玉的生命那衰败、萎靡的模样,我的心理承受力经受了又一次磨练,甚至失眠加重。我想这院住久了,我也会疯的。笔记很长,我只摘取与教育有关的内容,以“病狱笔记”的形式再说教育。
4月21日
我发现,来住院的几乎都是中学生和大学生,不是80后就是90后。他们不是幻听幻觉就是精神分裂,全是一幅木讷相。他们是本来进来就傻还是被关傻了?湖北工学院一名男生,1米8的个子,住院5个月仍不见好转,今天刚从封闭病室放出来住到开放病房。男孩家在农村,其父说,拉债扯债用了快10万,怎么办啊,钱没钱人没人。我说,你就不治了,也不指望他上学了,救人要紧。你干脆把儿子带回农村劳动去,好人关在这里也关坏了。我说心病还要心药治,医生只让你大把大把地吃那些五颜六色的药,5个月还吃不好,你还吃它做什么,把人都吃成木头了,出院吧。“出院”我是小声说的,我怕医生听见了,他们是不希望鼓动病人出院的。听完这话,男孩用毫无表情的铁青的脸对我,眼里有凶光,我有点恐惧。
4月23日
湖北工业学院男孩的父亲决定今天让儿子出院。他听我说了徐向洋教育训练工作室和少年西点阳光学校,问我还能不能送儿子去,我说不行了,他们只收16岁以下的孩子。他失望地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从小惯坏了……我忙小生意,他妈惯他,等到大了,再管,来不及了。说完,他一手拎包,一手牵着瘦高木硬的儿子,拖拉着两条硬腿出了“中心”的大门。
4月24日
周松,江汉大学大二学生,湖北黄梅县人,高大英俊,父亲不知是中学还是小学的校长,母亲是小学老师。周松幻听,发病时紧张心慌出冷汗,浑身发抖。在封闭病室关了20多天后住到开放病房,母亲请假全陪。父母接他出来那天,周松突然跪在母亲面前哭道:“妈妈,我对不起你!”校长父亲见了转身斥道:你哭个什么啊!其母后来对我说,难道孩子连哭的权利也没有了吗?她告诉我,周松是独子,主要问题是懒惰和追求物质享受,父亲很少和他说话,与父亲关系紧张,形成心理障碍。周松对父亲有一句“名言”:在家里你不是校长,你就是一个父亲!
李明阳,武汉电子学院大三学生,幻听,精神轻度分裂,已看病吃药3年,仍不断复发住院。发病时抽搐、恐惧、发抖、出冷汗、胸痛、呕吐、昏眩。其状甚厉。他是和我最亲热的病友,“徐伯伯”的亲热叫声至今犹在耳畔。他是独子,自诉从小父母把自己惯坏了,最大的缺点是不想劳动,哪怕轻微的劳动。
湖北石首市一中一名优秀男生,因学习压力大出现幻听和精神分裂。起因是优等生分班时他未分到火箭班,抑郁而患病,打人,甚至打父母。看着面相清秀的儿子如今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其父当很多病人家属的面忍不住骂了一句“我日你妈的火箭班!”
4月26日
周松的父亲今天来看儿子,离开时目不旁视地独自出门。我悄悄拍拍周松,说,去,送送你爸。周松听了赶上前去和父亲并行。其父无所触动,兀自前行。
我心说,周校长啊,儿子都这样了,你还像个校长。
4月27日
封闭病室今又“放”出来了两个。
我有一个发现:送孩子来这“中心”的家长都是社会底层的人,而且基本是地县农村的。那句“知识改变命运”的“名言”搁在农村孩子身上再贴切不过了,农村的孩子要想改变命运,上大学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不少家长便逼孩子读书,结果把孩子逼疯了。
4月29日
今天住进来一个中国地质大学的女孩。她初中高中都是上的重点学校,其父对我说,除了大年初一,一年364天她都在上课培优做作业。上大学后,人际关系发生变化,她不适应而患病。女孩告诉我,高中时她上的全省数一数二的省重点,该校的管理方式是老师不管学生,学生靠自觉学习,于是形成两极分化,学的学死,玩的玩死。
我只知道大学是不怎么管学生学习的,却不知全省最好、每年都向北大、清华输送保送生的这所中学也既不管生活教育也不管学习教育。我不禁想,“两极分化”难道是学校、学生、家长、社会希望看到的吗?这样创新、优质的教育对于尚未成年的学生,到底是无为教育还是无良教育?而学校钱是没少收的。
在与地大女孩父亲的谈话中,我们有一个共识:有的学生(比如地大女孩)进了大学,环境发生了变化,学习状态与死读书的中学时大不一样,重建人际关系是一大难关,适应不了。习惯性的竞争意识带到了大学,永求第一把自己逼成了“神经病”,学业难以为继。竞争形同围墙内或围墙倒塌后求生人群的相互踩踏。自私和极端的个人主义,在儿时就荼毒了童心,成人后对人对事对社会相当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