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雪小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2
|本章字节:27772字
第二十一章死魂灵
耿光荣军棉大衣重新加身之后,一连几天大方山公墓都异常平静,除了风声、大自然的黑影之外,一个盗墓贼的鬼影都没有。不速之客包括那些由于他的视觉错误而产生的荒诞的判断造成的结果。
“难道这一座公墓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老是没有死者下葬,耿光荣产生了怀疑。
圣诞节到来的时候,耿光荣发现他的担心真的是多余的。
在圣诞节这一天早上终于有人下葬了。
别人办丧事,举办葬礼,不关他这个看墓人的事儿。他是在位于古庙中的宿舍中、宿舍旁边的菜地里以及公墓的东边的边界上观察到整个葬礼中的部分细节。
他看到一辆救护车,它停在了公墓前的路边。他还看到各种各样的在救护车后面呈一字长蛇阵形排列的轿车。它们型号不一,颜色不同,杂七杂八,乱七八糟。大概有十多辆。他还看到十几个花圈,它们上面挂着挽联,挽联内容几乎千篇一律——“某某人千古”。他还看到五六个埋头做事的吹鼓手,他们呜呜拉拉、敲敲打打,尽力将悲伤气氛渲染、扩大,营造出来,省得主家怪罪下来,造成工钱拿不到或打折的恶果。他还看到夹在吹鼓手中间的替人哭丧的俏丽的妇人。她的哭功怎样,唱功怎样,他没有领教过,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儿,他是知道的,凡是出来混的人,本事肯定是有的,无非大小而矣。那些头戴红、白孝帽,身扎白色孝带,举着白幡的人,谁哭得的伤心、厉害,谁虚与委蛇,他是不难发现的。前面说过,自从他儿子耿直铁、孙子耿平康死于非命之后,他突然对哭声产生了兴趣。经过一段时间的倾听、揣摩,他发现哭声中蕴含着当事人的无比真实的心态,真哭、假哭可谓一目了然。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老天爷在旁人的眼睛里、心间放了两面透明的镜子,旁观者清,虚假无处遁逃。他还看到一路撒下的黄草纸,它们是好让魂灵回家的路标呢,还是招魂的手段,弄清这些问题其实并不重要。他还听到了炮仗的响声,二踢脚的爆炸声和黄草纸一样一路走来。它们是要提醒人们注意呢,还是要驱魔逐鬼,也不得而知。他还看到火坎,举行完葬礼的人们下山时都要从这儿迈过。一道道火坎,它们是否具避邪除秽,祝福人生的作用,真的无法验证。他还预知,他们参加完葬礼之后,回到丧家是有酒喝的。
红白喜事,相提并论,均包括酒文化,个中的因素,相互渗透,哪能离开酒呢。喝完酒之后,还有寿碗拿。寿碗中装满“祈望”二字——
公墓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公墓,这对于扭转耿光荣已产生的颓废思想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他精神振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巴望又巴望,总算巴来了黑夜。
黑夜一旦降临,耿光荣立即一手掖着军棉大衣一手提着塑料酒壶上公墓。为了履行好职责,他没有带上心爱的半导体收音机。这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是他上次回城买新军棉大衣时一道买下的。一个人在山上守墓说不寂寞那是胡诳人的。
上山到了墓地之后,耿光荣发现今晚虽然漆黑,但是不是太冷。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北风不大;二是白天天气晴好,日照时间较长;三是严寒毕竟是纸老虎,人逐渐适应它之后,它发威也好,不发威也好,人就不太在乎它了。
虽然不是太冷,但是耿光荣还是要喝酒的。自从当上了看墓人之后,他就将酒当茶水喝,渴了喝一口,不渴也喝一口——已成习惯动作,提醒自已不要过于麻木,或者出于壮胆的需要。
耿光荣坐在这一座大型公墓第一个死者的墓碑后面喝酒,一直喝到深更半夜都没有收手的意思。墓碑前面是一排花圈,没有一块属于他屁股的空地,因此,他想坐在那儿暂时是没有机会的。除非得罪丧家、死人,挪动它们。
子夜时分,耿光荣还在喝酒时,一团白色的鬼火从墓穴里窜了出来。然后蹦蹦跳跳爬到墓碑之上。白色的鬼火照亮这儿一方空间,使耿光荣能看清面前较远的地方。借助它的一臂之力,他的身影轮廓更加清晰,身影更加突出。
为了提醒耿光荣注意,这一团白色的鬼火后来爬到了他的头上。当他依然故我之时,它就从他头上跳下,来到他的面前跳动。
耿光荣以为它是一个馋嘴白猫儿,便伸出右脚踢了它一脚。谁知它被踢走之后,很快又跑到他面前。它不肯走,他就再伸出左脚踢它。它被踢走之后,像刚才那样很快又跑到他面前。
“你这个大馋猫,跑我这儿来偷腥啊?!也难怪啊,天太冷了,你钓不到鱼也捉不到鼠,饿得难受,只好四处流浪乞食。我这儿也没有吃的东西,你就别来相啦!相也相不到!”见这一个“大馋嘴白猫儿”
丝毫也没有逃走的意思,耿光荣便苦口婆心,试图将它劝走。
那个“大馋嘴白猫儿”无动于衷,我行我素。它依然像过去一样在他脚前跳跃、蹦达。
“你是什么玩意啊?!你搞什么玩意头啊?!你要是一个大白兔倒好,我捉住你之后剥了你的皮、拿你的肉当菜下酒!识相,你就敢紧走;不识相,你就等着杀头!”耿光荣威胁道。
出乎耿光荣意料的是,这个“大馋嘴白猫儿”不受威胁,它固守在原地,丝毫也没有走的意思。
“妈的x,讲不信你!要吃你就吃酒吧!”说罢,耿光荣拧开酒壶后提起酒壶便朝它身上倒去。
“嗷!”那个“大馋嘴白猫儿”发出一声怪异的惨叫。像猫叫又不像猫叫,像兔叫又不像兔叫,像鸟叫又不像鸟叫,像蛙叫又不像蛙叫,搞不清楚它出自哪一物种的口中。
尽管如此,此声惨叫还是使耿光荣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冷汗之下全是鸡皮疙瘩。
“你是人还是鬼啊?!”耿光荣斗胆问道。“吓得我要死!”
“啊!一杯酒浇醒梦中人!”那个“大馋嘴白猫儿”竟然匪夷所思地说出了人话。“‘狗咬狗,一嘴毛;鬼见鬼,一声嚎’,我才是见到鬼了吧?”。此段人话迫使耿光荣将心儿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当然明白他是一个什么角色。此时他不希望他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只求他别翻脸无情伤害他。
“我是一个老鬼,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守墓人!嘿嘿!”耿光荣低声下气地自我介绍。
“我知道!白天你不是一直在望着我的墓穴么?!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看墓人!我是一个文凭多多之人,以后你就叫我文多多吧!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啊?”那团白色的鬼火和颜悦色,毫无恶煞之气。这种神情,暂时让耿光荣吃一颗定心丸。
“我叫耿光荣!以前是茅屋村人。村子拆迁之后,就托人找到这一份看墓的工作。岁数大了,找一点儿事情做做,省得闲着难受!以后你就叫我老耿吧!”耿光荣一副老实巴交的腔调。
“我是一根筋,脾气也不太好,老耿啊,以后你要多担待些啊!”文多多说道。“我是怕酒的,更怕酒后上火,除此之外,你对我深一点儿、浅一点儿都没有关糸!”文多多说起话来文之乎也,看起来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这些更容易博得耿光荣的好感,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的念头。
“噢!噢!以后我当心就是了!”耿光荣急忙答道,并努力将之刻在心上。
“以后,我搞文凭的时候,你喝酒;我闲着的时候,你来吹牛!记住这两点,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文多多跳到他耳边对着他的耳朵说道。
“记住了!记住了!请问文先生,你一共有多少张文凭啊?”耿光荣出于好奇,便问道。
“十几张吧!小学、中学、中专、大专、大学、在职研究生、在职博士生;全日制、函授、刊授、夜大、网络远程教育,行不郎当,加在一起确实有这些数量!我从小到大喜欢文凭,天天揪,日日搞,一生就拥有了这么多的宝贝疙瘩!老耿,你什么学历啊?”文多多笑着问道。
“我生于解放前,是一个放牛娃出身,哪有什么学历啊!”耿光荣老老实实地答道。在文化人面前是打不得半句诳语的。
“你是文盲啊?”文多多板着面孔问道。
“识字不多,上过工会的扫盲班!”耿光荣遥想当年之后,不如骄傲地说道。
“有文化就好!不然不好说话!”文多多点了点头,表示满意。“老耿啊,你喝酒吧!”
“噢!”耿光荣知道文多多又要搞文凭了,便爽朗地答道。
文多多一举一动在耿光荣面前毫不避讳。他一会儿向上蹦跳,一会儿跨越墓碑,一会儿企图入地,一会儿要敲开石碑。
他忙他的,耿光荣喝自已的酒,相互包容,互不干涉。
文多多勤奋用功,动作枯燥单一,一直搞到鸡叫头遍方罢。
“我这个人一向闻鸡起舞,以治国修身齐家为目标!不然,我就不会一直刻苦学习,像一个一生伴随青灯黄卷的老和尚一样。学,然后才知不足,看到那些比我拥有更多文凭的人,想不嫉妒、眼红也难啊!”
文多多眉头越皱越紧,眼窝中流露出越来越强烈的痛苦的神情。
“唉!”耿光荣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我这个人只知道喝酒!看到别人喝酒嘴就馋!”后来,酒壶给了他一丝灵感,启发他说出这一段句。
“各有一好!”文多多表示理解。
“人上一百,五颜六色!”耿光荣也愿意接受他这个人的怪癖行为。
鸡叫过后,天风渐起,冷气徐来。风卷地上黄纸,冷凝放大的白火。环境发生变化,人物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
“要下雪了!”耿光荣预感天将由晴转阴。
“呜呜!”突然,蹲在墓碑上的文多多哭了起来,并且越哭越伤心。
“文先生!文先生!你是觉得冷吧?我有大衣!”耿光荣见状急忙脱下身上的大衣。
“你想让我熄火啊?”文多多抹着眼泪责问道。
“我是关心你啊!怕你着凉生病!”耿光荣脸生几丝羞色,声音抖抖呵呵。
“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文多多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好的!好的!”耿光荣急忙答道。
之后,耿光荣一边呷酒一边看他表演。
文多多不受干扰之后,进行了一番毫无矫揉造作的表演。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闹;一会儿骂,一会儿吵。
经过认真细致的观察之后,耿光荣弄明白他和谁闹谁吵。
他和地上的黄草纸闹;他和天上的寒风吵。
他嫉妒这些黄草纸的主人——大地,恨他拥有比他多得多的学历、本本。他和老和尚念经一般诋毁天上的寒风,污蔑他抄袭学术论文,指责他花钱买论文。
“他们搞他们的,你搞你的,各搞各的!”耿光荣想这样劝导他,但又怕他发脾气冲他,便打住了。
文多多越哭越厉害,越闹越凶;越骂越毒,越吵嗓门儿越大。耿光荣怕他熄灭掉,便试图想办法安定他的情绪。
耿光荣左思右想,想出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就是放哀乐。现场没有录放机,也没有半导体收音机,耿光荣便用嘴巴哼。
嘴巴哼出的哀乐确实难听,引起了文多多的强烈的反感。他中止与地的哭闹、与寒风的争吵,一心一意地对负他。
“说你没品位你就是没品位!让我教你一招吧!来!老耿!跟着我念!我念一句,你念一句!”文多多一向乐意向别人传授知识,卖弄学问。
“我是大老粗,不会啊!”耿光荣故意表示谦虚。
“教的就是你就个大老粗!我这个文屁冲天的人总不能永远听你这个乡巴佬胡扯吧?!学一点儿东西,提高自已的品位,这样才受人欢迎啊!”文多多不轻不重地弄了耿光荣一顿。
“——”耿光荣一时无语应对。
“唉!哦!”文多多在前念道。
“唉!哦!”耿光荣于后鹦鹉学舌。
“您的面目黑漆漆,
您的脸色(阿德)白惨惨——”文多多接着念道。
“您的面目黑漆漆,
您的脸色(阿德)白惨惨——”耿光荣跟着念道。
“唉!哦!
我说您已经去逝了,
您总不(阿德)相信。
我说您已经辞世了,
您总说(阿德)没有。
您要相信唉!
成神您才能成得了好神,
您相信了,
成仙您也才能成得了(阿德)好仙——”文多多一口气念完。
这么多内容耿光荣一时哪能记得啊,他就压低声音,口齿不清地咕噜一番。
文多多也不和他计较。念累了之后,他就说了一声“sory”,然后脚底抹油钻进属于他的墓穴之中。
文多多失陪之后,耿光荣也累了,他就倒下身子,呼呼大睡,直到天地亮堂为止。
墓地开张之后,亡魂接二连三到来。一向冷清的地方,逐渐热闹起来。
第二个来这儿安家落户的亡魂自称是一个“结婚证多多之人”。他要耿光荣叫他婚多多。
第三个来这儿安家落户的亡魂自称是一个“奖状多多之人”。他要耿光荣叫他奖多多。
第四个来这儿安家落户的亡魂有两个。一个自称是一个“牌照多多之人”;一个自称是一个“银行卡多多之人”。他们几乎同时到达这儿。那个自称“牌照多多之人”要耿光荣叫他照多多;那个自称“银行卡多多之人”要耿光荣叫他卡多多。
第五个来这儿安家落户的亡魂自称是一个“手机号码多多之人”。他要耿光荣叫他码多多。
第六个来这儿安家落户的亡魂自称是一个“彩票多多之人”。他要耿光荣叫他票多多。
目前最后一个来这儿安家落户的亡魂自称是一个“工作牌子多多之人”。他要耿光荣叫他牌多多。
婚多多原是一名下岗工人,因为认了一个当官的干爹之后便当起了倒爷,后来逐步发达起来。男人有钱便变坏,这是相对真理,不是绝对真理。他离了一次又一次的婚,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儿子。他的鬼火的颜色是黄乎乎,像鸡蛋黄一样。他死于酒后驾车。里里外外应酬太多,搞得人长期疲惫不堪。导致体质下降,注意力易分散。看来二道贩子这一碗饭确实不好吃;离婚、再婚的游戏确实不好玩。他年纪不大,约摸四十五六岁。
奖多多是一个革命老干部,退休时级别是正处级。一生得的奖状无数,各种各样的都有。他一退休便死,不肯多活一天。他死于肝癌。他的鬼火的颜色是红中带紫、红得发紫。
照多多是一个公司老总,发达之后喜欢玩名车。光私家宝马车就有七辆。各种名车加起来最多时达到十几辆。他死于心脏病,死时五十多岁。烦心太多的人,大多数人心脏不太好,这是生活常识。他的鬼火的颜色是银光笼罩,放大时如同巨型的明月一般。
卡多多是一家发展银行的高管。一年的收入上十万。他在银行负责推销银行信用卡,金卡、银卡一个月糊出去上千张。他死于外出和情人幽会时遭遇歹徒抢劫,身中三刀而亡。他今年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他的鬼火的颜色是金光灿烂,一片辉煌。
码多多可不是一个同时拥有好几部手机的有钱人,他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老病号。三十一岁得病,四十二岁死亡,一生光看病就花了十几万。有钱时,他就到通迅公司买一个新手机号码,交不起话费时就将手机停掉。反反复复,换得不息。他死于乙肝。他的鬼火的颜色是浑身漆黑一团,如同一只煤球或者一块圆形的黑炭一般。
票多多是一家商报的老纪者。一生喜欢搞新闻报道,也喜欢玩各种各样的彩票。由于欠债难还,他便一走了之,最后客死他乡。他今年七十多岁,死于颠沛流离、水土不服。他的鬼火的颜色是花里胡梢,如同一只彩球。
牌多多是一个四处打工的农民工。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一生干得行当确实不少,见得人和事也较多。他死于一次事故。死时四十多岁。
由于忙***乱,他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他的鬼火的颜色是绿荧荧的,如同苍蝇的屁股的色彩。
既然展开叙述,那么“宁茆一村,不茆一店”。还须说出文多多的身份和死因。文多多是一个中西医均通、从事中西结合临床的主治医师。死于自缢。长期的忧郁症迫使他作出了这个残酷的、令人扼腕叹息的选择。死时六十二岁。
七个亡魂络续到来之后,经过观察、了解,耿光荣发现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像文多多一样,总是要与地哭闹一番,与寒风的争吵一番。
婚多多哭闹的理由是:他认为地上的黄草纸都是他与他的众多的老婆的离婚证书。他恨风,为何他要将他的众多离婚证书弄来让他丢人现眼啊?!他恨地,既然有人成心要出他洋相,那么他为什么不做一个厚道的人呢?!他可以将它们随便藏匿在身后,不让人发现。
为了安慰他,耿光荣朝他念了一通后来文多多教会他的《招魂词》。
奖多多生气的理由是:他的那么多的奖状为何全黄了?!他的那么多的奖状是谁将它们从大会议室里下了下来,扔到这儿?!这些奖状可是他一生汗水的结晶啊,是他的命根子啊。为了发泄巨大的痛苦,这一个老干部除了哭闹之外还滔滔不绝地做报告,谈当前的大好形势。
为了将他安抚下来,耿光荣吃足了苦头。他接连念了十遍《招魂词》,才使他中止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
照多多也是一个大搅户。他厉声责问大地为何将他的汽车好号码用消字灵消掉。他还厉声责问寒风为何将他的好号码汽车牌照偷走?!他得理不饶人,不闹出结果来誓不罢休。
为了安抚他,且为了还他一个公道,耿光荣就找了一块黑泥巴,然后在黄草纸上涂写吉祥号码。一边涂,一边大唱《招魂词》。他一共涂了二十张黄草纸,唱了二十遍《招魂词》。涂了这么多照多多才满意。他涂的吉祥号码是:京冥字a——8888。
卡多多恨地、恨风的原因是他们不应该将他们银行发放的信用卡随便扔掉。既然办了信用卡,就要多到指定地点销售。在予人方便之时,让银行赚一点儿利息。银行吃什么饭啊?银行吃的是利息饭。借你钱,赚他钱。并且它们这样做会影响自家银行的声誉,还会造成铤而走险之辈严重透支的恶果。二者力量叠加,说不定会搞垮银行。卡多多是一个学过金融管理的大学毕业生,耿光荣不大费事就安抚了他。《招魂词》也只唱了半段。
码多多是所有人之中最能哭、最能闹的。生着深受困厄压迫,一直金饱受疾病折磨,死后怎能不连本带利向命运讨债呢?!他恨地将传染病带给他;恨寒风给他开了这么多无效的药方子。为什么别人不得传染病偏偏我要得呢?命运真不公啊!命运欺软怕硬,为什么那些有钱人、有权人不得这种绝症呢?!无论怎样劝说,无论唱多少遍《招魂词》,码多多高低不听。后来耿光荣就发了火。以前老年人曾教过他“穷人需要武办法”这一句话,你对他们一狠,他们就会老实。
“你紧闹啦?!”耿光荣朝他吼道。“你紧闹,人家不休息啊?!”
灵!真灵!耿光荣大吼之后,码多多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顿时软了下来。
票多多生前是一个文化人,巨有高级职称。他见大地上到处都是废弃的彩票,寒风肆意地抛撒它们,老脸便挂不住了。他不顾自已的身份,像一个街妇一样骂不绝口。由于他岁数大了,中气不太足,声音不太高,不太影响人,耿光荣就听之由之。后来耿光荣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对付他的办法。当他在一张黄草纸上用黑泥巴写下“中一幢冥楼”时,老人家才不再像老太婆一样碎嘴舌搭。耿光荣以为已经搞掂了这个“老纪”,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这一位“老纪”只开心了一会儿,不久,他就像以前一样吵闹起来。恨天恨地恨风恨雨,要天要地要风要雨。胃口极大,欲壑难填。
为了让这个“太极高手”彻底哑火,耿光荣一口气在黄草纸上写下了数十张大奖名称。从巨额奖金、车辆、数码相机、移动dvd、伟哥到避孕套,应有尽有。如此,老人家才报以一副德高望重、精神矍铄的神态。
牌多多的表现则像一个疯疯颠颠之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哭吧,心里抹不直,哭吧又怕别人看不起。内心茅盾、痛苦,举止失当。他絮絮叨叨,欲言又止。啰嗦了一大通,耿光荣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搞清楚他的心态。他怨天怨地怨风怨雨,怨他们为别人发放了那么多的长期合同,却不肯恩赐给他一张短期的比效稳定的合同。他怨天怨地怨风怨雨,却不要天不要地不要风不要雨。那么他到底想要什么呢?!他想要一个稳定的工作,退休后有养老金和医保。明白了他的愿望之后,耿光荣立马投其所好。他用黑泥巴在黄草纸重重地写下“合同制工人”。怕这个乡下人不满意,他接着在别一张黄草纸上写下“事业编制”。写好之后,耿光荣索性给他来一个一步到位,最后写下了“人鬼满意的冥务员”八个大字。
八个亡魂都被耿光荣摆平之后,他们便成了跨越阴阳两界的好朋友。
第二十一章鬼不吹灯
有八个亡灵与已做伴,加上一壶酒、一片夜色、一阵阵大风、一座山峦以及不期而遇的雪花、雨点、冰霜为自已真正拥有——它们有的在他眼中是无价的财富——耿光荣守墓的日子滋润而充实。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生活在红尘之中是多么的痛苦的事情。生活在红尘之中,什么诗情画意都被金钱与冷酷碾得粉碎;什么亲情友谊都被温情脉脉的面纱罩住了真实的面孔,一旦风吹草动,虚伪被戳穿之后,一副副无比丑陋的嘴脸便充分地暴露,一览无遗。
过着滋润而充实的日子,耿光荣觉得他当看墓人是命运的垂青、上帝的恩赐。他非常珍惜这些来之不易的好日子。珍惜二字他不仅挂在口上、放在心间,而且落实在行动之中。可以这样说,他比宁县其它公墓的任何看墓人在公墓呆的时间都长。他不仅去的早、走的迟,而且在岗位上时来回不停地巡逻、查看,绝不尸位素餐、玩忽职守、疏忽大意。
耿光荣认真负责地看守公墓,全力以赴地保护八个亡灵的安全。他的所作所为,很快就感动了亡灵们。他们为了报答耿光荣的再生之恩,在新春快来到时,每晚都要在自已的墓碑上表演节目给他看。虽然他们的水平与上中央电视台春晚的明星们不可同日而喻,但是他们的态度则绝对不比他们差。态度决定一切,水平可以发挥。
八个亡灵不是专业生旦净末丑,会弄花里胡梢的东西,他们每晚在自已的墓碑上表演节目千篇一律。
他们像小孩子吹气球一样,把自已的鬼火弄得老大老大。“噗”,鬼火爆炸之后,他们绝不善罢干休,听之任之,他们一定从头再来,像小孩子再次吹气球一样。
八块墓碑上蹲着八团鬼火。他们的颜色是白、黄、红、银、金、黑、彩、绿,可谓五颜六色,互不相同。
可以想象出来八团蹲在墓碑上的颜色迥异的鬼火认真、卖力地表演起来的情景:他们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此消彼长;一会儿“噗”的爆炸,一会儿从头再来,此生彼亡。他们五颜六色,鲜艳夺目,如同高高挂着的彩色大灯笼或小油灯一般。如此情景世上何人见过?!如此情景怎能不称之有趣?!
亡灵们表演出来的节目,耿光荣百看不厌。一人独赏,大快人心。他视之为黄钟大吕,誉之为天籁仙剧。如此高的评价直到万人嫌、死不掉的“夜游神”向之猛泼了一盆“脏水”为止。
前面说过,“夜游神”是一个白天嗜睡如命、晚上出来觅食的怪物。四十多岁的人,至今还打着光棍。自从追求某军区一位军长的宝贝女儿失败之后,他这个天之骄子——茅屋村第一代大学生——便一蹶不振,自甘堕落。他退学之后,不能做事,便由父母养着。父母忧愤成疾,一病乌乎之后,谋生、糊口的重担就落在了他的肩头。他从小喜欢读书,一惯轻视劳动,如果不得此想思怪病的话,那么他也许为生活所迫能够放下臭架子自谋出路、自食其力。遗憾的是,他得此怪病之后,无论生活如何压迫他,他都无动于衷。肚子不到饿极时,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出去觅食的;屎不到屁眼肛门,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出去拉的。
“夜游神”到公墓来的时候,是在腊月二十八的晚上。还差两天就是三十晚上,他来这儿的意图耿光荣一清二楚。无疑,他是冲着墓穴中骨灰盆下面的硬币来的。也就是说他是一个真正的盗墓贼。他来这儿,绝对不是要当好人,陪他一道守墓。
为了顺利地盗走这些对于“夜游神”来说还算可观的硬币,“夜游神”编了一段谎话诳耿光荣。
“老耿啊,你还认得我啵?!”穿着破棉袄的“夜游神”一边在墓道上蹦跳一边笑嘻嘻地问道。
“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耿光荣一见到他气不打一处出。“你是我们村上的‘夜游神’!是茅大牙家的,名叫茅小青,我说的不错吧?!”
“老耿啊,你是神通!我服你!我来这儿其实不是为了想你几根蔬菜——”“夜游神”欲言又止,故弄玄虚。
“不想蔬菜想什么啊?!想钱?!”耿光荣洞悉其奸,嗤之以鼻。
“老耿啊,你别把我往歪处想啊!我来这儿是要当好人的!”“夜游神”成竹在胸。
“你当好人?!啊哟,太阳从西边出了!”耿光荣尽情地嘲弄他。同时警觉之心一刻也不松懈。
“我来这儿是要告诉你你的老蛮蛮马新芝的下落!”“夜游神”装着坦诚相告的样子说道。
“啊?!你晓得马新芝的下落?!来来来!老弟,请你喝酒!”耿光荣顿时来了一股强大的热情。在这一股强大的热情的冲击之下,他改变了对“夜游神”的态度。对他同情心、认同感占了上风。
“她就葬在山那边,离这儿不远!你想去的话,我带你去!”“夜游神”先用一只手的一根手指指着正抱着公墓的山身之顶,接着打开手电筒
朝那里投射一束白光。
“别打开电筒!”耿光荣说罢,一把从他手上夺过这个劳什子。
“老耿,不让开手电筒,你想黑灯瞎火日x啊?!”“夜游神”反戈一击。
耿光荣不让开手电筒真正原因是怕惊动那八个正在忘情上演人间天剧、阴间奇剧的亡魂,生怕他们一气之下,从此销声匿迹,不再出现。假如他们弃他而去,那么他以后守墓的日子将很不好过。他将遭遇绝对的孤独、寂寞;他将面对无情的坟墓。
“老弟啊,不是这个意思!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茅老弟啊,天气冷,来喝一点儿酒暖和暖和身子吧!”耿光荣怕他不带自已去找马新芝的坟墓,便调动自已整个情商的积极性竭力显出一副巴结讨好他的嘴脸。
“酒是一个好东西啊!真说它好呢,它又不好!好好坏坏,坏坏好好,不晓得它是真好还是假坏!就像我的***!算了!算了!不提它了!没有猪头肉吃啊?!”“夜游神”哈拉子直流,馋得不得了。
“咂!不晓得你要来啊!”耿光荣顿感自已“罪责”不轻。
“死人家没来这儿上酒菜啊?!”“夜游神”不死心,便要追根刨底。“又没到清明,死人家属没来上坟,哪来的酒菜啊?!”耿光荣怕他误认为自已贪污了那些鬼食,便急切地为自已辩解。
“夜游神”磨蹭了半天,喝了大约一碗酒之后,捱不过去,他不得不领耿光荣上山。
夜深人静之时,一老一中两个摸索着上山。秋去冬来,北风走上舞台,上演《北风那个吹》剧目,从没有偃旗息鼓过。尤其是深夜的山林中,一群不知疲倦的戏迷正在温故而知新,它们津津乐道此出剧目的精采之处。
两人算是不速之客,他们理所当然要遭到排斥,正如它们走进人间会场之际要受到人们的抵制一样。排斥激烈之时,加上其他因素,他们两个就会跌倒在地。或向前趴下,或向后仰倒,或左右侧摔。
其他因素当然包括地面因素。前两天,山上的积雪才化。融化它们,淅淅沥沥的连绵小雨起到一定的作用。虽然积雪在小雨中消逝,但是它们留给山野的热情并没有“人走茶凉”,毫无遗留。它们的热情感化了山野的坚硬的性格,只要上山之人一不小心,他们就会被主人留下来做客。
其他因素还包括树根、藤条、石块、树丛等等因素。它们和地面一道,向人们推荐它们的活法,试图让行人继承它们的衣钵。行人继承它们的衣钵之后,它们不愁他们变不成树根、藤条、石块、树丛等物质。行人变成树根、藤条、石块、树丛等物质之后,它们不愁他们一生不像它们一样去做害人害物之事。
费了九年二虎之力,弄得狼狈不堪,一老一中两个才到达山那边一座土墓前。到达长满荆棘、杂草的土墓之前,耿光荣倒地恸哭。“乖乖、心肝”喊了半天。
发泄了半天痛苦,耿光荣心里好过多了。后来耿光荣蓦然回首,却不见那个领路人“夜游神”。他立马明白自已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于是,他猛拍大腿,自我谴责,大呼上当。
“狗日的‘夜游神’,你想害死老子啊?!”耿光荣拔腿便跑。
耿光荣一路连滚带爬,跌了无数的跟头,磕掉了一颗牙齿,弄破了好几处手皮、头皮、面皮,还差一点儿戳瞎掉了一只老眼,好不容易才返回墓地。
果然不出耿光荣所料,“夜游神”确实是一个盗墓贼。他此时用打开的、放在墓穴旁边手电筒照明,正在撬一座墓穴的麻石盖子,准备盗窃其中的硬币。这些硬币是死者家属故意放的,目的是为了死者“垫垫财”。数量或多或少。多的达到数十元,少的只有三四元。
“狗日的‘夜游神’,你跟老子玩鬼心眼啊?!”说罢,耿光荣像一头咆哮的古猿人拿出吃奶的劲儿扑向他。
“你不日x跑来干什么呀?!”闻言“夜游神”惊骇万分。好事遭到打扰,他极不甘心,极不痛快。
“我跟鬼日x啊?!”耿光荣怒不可遏。“‘夜游神’,你放下硬币我们还是好兄弟!假如你不肯放下的话,今天我豁出老命也要和你拚到底!”他态度异常坚决,可谓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马上要过年了——”“夜游神”为自已的行为辩护。意思是要弄一些小钱花花。由于理亏,他的声音饱含懦弱、羞愧之色。
“你要是真正缺钱花可以从我这儿拿一些走!无论如何,你是不能和死人过不去的,他们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啊!看墓是我的饭碗可不能随便被你砸了啊!”耿光荣为了打发走这个丧门星、害人精,决定舍卒保车。
“够意思!够意思!老耿真够意思啊!扒出来的钱就给了我吧?!老耿啊,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老耿以后肯在关健的时候救济我,我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来这儿和你捣蛋!”“夜游神”一边讨价还价,一边信誓旦旦。
“不行!绝对不行!死人的一块硬币都不能拿走!”耿光荣不给他一丝商量的余地,“假如你不拿,那么你就是我的朋友;假如你拿了,那么今天我是不会让你让你轻松走人的!”
“你这个老耿啊,真是一个耿直之人!正经又耿直啊!我服了你啊!欠了死鬼们的债,也要还他们的钱,这理到哪儿能讲通啊!”“夜游神”说罢,长吁短叹了一通。
之后,一老一中两个同心协力,将数十枚被“夜游神”盗出的硬币彻底还原,物归原主。
完成这一件事情之后,耿光荣迅速消除了心中的对“夜游神”恶意,
与此同时,很快地产生了对他怜爱之情。犹如父亲对落魄的儿子一般。
于是,他们便成了无话不说的“二代人”。
“茅小青啊,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是村上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吧?!”耿光荣席地而坐,手中提着一塑料壶酒。
“这还有假啊!当时我物理考了九十八,数学考了八十九,语文考了八十五,政治考了五十八,化学考了七十七,外语考了六十六。假如外语、政治我能多考十分的话,那么我就能考上清华了!可惜啊可惜!”说罢,“夜游神”急得又是捶胸又是跺脚。
“茅小青啊,不管你现在怎样——你现在这样也不能全怪你啊!就你的聪明来说,你是全村第一啊!”说罢,耿光荣竖起了右手大拇手。
闻言,“夜游神”茅小青眼神睥睨万物,并且昂首向天。
“在我茅小青眼中,人是最无聊的动物!人人都是月光下看***!”说罢,“夜游神”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指了指自已的裤裆。
“此话怎讲呢?!”耿光荣满脸疑惑之情,的确一时难解,便问道。
“越看越大啊!月光下看***——越看越大!哪个肯说自已的***小哦!军长看不起师长,师长看不起旅长,旅长看不起团长——军长女儿看不起师长的儿子,师长的女儿看不起旅长的儿子,旅长的女子看不起团长的儿子——搞到最后,结果学问最大的人,***最小!这是什么***道理啊?!”“夜游神”疯疯颠颠,胡言乱语。
“茅小青啊,你说你***小,我不同意!当时,村上没考上大学的茅小燕想和你谈朋友,你怎么不肯的呢?!你也有看不起人的时候啊!”耿光荣一针见血地指出“夜游神”曾经世故的一面,“现在人家混得多好啊,当阔太太了!家里的资产何止上千万啊!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没有后悔、埋怨头!你和军长女儿的事,你就当做从来没有,何必耿耿于怀、牵肠挂肚啊?!只要你身体了,还怕找不到老婆啊?!”
耿光荣竭力开导他,化解他,安慰他,鼓励他。
“我这个病,除了军长的女儿给我x一下之外,哪个也治不好!嘿嘿!”说罢,“夜游神”三下五除二,脱光裤子,然后将之扔向一块墓碑之上。完成这个动作之后,他颠着又白又瘦的屁股,沿着墓道瞎跑。
“你这个家伙,简直不上路子!”耿光荣恨铁不成钢。此情憋得他心里难受极了。
“大了!大了!小了!小了!”“夜游神”来来回回地跑,边跑边冲着墓碑大喊大叫。
“什么大了?!鬼火?!还是鬼火的***?!”耿光荣受到“夜游神”点拨之后,对于那八团像被孩子逐渐地吹大的气球一样的鬼火有了重新的认识。他们也许不一定纯粹是在为艺术进行表演。那些他视之为黄钟大吕、誉之为天籁仙剧的剧目,也许不过是闹剧一场。
耿光荣头脑中的观念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这得多亏万人嫌、死不掉的“夜游神”向各位亡灵兜头猛泼的一盆“脏水”。
想到这些,耿光荣也想脱光了自已下身的裤子,然后当着他们的面进行一番自我虐待、自我惩罚。试图唤醒他们:骄傲,罪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