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三缺一

耿光荣在城里多家单位看过大门，晓得大多数城里人的经常性的娱乐活动。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喜欢玩“炒地皮”或“光蛋”游戏。时过境迁，

以前流行打“八十分”，从前时兴打“红心五”，这些耿光荣一清二楚。

春节是中国传统佳节，在所有的节日中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关于过春节的心情、春节的过程、春节中的场景以及春节的风俗只要是中国人都有体会、都知道。除非他们是植物人。那些呆子、痴子、傻子也应该知道，因为乌龟都有一定的智商，何况身为万物灵长之人呢？

在整个春节中，“三十晚上”可谓其核心、灵魂。老百姓，尤其是农村老百姓格外重视这一天。耿光荣也不例外。虽然他是一个微乎其微、类似芥豆的看墓人，但是他的责任心、博爱感在腊月二十九日这一天中放大了——他想把八个亡魂召集起来，大家在一起过一个愉快、祥和的年三十。

在腊月二十九日这一天子夜时分，耿光荣蹲在八座墓碑之前，诚挚友好地对八团在自已墓碑上拚命比大小的鬼火说道：“各位‘多多’朋友，明天就是三十晚上，你们想吃什么我尽量给你们弄！大家在一起

完全是缘分，大家要像一家人一样过一个开开心心的三十晚上！”

“呵呜！”八鬼欢呼雀跃。

“看来你们都同意了！你们需要什么我去给你们跑腿！”耿光荣心情为之一振。世间尔虞我诈不值得留恋，墓地温暖如春别有洞天啊。他有感而发。

“我需要一张好大好大、白上加白的文凭！”文多多像一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央求道。

“我需要一张好大好大、黄上加黄的结婚证书！”婚多多也像一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央求道。

“我需要一张好大好大、紫上加紫的奖状！”奖多多也像一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央求道。

“我需要一张好大好大、银上加银的汽车牌照！”照多多也像一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央求道。

“我需要一张好大好大、金上加金的银行信用卡！”卡多多也像一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央求道。

“我需要一张好大好大、黑上加黑的手机号码芯片！”码多多也像一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央求道。

“我需要一张好大好大、彩上加彩的彩票！”票多多也像一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央求道。

“我需要一张好大好大、绿上加绿的员工牌！”牌多多也像一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央求道。

“你们这些孩子哟，这些东西能当饭吃？！”耿光荣语气温和、不带恶意批评道。

“嘿噫！”他们异口同声笑着发出这个怪声。

“这些东西是不能当饭吃的！还是弄一些实惠的东西吧！搞一些鸡鸭鱼肉、香烟老酒来过年怎样啊？”耿光荣笑着问道。

“酒一般一般就行了！你一个看墓的能有几个钱？

我想喝茅台、五粮液你还有呢？是吧？是吧？”老干部奖多多率先发言。活着时在本单位他总是第一个发言、表态。

“鸡鸭鱼肉最好是野生的，家养的都有毒素不敢吃！”文多多说话时忧心忡忡。如今食品安全确实不容乐观。三聚氰胺叫肾完完，敌敌畏火腿肝脏难堪，大头娃娃成为怪物，还有比心还红的红心鸭蛋。多宝鱼，“冠生园”，韭菜黄，毒豆腐干，其中名堂不一般。不问不说不知道，一说一问吓一跳。

“最好多搞一些时令无公害蔬菜！”照多多慢条斯理地说道，“如今蔬菜比荤菜贵啊！”

“是啊！是啊！”票多多附合道。“我有三高，医生说荤菜少吃！”

闻言，牌多多不高兴了。他活着时一直喜欢吃大肉，不吃大肉干不动活。于是，他忍不住嘟哝道：“你不吃，人家不吃？！”由于郁闷，他的绿色的鬼火黯淡下来。

“我的身体不好，有病！你们吃，我不吃！”码多多大声地说道。其敢于牺牲的精神着实打动了一些人。

“不吃怎么能行呢？！大过年的，你不吃，那么人家怎么能吃得下去呢？！”耿光荣不以为然。“就算有病，多少也要吃一点啊！”他劝说道。

“那么我该吃什么呢？！”码多多歪着脑袋思想。他的黑炭一般的鬼火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耿光荣回答得很干脆。

“我想吃胎盘！”码多多突然大声地说道。

“胎盘？！我到哪儿去搞那个东西啊？！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想起来要吃那个东西的啊？！”耿光荣急得抓耳挠腮。

“这个好搞！”这时文多多插嘴说道，“我给你写一张条子，你拿到条子后到宁县人民医院找妇产科张敏主任，她肯定会给你面子的！”

“谢谢！谢谢文医生！”未等耿光荣答话，码多多便抢先一步说道。

“宁县人民医院我去过！我儿子耿直铁、孙子耿平康死在那儿！他们的尸体停在太平间好几天呢！”耿光荣遥想伤心的往事，忧愤之情涌上心头。

“你当时为什么不去找我啊？！”文多多高声责备他。“我通过吴院长组织专家尽力抢救，说不定能够让他们起死回生呢！”

“我当时不识你啊！”耿光荣是一个榆木疙瘩，向来喜欢实话实说。

“我到宁县人民医院多少年啦！你连我文多多都不认识，那他们确实该死！”文多多气得一团白火越发白了，如同人的白眼珠一般。

最后剩下卡多多和婚多多还没有表达自已的愿望。他们的愿望与众不同，难以启齿。在耿光荣的再三追问之下，他们终于说出了口。

卡多多想吃鸭屁股。这个爱好是跟小情人学的。在他没认识这个拉保险的小情人之前，他对鸭屁股向来采取摒弃的态度，不视之为善物。在小情人的潜移默化的熏陶之下，他改变了对鸭屁股厌恶、排斥的态度。后来认为它“闻起来是臭的，吃起来是香的”，是别有一番风味的上佳的食品。

婚多多老是惦记补肾这一件事情。生前结了七八次婚，房劳肾也劳，不补的话，就会腰酸背痛不舒服、四肢无力走不动路。因此，他想吃“歪歪”（河蚌）、薤白头、桂花酒酿、鹿鞭、狗肾、马宝、猪尿泡。

“大冬天的，到哪儿去摸‘歪歪’呢？！”耿光荣急得直挠头。

“菜场多得很！钱我夫人出，你只管采购！”婚多多不耐烦，火冒三丈。此事涉及他的隐私，他能不上火吗？

“噢！噢！”耿光荣连连点头。

第二天一早，耿光荣便起床准备年夜饭。经过一天的奔波劳碌，一桌丰盛、多彩的晚宴便准备妥当。

耿光荣用一副竹筐挑来酒食时，天上下起了好大的雪。因此，酒食就摆放在硕大无边的雪地上。朔风呼啸，山林相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令天地为之颤抖的呜呜呼呼声。强劲的朔风与漫天的大雪，如同一对正在博弈感情的夫妻，一个要缠紧另一个，一个要吹走另一个。

在这样的氛围中，一个和八个、生的和死的共度中国传统佳节，真乃亘古罕见，确实浪漫至极。

聚餐的场面温馨而感人。虽是异姓，但如同一家。大家频频举杯，互相祝愿。并且众志成城、同舟共济，将此方天地照得如同七彩舞池一般。

令人遗憾的是，和谐为时不长，裂变不久便有。吃过晚饭之后，耿光荣向大家建议，各人找搭档打一打麻将、炒一炒“地皮”或者搞一搞“光蛋”。

耿光荣发过话之后，八个鬼虽然热烈响应，但是“雷声大，雨点小”，并不实际操作。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他发现他们分成了三个阵营。文多多、卡多多、票多多形成了一个圈子；奖多多、婚多多、照多多构成了另外一个圈子；码多多、牌多多组成了最小的一个圈子。他们不愿融合在一起，圈子和圈子互相排斥。

“日鬼啦！我们农村上的风气是有两个钱的不和有一个钱的搭，他们都死了还作兴这样啊？！”耿光荣心想。“除夕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你们就在一起玩一玩吧！”他热情地鼓动大家。

八个鬼把耿光荣的充斥热情的鼓动当做耳旁风，他们依然故我。看来他们是铁了心了坚决不跟圈外的人揉合在一起。

“真是拔***无情啊！”耿光荣在心里骂道。“忙给你们吃，忙给你们喝，吃过、喝过，嘴一抹就不认得老子了，你们为人也太‘褪般’了！唉！随你们去！我到别处转一转，看一看有没有盗墓贼！狗日的茅小青死哪儿去了？！你小子一点儿吃福都没有！剩这么多菜给鬼吃啊？！鬼也吃不掉，只好便宜狗了！狗是最犯嫌的东西，大冬天里交配，真不像话！交配也不要紧，去别的地方随你们怎么交——大交也好、小交也好，只要不要在公墓交就行了！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不见这些狗日的东西，心里自在的很，一见到这些狗日的东西，心里就难受——心里像刀戳的一样难受！唉！马新芝啊马新芝，我们两个还不如狗呢！狗还有撒野、交欢、相伴、相随的权利，而我们呢，***得权利都没有！什么权利都没有！只就是养儿养女的报应！早晓得他们是这一副德性，我们当初在养他们的时候把他们杵进马桶里一切就解决了！我们今天也不会受这个罪啊！”耿光荣边走边在心里吵吵闹闹、骂骂咧咧。发泄了一通之后，他自然而然地哼起了小曲。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耿光荣在墓地漫无目的地闲逛，大风大雪大天大地在他眼中和他一样，均是凄苦的角色。它们谁也不比他好过，谁也不比他优越。在他眼中，风是流浪的风，雪是衰老的雪，天是离恨天，地是寂寞地。于是，它们便成了朋友、伙伴。

耿光荣在朋友、伙伴们的充分的安慰之下，心态逐渐恢复到本我状态。达到这种状态确实付出了一定的代价。胡子结了冰；脸上如韭菜一样，被风刀割了千万次，被霜剑砍了万千次。那一件新军棉大衣衣领、后背积满了雪，像树挂一样；翻毛皮鞋湿漉漉的，如同才从水中捞出来。

耿光荣转了半天回来后，他发现三个圈子还在对峙着。他们丝毫没有让步的迹象。

“人啊人，真他妈的复杂！鬼人啊鬼人，比他妈的活人还要复杂！大过年的，你们就放下臭架子，在一起玩一玩，既娱乐了自已，又娱乐了别人，有什么不好呢？！一个个非要那么清高，死清高！生怕别人玷污了你的光荣的形象似的，生怕别人让你吃了大亏似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何必太斤斤计较呢！”耿光荣真想将此振耳发聩之言吼出，让他们彻底地洗一下大脑。

最终耿光荣还是忍住了。他哪有资格教训他们中的一些人啊。人家是什么人啊，而他又是什么人啊。他们之间的财富、地位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来不了直截了当的，就来他一个“弯弯绕”——慢慢地逐个了解内因，因人而异进行劝说、开导。于是，耿光荣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进行摸底、了解。

“你们怎么不在一起玩一玩呢？”耿光荣小声地问文多多。

“哪个跟‘土公巴子’在一起玩啊！”文多多气乎乎地说道。看来他对“土公巴子”是不屑一顾的。

“‘土公巴子’是谁啊？！”耿光荣不明白，便问道。

“呶！第三个！”文多多朝左边呶了呶嘴。

耿光荣扳着指头、歪着脑袋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他说的是哪一个。毫无疑问，他是指老干部奖多多。

“那么，你为什么不跟你‘隔壁’在一起玩一玩呢？”耿光荣压低嗓音问道。

“我跟他玩？！我跟这个小老板在一起玩？！笑话！他是什么东西啊？！”文多多嗤之以鼻。

“你不跟小老板在一起玩，那么你能不能跟大老板在一起玩呢？”耿光荣继续劝说，不依不饶。

“我是不会跟一个暴发户在一起玩的！暴发户，浑身充满铜臭味，不好闻！”文多多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那么你喜欢跟谁在一起玩呢？”耿光荣不死心，继续问道。

“我当然喜欢跟卡多多和票多多在一起玩喽！卡多多是财经大学高才生，年轻有为；票多多是资深老记，职称副高。我们三个人谈得拢、

合得来，喜欢在一起玩！”文多多直言不讳。

“其他人不行？”耿光荣笑着问道。

“其他人不行！”文多多不想打诳语，说假话。

“一步不能让？”耿光荣还不死心，还想努力一把。

“半步都不能让！”文多多板起了脸，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

“唉！”耿光荣无计可施，只有唉声叹气。

文多多的工作做不通，耿光荣便去找婚多多，要和他沟通。

“你们怎么不在一起玩一玩呢？”耿光荣强按恼怒，小声地问道。

“跟书呆子们在一起玩？！没劲！他们都是‘尿壶里煮鸡蛋——闷烧（骚）户客，不值得交往！男人喜欢美女，人之常情。情到深处，便有结合的愿望；缘尽之时，便想分手。本来是极其自然之事，何必大惊小怪啊！俗话说‘男人不日三个x，死了不如大公鸡’，一个男人一辈子多结几次婚算什么呢？！很自然的事情，到了他们嘴里就不一样了！他们带着仇婚心里，喜欢骂我们这些人是骚杆子，其实他们比我们更骚！他们恨不得一辈子结一百次婚才好呢！我不喜欢这些表里不一、口是心非之人，我不和他们在一起玩！”婚多多犹如“小巷里扛竹子——直来直去”。

“一步不能让？”耿光荣觍着老、厚着皮脸问道。

“半步都不能让！”婚多多气得黄脸更加黄了，黄得像蜡一样。

不容商量，耿光荣便去求老干部。

“你们怎么不在一起玩一玩呢？”耿光荣笑容可掬，媚态十足。

“我当然喜欢和照多多、婚多多在一起玩了！和其他人兴趣不投，玩不到一起！那两个穷鬼、病鬼，我能和他们坐到一起？！我怕他们问我要救济金、慰问金、困难补助啊！我还怕他们把病传染到我身上啊！我还怕他们闹事！”奖多多自从退休之后，说话不再前思后想，注意影响和后果，往往是如鲠在喉，一吐为快。

“文多多他们都是混得出去的体面人，你为何不和他们在一起玩呢？”耿光荣斗胆问道。

“文多多他们都是混得出去的体面人？！他们当然都是混得出去的体面人！虽然如此，但是我看不惯他们的为人！文多多你是医生，你的职责是救死扶伤，替人看病。你认真看病，不要想糊涂心思。他这一位老兄真好玩，听诊器总喜欢按在大姑娘、小媳妇的***上。不仅如此，而且看着看着他就会爬到人家身上。像他这样的人不是渣滓是什么？！还有那个卡多多，年纪轻轻就包养二奶，这是什么***德性啊？！

还有那个老江湖，既喜欢玩花里胡梢的彩票，又喜欢收藏女人的花里胡梢的裙子、纹胸、裤衩，是一个恋物癖者！这样的人也配称人啊？！我不和他们这些道德败坏者玩！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好孬也是一个退休老干部，我不想把一辈子的好名声弄糟掉！”奖多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老干部威风赫赫，理直气壮，耿光荣噤若寒蝉，哪敢反驳他啊。

于是，耿光荣期期艾艾、挪挪擦擦去找墓碑位于第四位的照多多。

“你们怎么不在一起玩一玩呢？”耿光荣经过三次挫折之后，胆气有所减弱，声音也没有之前那么高了。

“你是说老记啊？你问他拿过我们多少宣传费！他拿了宣传费之后就去买彩票，赔了钱之后又来问我们要宣传费。恶性循环，周而复始。结果使我们公司花了很多冤钱！他退休之后还来我们公司瞎混。有时夫妻两个人来，有时一家三口人来，有时领着一帮人来。来了之后要这要那，总是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像这样的人也配称无冕之王？！也配称舆论监督？！也能值得我们尊敬？！”照多多气乎乎地说道。也许是压抑太多，他的愤怒特别大。

“除了记者之外呢？难道其他人没一个好的？譬如文多多、卡多多、码多多、牌多多！”耿光荣说此话时胆子比以前大了一些。这是常识，凡是绝对的东西都不是绝对的正确。

“码多多、牌多多那两个人就不值一提啦！至于卡多多这个人倒是一条汉子！汉子归汉子，朋友归朋友，两码事！”照多多一说起卡多多

五味杂存。他所在的公司欠银行很大一笔贷款是事实，卡多多向他所在的公司员工推荐了上千张信用卡也是事实。公司欠银行贷款，只要按期还款还息便可，而上千张信用卡发放之后，惹来的麻烦可不是小事一桩啊！在我死前那几年，每月我们都接到十几封律师函、法院传票，要求我们的某些不象话的透支离职的员工偿还银行债务。他们既然离职了，按理说银行方面就不应该追踪到我们这儿，可是他们偏偏不。他们非要按倒姑娘摸卵子，不肯另辟蹊径想方设法挽回自已的损失。结果呢，搞得企业非常被动。为了配合他们找人，企业派出一拨又一拨的骨干，导致生产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直接经济损失上千万元，间接经济损失上亿。这就是卡多多干得好事！我不和他玩，这样的朋友交不起！”照多多对卡多多恨之入骨，恨得咬牙切齿。

“文多多也不行啊？”被否定之后，耿光荣心里产生了挫败感，他抖抖呵呵地问道。

“文多多确实帮助过我们企业，他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问题是

公司造假药出事后，他将责任推得一干而尽，一点儿担子也不肯挑！这就是文人、知识分子干得好事！我还听说他喜欢对我们公司的美丽的女医药代表动手动脚，摸她的屁股，吃她的‘豆腐’。至于是否得手，将她‘下掉’，我得打一个问号。依我看，他十有八九已将她‘下掉’，世上哪儿有不沾腥的猫啊！除非他是一个阳瘘患者、同性恋或者圣人！”看来照多多对文多多意见特别大，特别不满意。“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想要我跟他玩！我的回答是，我死也不跟这一号伪君子玩！”

说服不了照多多，耿光荣像算流水帐一样按部就班往后翻。他来到了卡多多面前。

“你们怎么不在一起玩一玩呢？”耿光荣哈着腰，小心翼翼地问道。

“跟谁？！”卡多多咆哮道，看来他的脾气不是太好。

“八个人，凑成一桌总是可以的吧！大过年的，不能太冷清啊！”耿光荣声音越来越弱，后来近于失声。

“宁缺勿滥！老兄，你千万记住！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就不好办了，这是我的经验！像我，走到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并非情愿！我没有朋友玩，我就一个人发发呆！以前活着没结婚时也是这样！或者在网上下一下棋，聊一聊天。我不一定跟滥竽充数的人在一起玩。譬如那个大款，那个老干部，还有那个小老板。那个大款，那个老干部，刚才直截了当地骂了我，说了我坏话。那个小老板说话比较含蓄，虽然没有直来直去，但是也对我指桑骂槐了一通。我和他们这些嘴巴架在别人身上的人玩不到一起去。至于码多多、牌多多两个，他们是上不了台面的狗肉，是假钞、坏钞，我只能同情他们，但是不能和他们打成一片。正如浦发行和中国银行不是一家一样。”卡多多傲气十足，咄咄逼人。

“——”小伙子盛气凌人，耿光荣唯唯喏喏，怕得要死。

于是，耿光荣习惯成自然，走到了码多多面前。

“你们怎么不在一起玩一玩呢？”知道码多多生前是一个老病鬼子，且最终死于绝症，耿光荣心生恻隐之情、悲悯之意。

“俗话说‘死的穷不得’，人一旦穷了就会被人看不起啦！唉！”码多多的一团黑火上写满痛苦、忧伤。“而我呢，比穷人又矮了一大截！人家穷人穷归穷，能吃能喝能干身体好，而我呢不光身体痛苦，还要花钱治病，真倒楣啊！穷人不生病，等于走大运，这话真不假啊！人有好身体的时候往往不觉得，人一旦生了大病——尤其是绝症——这时心中的想法与以前就不一样了。这时的欲望低得不能再低了：只求老天给我一个好身体，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要！我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还图什么啊？！没有朋友更好，我可以享受清静！清静对病人是有益无害的，打不打牌无所谓！”码多多说到后来，显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见说服不了码多多，满脸沮丧的耿光荣顺着墓道去找票多多。

“老耿，你还买彩票啦？！”没等耿光荣开口，票多多便劈头盖脸地问道。

“买彩票？！我没钱啊！”耿光荣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自已的寒酸相在高人面前暴露，想不羞惭也不行。

“买彩票好处多啊！可以中大奖啊！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发’，不中大奖怎么能成为大富豪呢？！我当商报记者时采访过本市以及外地许多大富豪，人家的生活你是无法想像的。本地农村人形容一个人有钱，会说这样一句话：用肉圆子擦屁股。用这一句话来形容我所见过的大富豪，就很不恰当了。人家不是用肉圆子擦屁股，而是用金元宝擦屁股啊！那种生活让我过一天之后就死掉我也愿意！孔夫子不是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嘛？人其实不一定要活多大，关健是要活出风采来！大富豪的风采是珠光宝气的风采，是神采奕奕的风采，是威风八面风采，是高屋建瓴的风采，是势如破竹的风采，

是一览众山小的风采，是纵横捭阖的风采，是法力无边的风采，是——无法形容的风采！啊！假如我是大富豪的话，那么我就爽死了！可惜我不是啊，所以我要买彩票！以小博大，机会多多；万中有一，趣味无穷啊。那种贪恋入魔的感觉，那种翘首以待的感觉，那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感觉，真得是一种难得的、精采的体验！是一种超级享受！这种美妙的滋味可不是恋权的老干部、恋车的大老板、恋女人的小老板、恋药的码多多、恋几个小钱的牌多多能体会到的！老耿因为你是一个忠厚、老实人，还是一个看墓人，所以我愿意和你分享买彩票的快乐，我愿意分享那种美妙的滋味！快快掏钱买彩票，不然大奖给别人中了后悔就迟了！假如你不会买的话，那么请你委托我，我是选号高手，也是守号‘顽固分子’。万一我中了大奖之后，我们四六分成，你拿大头！发大财机会摆在了面前，你别傻愣着无一行动、错失良机啊！”票多多显出了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

一个七十多岁的人，还这样痴迷彩票，真是匪夷所思。

“钱我没有，我给你一把雪吧！”耿光荣笑着和这个年龄和自已差不多的人开起了玩笑。“我是一个穷人，穷得叮当响，哪儿有钱买彩票啊！”他照实而说。

“你老耿会没钱？！你老子耿是一个肉头户会没钱？！我不相信！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你家拆迁你倒底嫌了多少？！——你会没钱？！你真会骗人啊！”票多多一脸的洞若观火、洞悉其奸的模样

“我确实没钱！不相信去问人！”耿光荣一时无法证明自已所说的话，因此急得不行。“狗日的茅小青，死到哪儿去了，不来替我作证！”

“我来替你作证！”突然，一团绿荧荧的、如同苍蝇屁股色彩的鬼火像烟花一样朝上空放大，它立马变大了十几倍。原来是牌多多发话了。“我不讲假话，老耿确实没钱！世上哪儿有讨鬼食的有钱人啊！就因为他穷，所以他才在这儿守墓，我说的对啵，老耿啊？！”票多多是一个爱打抱不平的穷人。穷归穷，有骨气；穷归穷，有志气。

“狗日的扯谎，我确实没钱！你要是非要问我要钱的话，那么我只好给你身上的这一件破棉袄！”说罢，耿光荣便要脱身上的军棉大衣。

“老耿，你不能脱！脱掉身上的大衣，你会冻死的！你又不欠他什么，干嘛要听他的啊？！他若再问你要钱，你就朝他的墓穴撒尿，让他尝尝秽气的滋味，下一回他就不敢再问你要钱了！老耿，你别怕他，有我卫护你！世上哪儿有穷人不卫护穷人的道理啊？！”牌多多死时虽然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但是身上的杆子味依然很浓。

“俗话说‘冷尿饿屁穷赌狠’，此话一点儿不假！”票多多回敬道。说罢，转过脸去，不再理他们两个。

“穷人不怕死！穷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啊？！我有牌多多在，你休想欺负老耿！”牌多多一副正气凛然、邪不可犯的模样。

“谢谢！谢谢小牌！谢谢牌多多！”耿光荣深受感动。感动得要认他做兄弟。

“不要怕！挺直腰杆做人，怕什么啊？！”牌多多看起来越来越强大了。如同一根顶天立地的大木柱。

“不怕！不怕！”耿光荣有他撑腰，胆子立马大了十倍。

“俗话说得好：‘要死***朝上，不死翻过来！’你不要怕！怕是没用的！”牌多多一再给他打气、鼓劲。

“——小牌啊，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们怎么不在一起玩一玩呢？”耿光荣此刻重拾旧话题。

“我和码多多是一伙！其他人比我们有钱、有势、有名、有色，他们看不起我们，我们不带他们玩！我们两个玩！这样蛮好！老耿，你还加入我们的队伍啊？”牌多多热情相邀，笑着问道。

“我玩不起来！我要看墓呢！得四处走一走。还要下山到我住的房子哪儿看一看。越是清闲安逸之时越不能麻痹大意，我说得对么，牌多多老弟？！”耿光荣合情合理地予以婉拒。

“老耿，你说得很对！你的工作要紧，我们不能误你大事！”牌多多表示体解。

耿光荣周游了一圈、游说了一遍之后，发现三个圈子的人如同三角一样对立，形似水火一般难容，便放弃了要他们组合在一起娱乐的念头。看来，一个冷冷清清的春节必须面临，一个感情冷漠的局面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