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盛慧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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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顺子说,皇上请看落款,上书“钧瓷”二字,这样不避讳,难道不应该杀头吗?皇帝一看,十分生气,真是岂有此理。熊大人说,微臣请皇上收回成命。皇帝说,为何?熊大人说,来福轩烧制此物,久烧不成,后来,洪掌柜的千金小姐跳入其中,才烧制出此物,念其一片忠心,恳请皇上恕罪。
皇帝说,既然如此,就依了爱卿吧。熊大人说,谢皇上开恩。皇帝说,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其发配边疆吧。熊大人说,微臣领旨。
洪掌柜意志消沉,正在饮酒。圣旨驾到。洪掌柜接旨。太监念道,洪掌柜犯名讳罪,理应处斩,念其为朕烧制瓷瓶有功,从轻发落,发配云南府。
洪掌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太监说,还不快谢恩。洪掌柜吐了一泡口水。
太监说,大胆刁民。洪掌柜说,这个昏庸的狗皇帝,我恨不得亲手掐死你。
太监说,来啊,将犯人拿下。洪掌柜笑了笑,撞墙而死。
30
四十一年的一天,多年未理朝政的皇帝突然心血来潮,开始批起了折子,读完折子,他生气地扔到了地上。郑贵妃说,皇上,谁又惹你生气了?皇帝说,还不是那个叶向高。郑贵妃说,他都说了什么?万历皇帝说,他要让福王尽快去封地。郑贵妃说,皇上不是说,福王非四万亩田庄而不应。他们还不罢休?皇帝说,你自己看。郑贵妃边看边念,《大明会典》规定亲王禄米为一万石,不能随意增加。帝国田地之数有限,而圣子神孙不断,如此以往,不只百姓无田,连朝廷都会无田。景王、潞王要田四万顷,已被大家认为是败坏了祖制。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希望皇上不可效尤。郑贵妃说,这些愚臣,为何一定要苦苦相逼,一定让我们母子分离。
王皇后来给李太后请安。李太后说,最近,宫里可有什么事情?王皇后说,臣妾听说,首辅叶向高上疏,要福王去洛阳。李太后说,福王怎么迟迟不去洛阳?这不合祖制。王皇后说,郑贵妃诡计多端,一再找借口。先是以福王府第尚未建成来要挟群臣,致使工部加紧给予修建;待王府建成后,又称寒冬腊月,行动多有不便,等来年春天再赴封国;可是到第二年春天,却说若要去封国,“福王非四万亩田庄而不应”。李太后说,真是太不像话了。来人啊,把郑贵妃给我叫来。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怎么糊弄我。
小德子来到翊坤宫,对贵妃说,贵妃娘娘,太后叫你过去。郑贵妃有些吃惊地问,太后就叫我一个人去,没叫皇上一起去?小德子说,太后是这么说的。皇帝说,小德子,你可知道母后叫贵妃去所为何事?小德子说,回皇上话,好像是关于福王封地的事。郑贵妃说,太后可真是消息灵通。
皇帝说,爱妃,要不,朕陪你一起去吧。郑贵妃说,不用了。
郑贵妃说,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李太后说,不必拘礼,快过来坐吧。
郑贵妃坐下。李太后召问郑贵妃,福王为何未赴封国?郑贵妃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回答,太后明年七十寿诞,福王留下为您祝寿。李太后毕竟深怀城府,她冷冷地反问,我二儿子潞王就藩卫辉府,试问他可以回来祝寿否?
郑贵妃无言以对地说,这……李太后说,尽快让福王速去封国就藩,不要破坏了祖制。郑贵妃说,嗯。李太后说,你怎么总是支支吾吾的,是不是听不清我说什么?郑贵妃说,回太后,臣妾都听明白了。李太后说,明白了就好。你打算什么时候让福王出行?郑贵妃说,这个,我得回去和皇上商量商量。李太后说,不用了,哀家给皇上拿主意吧。郑贵妃说,那当然是最好了。李太后说,日子我已经看好了,下个月的六号是适合远行的吉日。你看如何?郑贵妃说,既然太后定了日子,臣妾依着办就是了。李太后说,哀家也知道这母子分离的痛苦,可是这祖宗的规矩不能坏,坏了祖宗的规矩就是不孝。郑贵妃说,臣妾一定谨记太后的教诲。李太后说,你先下去吧。
郑贵妃说,臣妾告退。
郑贵妃回到宫中,皇帝忙问,爱妃,母后怎么说?郑贵妃一声不吭。皇帝说,爱妃,你倒是说句话啊?郑贵妃突然哭着扑到皇帝的怀里。皇帝说,爱妃,你快跟朕说,到底怎么了?郑贵妃说,完了,什么都完了。皇帝说,母后让福王去封地了?郑贵妃说,皇上,你要是早立洵儿为太子,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我和洵儿就不会母子分离了。
皇帝说,你不要急,朕去说服太后。郑贵妃说,一切都晚了,太后已经定下了出发的时间。皇帝说,母后定的是什么时候?郑贵妃说,下个月六号。皇帝说,这,这也太快了吧。再说,这天寒地冻的,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不如到明天冬天再去。我得跟母后说说。郑贵妃说,皇上,不用了,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福王去洛阳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天空阴沉,时有零星雪粒落下,北国的冷风从塞外吹来,使人瑟瑟发抖。郑贵妃给他披上亲手做的棉衣。宫门前,郑贵妃和朱常洵面面相对,泪如泉涌。郑贵妃说,洵儿,你这是第一次离开为娘,有什么事,随时写信来。朱常洵点了点头。郑贵妃说,孩儿啊,这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了。朱常洵擦着眼泪说,母亲,不要哭坏了身子。皇帝在午门前和朱常洵话别,反复叮咛,路途遥远,儿当珍重……朱常洵说,父皇,你得好好保重。当福王进轿起程的刹那间,已是两鬓斑白、长须飘胸的皇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抬起龙袖,想遮掩自己发烫的眼睛,但浑浊的泪水还是哗哗地流了下来。太监说,起轿。郑贵妃往前追,朱常洵从轿子里伸出手,他们紧紧地握着。郑贵妃说,孩儿,路上小心。朱常洵说,孩儿知道了。轿子早已远去,皇帝和郑贵妃久久不愿离去。小顺子抹着泪说,皇上,外面冷,咱们回宫吧。皇帝说,再等会。又过了许久,小顺子说,皇上,该回宫了。皇帝还是一言不发地站着。
回到宫中,皇帝就病倒了。郑贵妃守在他身边。郑贵妃说,皇上,你说洵儿这会该到哪儿了?皇帝说,这会儿该出京城了吧。郑贵妃叹了口气说,洵儿一走,臣妾这心里觉得空空荡荡的。皇帝说,朕何尝不是如此呢?郑贵妃说,昨天晚上,臣妾一宿没睡,把枕头都哭湿了。臣妾害怕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洵儿了。皇帝说,都是朕不好,你现在一定特别恨朕吧。郑贵妃说,臣妾不恨皇上,臣妾恨的是那帮顽固不化,无药可救的大臣,恨的是这不近人情的祖制。皇帝不说话,用手绢给她擦眼泪。
皇帝说,爱妃,朕对不住你。郑贵妃说,皇上,你不用自责了,好好地睡一会吧。皇帝说,朕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是洵儿小时候的样子。郑贵妃说,臣妾何尝不是?皇帝说,外面的雪停了吗?郑贵妃说,雪下得正大呢。皇帝说,这天寒地冻的,不知道洵儿会不会着凉?他睡觉时爱踢被子。郑贵妃说,这个臣妾已经跟贴身的宫女关照过了。
天下大雪,王皇后在宫里吃烤羊肉。月儿说,主子,你今儿个气色不错。王皇后说,本宫今天特别高兴。月儿说,主子为何事高兴呢?王皇后说,我和她斗了那么多年,这次终于胜利了,福王终于去了封地。月儿说,只要福王去了封地,这后宫就安宁了。王皇后说,唉,后宫永远不可能安宁的。
福王去了洛阳没多久,七十岁的李太后终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王皇后来到她身边,李太后枯枝般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哀家恐怕已经不行了。王皇后说,母后,你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李太后说,你为人忠厚,而郑贵妃飞扬跋扈,我怕到时候,后宫会大乱。王皇后说,母后,你不会有事的。李太后说,我虽然多年不管宫里的是非,但我对宫里的事还是了如指掌的,郑贵妃很有野心,你要处处提防着她。王皇后说,请母后放心,我一定会把社稷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李太后说,我这里有一尊玉佛,你一定要保管好,如果郑贵妃要难为你,你就摔破这个玉佛。王皇后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皇帝和郑贵妃都来了。皇帝来到了李太后的病榻前。李太后一脸安详,她说,皇上,哀家快不行了。皇帝说,母后,你不会有事的。李太后说,你一定要少喝点酒,多处理一些朝政,可不能将祖宗的基业毁在自己的手上啊。皇帝说,儿臣知道了。李太后笑了笑,闭上了眼睛。皇帝哭着喊,母后,母后。窗外,大雪纷飞。皇帝跪在她面前痛哭起来。
李太后去世后,最高兴的是郑贵妃,一直以来,李太后的心里只有王皇后,对她没有好感,这下好了,王皇后的背后再也没有人撑腰了。李太后入土为安后,郑贵妃说,皇上,现在时机成熟了。皇帝说,什么时机?郑贵妃说,皇上难道把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皇帝说,你指的是什么?郑贵妃说,当初立太子的时候,皇上不是说,皇后疾病缠身,只有一两年的寿数,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皇后还活得好好的。皇上不是说等时机一成熟,就立臣妾为皇后,然后让洵儿顺理成章地当太子的吗?皇帝说,朕确实说过这个话。郑贵妃说,当时,两宫太后都健在,皇上犹豫不决,现在皇上还担心什么呢?皇帝说,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要废除皇后总得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吧?郑贵妃说,皇上随便找个理由就行了。皇帝说,这怎么行呢?郑贵妃哭了起来。皇帝说,爱妃莫哭。郑贵妃说,我就知道皇上压根就没想让洵儿当太子,皇上一直在糊弄臣妾。皇帝说,好了,好了,朕答应你就是了。郑贵妃破涕为笑。皇帝说,你总得找个理由。郑贵妃说,这个好办。
王皇后刚从午睡中醒来,月儿就进来了。月儿说,主子,不好了。王皇后说,又怎么了?月儿说,奴婢听说皇上听信了贵妃的谗言,要废掉你的皇后之位。王皇后冷笑了一声说,你听谁说的?月儿说,这宫里都传遍了。
王皇后说,这事二十年前就该发生了。月儿说,主子,我们总得想个法子才行。王皇后说,这个皇后我也当腻了,谁爱当谁当吧。月儿说,主子——王皇后说,不必多言,既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就随他去吧。
不一会,一个太监来了。太监说,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王皇后说,你就不要假惺惺了。太监说,奴才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让皇后暂居景阳宫。
王皇后说,这恐怕不是皇上的本意吧?太监说,奴才只是传达皇上的旨意而已。王皇后说,你回去禀报皇上,就说本宫希望听他亲口说。太监说,这,这……王皇后吼道,还不快滚。太监说,奴才告退,然后一溜烟跑了。
太监回到乾清宫,皇帝问,事情办妥了吗?太监说,奴才办事不力,请皇上恕罪,请贵妃娘娘恕罪。皇帝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朕细细说来。太监说,皇后娘娘说,要皇上亲口说。皇帝有些为难。郑贵妃说,她还说了什么?太监说,没有了。皇帝问郑贵妃,爱妃,这可如何是好?郑贵妃说,臣妾陪皇上走一趟,臣妾要将这几十年的恩怨做一个彻底了断。皇帝说,那好吧。
王皇后正在吃樱桃,太监报,皇上驾到。皇帝和郑贵妃进来。王皇后说,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帝说,不必多礼。王皇后说,几个月不见,皇上消瘦了许多。郑贵妃说,因为太后仙逝,皇上太过悲伤的缘故。王皇后冷笑了一下。王皇后说,皇上,不管如何,你我毕竟夫妻一场,难道你忍心将我打入冷宫?皇帝不言语。郑贵妃跟皇帝使了个眼色。
皇帝说,你身为皇后,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今日朕非但要将你打入冷宫,还要取消你的皇后之位。王皇后说,此事臣妾早有耳闻,以为只是空穴来风,没想到今天终于变成了现实。皇帝不言语。王皇后说,月儿。
月儿说,奴婢在。王皇后说,把太后临终前送给本宫的玉佛拿来。月儿说,是。王皇后接过玉佛,随手将它打烂了。月儿说,主子,这里面有一张纸。
王皇后接过纸一看,笑了。皇帝说,母后在上面写了什么?王皇后说,皇上自己看。皇帝一看,脸色马上变了。皇帝说,回宫。
回宫后,郑贵妃问,皇上,太后的密旨上写了什么?皇帝说,母后似乎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预先下了密旨,不准朕改立皇后。郑贵妃说,这,这肯定是皇后使的诡计。皇帝说,不管如何,这是母后的遗旨,朕肯定不会违背的。郑贵妃说,皇上——皇帝说,不要再说了。
几位大人在一起喝茶。刘大人说,沈大人,下官听说,皇上派遣的税监,横行霸道,到处民不聊生啊。沈大人说,这个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具体的情况我还不太清楚。陈大人说,这些税监巧立“土商”名目,穷乡僻坞,米盐鸡豕,都要输税。刘大人说,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有的地方甚至是拦路抢劫,如果不交税,就会招来一顿毒打。沈大人说,有这样的事?陈大人说,看来,咱们联名上个折子才行。沈大人摇头说,唉,这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皇上根本不看折子的。刘大人说,如果听之任之,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沈大人说,前几天,兵部的熊大人来到府上,跟我说起辽东的事。陈大人说,是不是努尔哈赤有二心了?沈大人说,那倒不是。熊大人去辽东视察,突然闻到一股子腐肉的味道,味道非常难闻,他走近一看,你们猜怎么着?众大人说,怎么了?沈大人说,你们猜猜。刘大人说,是不是变味的鸡?沈大人说,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可这是熊大人亲眼所见。
陈大人说,熊大人到底看到了什么?沈大人说,他居然看到一个年老士兵在烤死人肉。众大人惊愕不已。刘大人说,居然有这样的事,真是不可思议,这样的人,应该立即处斩。沈大人说,熊大人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当他上前质问以后,情况就不同了。陈大人说,那人说了些什么?沈大人说,这个士兵已经年近六十了,当了三十几年的兵。皇上迟迟不发辽东的军饷,很多人冻死了,饿死了。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刘大人说,这样的事,应该立即禀明皇上才是。沈大人说,熊大人到我府上来,就是商议此事,我立即写了折子,不过,皇上迟迟没有回复,我三番五次要面见圣上,圣上都没答应。刘大人说,据我所知,努尔哈赤兵强马壮,对辽东早已虎视眈眈,这样下去,实在是太危险了。陈大人说,努尔哈赤是朝廷的顺臣,断然不会起谋逆之心的。刘大人说,杨应龙不也是说翻脸就翻脸吗?
陈大人说,努尔哈赤与杨应龙截然不同,努尔哈赤多次亲自来朝进贡,其忠心可见一斑。刘大人说,你不要被表面的现象所蒙蔽,努尔哈赤越是急于表现自己的忠心,说明他的野心越大。杨应龙不过是想占领西南地区,努尔哈赤恐怕不仅仅是想取辽东。陈大人说,照你这么说,当年朝廷的大军围剿杨应龙时,努尔哈赤就应该起兵了,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刘大人说,你以为努尔哈赤不想吗?他做梦都想。不过,当时,他不够强大,不敢贸然出兵而已。陈大人说,沈大人,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沈大人说,好了,两位不要再争了。如果我朝强大,自然就不会有危险,现在的情况,我看是危机四伏啊。刘大人说,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力谏皇上。沈大人说,那是自然,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六年一次的“大计”(明朝官员考核制度,每隔六年考核一次官员,考核外官名“大计”),此事关乎国家的安危,诸位一定要严厉,绝不手软。众大人说,请沈大人放心。
天还没亮,泰兴的龙知县就起床了。龙夫人也起了床。龙知县说,夫人,时辰还早,你歇着吧。龙夫人说,我送送你。龙知县说,不用了。龙夫人说,此次进京,前途未卜,我去庙里求一尊佛,你带着,应该会有好运的。
水面上雾气迷蒙。龙夫人将龙知县送上了船。龙夫人对仆人说,这一路上,你可一定要照料好老爷。仆人说,夫人,你放心吧。船慢慢划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