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余大人，丁大人三位大人在万福楼喝酒。余大人说，诸位有没有听说皇上寿宫没有银两了。陈大人说，其实，从寿宫兴建那日起，我就知道会有今日之尴尬。丁大人说，我听说皇上准备挪用发往辽东的军饷。众人惊愕。陈大人说，这也太离谱了，皇上怎么可以这么做？余大人说，皇上真是太糊涂了。丁大人说，我们应当立即上奏，请皇上收回成命。陈大人说，依我看，上奏也是枉然，皇上把寿宫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余大人说，可是，这涉及到国家的安危，如不阻止，这后果不堪设想。丁大人说，我看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陈大人说，丁大人有何高见？丁大人说，你们说皇上最信任的人是谁？陈大人说，应该是申大人吧。丁大人摇头。余大人说，依我看，是贵妃娘娘。丁大人说，余大人真是明察秋毫。皇上对贵妃娘娘百般宠爱，短短几年，就从淑妃升到皇贵妃，名分上仅次于皇后，其实，皇后现在只是徒有其名，贵妃才是皇上的心头肉，如果贵妃能在皇上枕头边吹吹风的话，一切就可以水到渠成。余大人说，妙，妙。

见到皇帝一脸愁容，郑贵妃知道肯定是寿宫遇到挫折了。郑贵妃说，皇上，寿宫进展如何？皇帝说，寿宫现在缺银两，朕正为此事烦恼。

郑贵妃说，那皇上有什么解决的办法？皇帝得意地说，朕大笔一挥，就从辽东的军饷里扣了六十万两出来。郑贵妃说，这样啊，辽东的将士恐怕要埋怨皇上了。皇帝说，现在是非常时期，等到明年，朕再一并补给就是了。郑贵妃说，今年到处饥荒，将士们本来就很辛苦，这军饷要不能及时补发，可能会动摇军心，到时候，恐怕会有人揭竿而起，聚众造反。皇帝说，那你有什么好办法？郑贵妃说，臣妾以为，可适当节省后宫支出。万历皇帝说，这是个好办法，可是，各宫会不会有意见？郑贵妃说，今年不比往年，要修寿宫，年景又不好，我想大家应该会体谅皇上的难处。还有，这宫中，闲人太多，可以考虑让一些年迈的宫女太监出宫。皇帝说，后宫之大，只有贵妃一人可以为我分忧啊！小顺子说，皇上，奴才也可以给皇上分忧。皇帝说，你？最多只能算半个吧。说完，大家笑了起来。

皇帝说，宣申大人和张总管。不一会儿，申大人和张总管来了。

两人在宫外，抱拳问候。小顺子说，申大人，皇上叫你进去。申大人进去。

申大人说，老臣给皇上，皇贵妃娘娘请安。皇帝说，申大人，你知道朕召你为何事吗？申大人说，老臣不知，请皇上明示。皇帝说，朕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收回成命，不再挪用发往辽东的军饷。申大人吃惊地说，皇上英明，皇上能如此体恤将士疾苦，真是他们的福分啊！皇帝说，好了，好了。申大人说，可是，寿宫工程的资金缺口又该怎么办呢？皇帝说，这可要多亏贵妃娘娘，她给朕出了一个好主意，决定减少后宫的人员和开支。申大人说，后宫每年的开支的确可观，不过，这样一来，恐怕有人不乐意了。皇帝说，这个朕自然会妥善处置。申大人说，皇上英明，贵妃娘娘英明。皇帝说，你下去吧。申大人说，老臣告退。

张鲸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小顺子说，宣张鲸晋见。张鲸进来后，一脸媚态地说，奴才给皇上请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皇帝说，平身吧。张鲸说，谢皇上。皇帝说，这后宫的开支，年年都在涨，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你有何高见？张鲸说，这个奴才还从来没有想过。皇帝说，这后宫从来都是锦衣玉食，可今年，不同往年，朝廷上下，均需节衣缩食，共渡难关，你可得想想办法。张鲸说，今年年景不好，后宫也应当节省开支。

皇帝说，那此事，就交给你去打理。张鲸说，这三宫六苑的主子，奴才哪个都不敢惹啊。皇帝说，这是朕的旨意，谁敢违抗？张鲸说，那奴才就可以放手去办了。皇帝说，朕决定从今儿个起，宫里要给朕节约出六十万两。张鲸说，皇上，六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啊。皇帝说，想什么办法是你的事，朕只要结果。张鲸说，奴才这就去办。

几天后，郑贵妃和皇帝摇着拨浪鼓在逗弄朱常洵。小顺子说，张鲸求见。皇帝说，宣他进来。张鲸说，皇上吉祥，贵妃娘娘吉祥。

皇帝说，朕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张鲸说，奴才造了一个册子，准备将五百名宫女，八百名太监送出宫去。皇帝说，做得不错，每个宫都有吗？张鲸说，回皇上，除了慈宁慈庆两宫和坤宁宫。皇帝说，坤宁宫为什么要例外？张鲸说，奴才去坤宁宫，被皇后大骂了一顿。皇帝说，真是岂有此理。郑贵妃说，我看坤宁宫就没把皇上放在眼里。皇帝说，坤宁宫现在有多少人？张鲸说，回皇上话，一共有一百五十三人。皇帝说，皇后那儿的人也太多了，翊坤宫现在有多少人？郑贵妃说，有七十一人。皇帝说，坤宁宫养那么多闲人干什么？我看翊坤宫倒要增加点人手才对。郑贵妃说，皇上，宫里的人手刚好够用，这会，各宫都在精简人员，我这里如果增加，肯定会招来口舌。皇帝说，可是皇儿体弱多病，正需要人手。郑贵妃说，翊坤宫里从来都是一个人当两个使，本宫也习惯了。

皇帝说，要是大家都像贵妃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郑贵妃说，能为皇上分忧，就是臣妾的福分。皇帝说，张鲸，传朕的旨意，坤宁宫务必精简人员，最多只留五十人。郑贵妃说，皇后毕竟是后宫之主，如果坤宁宫的人数比翊坤宫少，那又会招来不必要的是非。皇帝说，那你说多少人？

郑贵妃说，臣妾以为留八十人比较合适。皇帝说，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张鲸说，奴才领旨。

张鲸来到坤宁宫时，王皇后正在一边喝茶，一边吃着芝麻象眼减煠。

宫女来报，皇后娘娘，张总管来了。王皇后说，他又来干什么？不见。月儿说，主子，把张鲸这条疯狗得罪了可不太好。王皇后说，那让他进来吧。张鲸说，皇后娘娘吉祥。王皇后说，你这回来，又是什么事？张鲸说，皇上口谕，说坤宁宫人员庞杂，拟留八十人。王皇后冷笑着说，这恐怕是皇上听信小人的谗言吧。张鲸说，这确实不是皇上的本意，皇上本来说只留五十人，是郑贵妃为你求情才有现在的人数，皇后娘娘应当多谢郑贵妃才是。王皇后说，这些事情本宫自然心知肚明，还用得着你多嘴。张鲸说，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景阳宫里一片凄清。小太监带着朱常洛在玩耍。朱常洛跑着跑着就摔倒了，哭了起来。小太监要将他抱起来，王恭妃说，让他自己爬起来。小太监说，奴才遵命。朱常洛还在哭，王恭妃不理睬他。王恭妃说，不许哭。

朱常洛还在哭。王恭妃开始打朱常洛，边打边说，叫你哭，叫你哭。朱常洛还在哭。小太监护着朱常洛，说，主子，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朱常洛在地上打滚。王恭妃说，我要让他知道，在这宫里立足，一切都要靠他自己，没有人可以帮他。小太监，小主子还小，你不要对小主子太严厉了。王恭妃自己却哭了起来。小太监也哭了，边哭边说，主子，你别哭啊。王恭妃说，我命苦啊，还要洛儿跟着我一起受苦，洛儿要是生在别的宫里，哪里要吃这么多苦呢。小太监说，主子，你放心，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王恭妃叹着气说，难啊。小太监说，奴才听说皇后因为流产不能生育，这往后，皇上肯定要立小主子为太子。王恭妃说，我一心只想把洛儿带大，其他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十四年的冬天终于来了。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皇帝在乾清宫喝酒，郑贵妃进来了。郑贵妃说，皇上，我们出去玩吧。皇帝说，这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好玩的？郑贵妃说，皇上有所不知，这种天气正好可以玩冰床。皇帝一听，心花怒放地说，朕正要出去散散心呢。郑贵妃说，要不，我们把洵儿也带上吧。皇帝说，天气这么冷，他会不会冻着？郑贵妃说，不会的。皇帝说，那好吧，我叫小顺子去把他抱过来。皇帝抱着朱常洵上了冰床。太监说，皇上，娘娘，坐好了吗？皇帝说，好了。前面，八条狗拉着冰床在冰面上跑。冰床上彩旗飘扬。郑贵妃说，皇上，好玩吧？皇帝说，好玩。郑贵妃说，前面有烤肉吃，我们可以歇一下，吃点东西，暖暖身子。皇帝说，洵儿的手好像很冰。郑贵妃摸了摸洵儿的手说，没有关系的。郑贵妃又说，皇上，这里还有一件好玩的。

皇帝说，什么？郑贵妃说，捕鱼。皇帝说，这河面都结了冰，怎么捕鱼？

郑贵妃说，正因为河面结了冰，鱼都憋得难受，如果在河面上打个洞，这鱼自己就涌过来，只要用瓢就可捕到鱼。皇帝说，真有这么神奇？郑贵妃说，不信，皇上可以试试。皇帝说，这可是朕第一次亲手捕鱼。

小顺子拿来工具，开始凿冰。皇帝说，小顺子，让朕来。小顺子说，皇上，这是奴才们干的活，你来干，可不合体统。皇帝说，什么体统不体统的，怎么跟个老朽一般。小顺子说，皇上，那你可得小心一点。

皇帝开始在河中间打洞。皇帝边打边说，这冰可真厚。郑贵妃说，要是不厚，我们可就掉下去了。冰洞终于凿开了。皇帝说，怎么没有鱼？

郑贵妃说，哪有那么快？小顺子向洞口投了一把鱼食。等了一会儿，终于有鱼围过来。皇帝说，快，拿瓢来。皇帝果然舀到了几条鱼，看着活蹦乱跳的鱼，皇帝高兴得像个孩子。郑贵妃说，小顺子，快把鱼拿去烤一下。不一会儿，鱼烤好了，金黄酥脆，皇帝要了一条，其他分给了宫女和太监。皇帝和郑贵妃一人吃一口。皇帝说，朕第一次觉得鱼肉这么香。郑贵妃说，那是因为这是皇上自己捕到的鱼。

朱常洛正在读书，听到宫外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便没有心思读书了，跑来找王恭妃撒娇，母亲，听说宫后苑很好玩，你带我去玩嘛。王恭妃说，你是听谁说的？朱常洛说，是小平子说的。王恭妃说，这冰天雪地的，什么也看不到。朱常洛晃着她的手说，不嘛，不嘛，孩儿要去，孩儿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王恭妃说，不许去，去好好读书。朱常洛说，我不，我不。说完，就在地上滚来滚去。王恭妃拉起来打了他一巴掌，朱常洛哇哇大哭。王恭妃含着泪说，不许哭，身为皇长子，你怎么可以轻易掉眼泪。母亲是个苦命的人，不会摆弄媚术，不会讨好你父皇，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争取。你现在必须用心读书，将来我们母子俩才有翻身的日子。朱常洛看到母亲哭了，便用袖子去擦她的眼泪，然后说，母亲，你不哭了，我不去宫后苑了。王恭妃说，母亲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的厚望。

朱常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日，景阳宫的后面传来冷宫里疯女人的怪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朱常洛正在读书，听了声音很害怕，躲在角落里。王恭妃说，你不读书，躲在那里干什么？朱常洛说，母亲，你听！疯女人的声音又传来了。王恭妃说，好好读书，不要管其他的事情。朱常洛说，那是谁的声音？王恭妃说，如果你不好好读书，以后，母亲会跟她一样，被人遗弃。说完，眼眶便湿了。朱常洛边用袖子擦她的眼泪边说，母亲，你不要哭，不要哭，孩儿一定好好读书。王恭妃把朱常洛抱得紧紧的。

2十五年，朱常洵满周岁了。一大早，皇帝就来到了翊坤宫。

宫女们在汤里加了葱蒜，准备给朱常洵洗澡，朱常洵不情愿，大哭起来。万历皇帝过来抱他，他就不哭了，小手抓着皇帝的胡子。皇帝说，好疼啊，好疼啊。朱常洵就格格地笑。他对旁边的郑贵妃说，你看，洵儿的力气好大，长大以后，肯定是文武双全。皇帝把朱常洵放在脖子上，在宫里跑过来跑过去。郑贵妃说，皇上，当心点，别碰着。突然，皇帝说，我怎么感觉脖子里热乎乎的。郑贵妃笑着说，皇上，是洵儿尿尿了。皇帝笑着说，你这小东西，看父皇不打你屁股才怪呢。宫女接过朱常洵。郑贵妃说，快给皇上洗澡更衣。

等皇帝更完衣，各宫的贺礼陆续到来。最先来的是陈太后和李太后。随后是持贺礼的太监。皇帝和郑贵妃给两宫太后请安。陈太后说，不必多礼。李太后说，快把贺礼拿进来。郑贵妃说，多谢两位太后对洵儿的厚爱。李太后说，洵儿，快让我抱抱。李太后从春儿手中接过洵儿。

陈太后说，你看洵儿长得多像皇上啊。李太后说，是啊，洵儿真是一脸福相啊。陈太后摸着朱常洵的小手，朱常洵格格地笑。陈太后说，你看他的小手，手指笔直，长大一定是个读书的好料子。说话间下人来报，皇后驾到。

小太监报：坤宁宫金镯两个，金带头一个，金搬指一个，银镀金镯四个，银镀金铃铛、升、斗、钟、印各一份，小帽两顶，单纱小衣服八件，兜肚两个，裤子两条，鞋袜四双……王皇后一进来，郑贵妃跟皇上对视了一下，强打起笑颜。王皇后说，臣妾给两宫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两宫太后说，坐吧。郑贵妃说，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王皇后说，妹妹不必多礼。李太后说，皇后，你看洵儿多可爱啊。王皇后说，让臣妾抱抱，感觉一下当母亲是什么滋味。王皇后抱过洵儿，朱常洵就皱起眉头，哇哇地哭了起来，手拼命抓她的脸。王皇后很尴尬地说，这孩子，人小脾气还不小。春儿说，皇后娘娘，洵儿可能是饿了。说罢，春儿抱过洵儿交给了奶娘。

申时行带着大臣来了。众臣跪倒说，臣等给两宫太后，皇上皇后，贵妃娘娘请安。恭祝常洵皇子万全大吉。陈太后说，多谢各位前来道贺，都平身吧。众臣说，谢太后。小顺子说，吉时到。宫女揭开桌上的红布，上面是啐盘的工具，照例用，玉陈设两事，玉扇坠两枚，金匙一件，银盒一圆，犀钟一捧，犀棒一双，弧一张，矢一枝，文房一分，啐盘一具，中品果桌一张。皇上抱起朱常洵来到桌前。郑贵妃说，洵儿，快抓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朱常洵不动，眼睛到处看。李太后说，你们看，洵儿的眼珠儿转得好快。皇上说，洵儿，快抓啊。朱常洵先抓书籍，再抓弓矢，然后抓笔。大家都笑了。

众臣一起说，恭喜皇上，常洵皇子将来必定文武双全。皇帝很高兴地说，来吧，大家入席吧。小顺子给皇帝倒上酒。皇帝喝了一口酒，皱了眉头，仿佛要发怒的样子。各位大臣看到他的样子，十分害怕，有的大臣竟然把筷子都掉在了地上。皇帝突然舒展眉头，咂了咂嘴说，好酒，好酒。各位大臣都松了一口气。皇帝说，此酒味道甘醇，芳香怡人，真乃人间极品。陈大人听到此话，一脸得意。皇帝说，这酒产自何处？

郑贵妃说，回皇上，此酒乃是陈大人所赠。皇帝说，陈大人。陈大人说，微臣在。皇帝说，此酒从何而来？陈大人说，此酒乃是微臣的祖父偶然所得，在府上已存上百年之久，微臣知道皇上爱酒，所以，特地借此机会献给皇上。皇帝说，陈大人，真是有心人。不知府上是否还有？陈大人说，不瞒皇上，这是最后的五坛了。皇帝叹了口气说，那你祖父从何得来？陈大人说，这个微臣也不清楚。郑贵妃说，皇上就不要为难陈大人了。皇帝说，也罢也罢，来，喝酒喝酒。

吃过宴席，皇帝召见申时行。皇帝说，申大人，寿宫进展如何？申时行说，一切都进展顺利。皇帝说，地宫何时可以完工？申时行说，如果天公作美，一年半时间足矣。皇帝说，可以多派些工匠，争取一年完成。申时行说，老臣领旨。皇帝说，在地宫落成之际，朕要大摆宴席。申时行说，的确值得庆贺。皇帝说，到时候，朕要做一套新的龙袍，还要诏告天下，征集御酒。申时行说，启禀皇上，一年时间，龙袍不可能完成。皇帝说，那你说多少年？申时行说，最快也要三年。

皇帝说，怎么要那么久？申时行说，皇上有所不知，这工艺非常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