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剪亮的灯(1)

作者:欧·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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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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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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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800字

南西和卢是闺中密友,南西一门心思想要嫁个有钱人,卢有个稳定的男朋友。事情的发展阴差阳错,有钱人喜欢的居然是卢,而南西和卢的男朋友走到了一起,令人啼笑皆非。


这是一个具有两面性的问题,我们不妨先瞧瞧这第二面是什么。我们总会听人提及“商店女孩”这样的称谓,但其实并没有这样一类人的存在,只有在商店工作的女孩,她们靠这样的工作来维持生计。但是,为何要用工作职位来做她们身份的定语呢?我们应该公平一点,要知道,可从来没有人用“婚姻女孩”来形容那些居住在第五大道的女孩子们。


卢与南西是一对密友,她们的故乡非常贫困,所以她们才来到这座大城市打工。卢今年20岁,南西19岁。这两个乡下女孩都很美丽,很活泼,她们并没有野心,想要到舞台上展示自己。


在天上的小天使的指引下,两位姑娘顺利租到了又廉价又体面的房子。她们双双找到了工作,受雇于人。不过,她们的友谊并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半年过去了,现在我请你上前,允许我将这两位姑娘介绍给你。好奇心旺盛的读者们,这就是南西小姐与卢小姐了,我的两位女性朋友。当你和她们两位握手时,留神她们的装扮,不过千万要谨慎一些。她们厌恶别人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在这一点上,她们与那些在包厢里观看赛马比赛的贵妇没什么区别。


卢是一名计件工,工作职责就是在洗衣作坊里熨烫衣服。她身上这件紫色礼服并不合身,装饰在帽子上的羽毛也长了4英寸。不过她的围巾和貂皮手筒可是价值不菲,定价高达25美元。当然了,在即将过季的时候,其定价就会降至798美元。卢长着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脸色呈现粉红色,全身释放出一种对现状的满足感。


既然你已经有了那样一种习惯,那么在见到南西之后,就难免会将她的称谓定位为“商店女孩”。其实并不存在商店女孩的标准模样,不过有的人一定要找出这样一种标准不可,像南西这样的女孩应该就符合他们心目中的标准。她的发型是那种高高的蓬巴杜发型,双眼总是直视前方,神情非常夸张。她穿着设计时髦的裙子,不过裙子的质地却非常糟糕。在乍暖还寒的初春,她买不起御寒的皮草,只好穿一件绒面的短夹克,但瞧她那骄傲的神色,就好像自己身上这件夹克的质地是波斯羔羊皮一样。她的眼神,她的表情,无一不是标准的商店女孩的写照。她用倔强的表情默默抗议着年华的无情流逝,对将要到来的报应展开悲观的预言。那样的表情在她朗声大笑的时候也不会消失。我们能在俄罗斯农夫眼中发现与之一模一样的表情。当有一日加百列对我们发动进攻时,我们之中的幸存者同样能在他的脸上找到一样的表情。男士们在见到这样的表情之后难免会感到羞惭,可是,他们还是会照旧傻笑着送上花束。


是时候拾起你的帽子,跟我一块儿离开了。因为卢已经欢快地跟你道了别,而南西也已经冲着你甜甜一笑,尽管这笑容之中包含着讽刺的意味。这种笑容好像飞过来追上了你,然后又仿佛飘逸的白蛾般攀上房顶,飞到高远的天空中去了。


两个女孩站在街道一角等待丹。丹与卢的关系非常牢固。他是个忠诚的家伙吗?要是玛丽为了寻找羊羔,找来了一打传票服务人员帮忙时,丹永远都会在一旁伸出援助之手。玛丽与她的羊羔是英国儿童歌谣中的角色。


卢问:“南西,你冷不冷?你真蠢,居然在那个老店里做周薪只有8美元的工作!你知道吗,单是上个礼拜,我的周薪就达到了185美元。比起站在商店柜台前售卖花边,熨烫衣服的确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可是赚钱多呀。做我这份工作,周薪最低也能拿到10美元。更何况,我也并不觉得这份工作有多么不体面。”


南西撅着鼻子说道:“你尽管继续做吧,不要把我拖下水。我宁可继续拿8美元的周薪,继续住在客厅里。我喜欢跟那些有钱人和漂亮东西打交道。再说了,我在商店有大把良机!我们店里有个卖手套的女孩就嫁给了一个百万富翁,那家伙是个钢铁制造商或是铁匠之类的人物,从匹兹堡那边过来的。我相信迟早我也能找到这样一个有钱的老公。我这样说,并非在为我的长相或是其他优点吹牛。不过良机就摆在面前,我可不想错失。一个女孩子在洗衣作坊里工作能有什么前途呢?”


“你这种说法我可不赞同,丹跟我就是在洗衣作坊里遇上的。”卢非常骄傲地反驳道,“那天他来作坊里拿自己的衬衫和衣领——这些东西他周日就要派上用场了——当时我正在最前面的那张桌子上干活。在这里干活可是作坊里所有女孩的心愿呢,正好艾拉·马金尼斯那天生病了,所以我才能代替她,占据了那个好位子。我总是在熨烫衣服的时候,将袖子捋上去。丹告诉我说,当时他一下子就被我雪白丰满的手臂给吸引住了。很多有钱人也会到洗衣作坊里来,他们总会将要洗的衣服放在衣箱里提着,在走到店门口时,骤然转入门来。”


南西说:“卢,你怎么能穿这种衣服呢?”她的眼皮垂下来,轻蔑地审视着那件衣服,“你的品位简直糟糕透了。”


“你是说我这件衣服?”卢双眼大睁,抗议道,“我可是花了16美元才买到这件衣服呢,而且它的真实价值高达25美元。这是某位女士送到作坊里来清洗的,不过她之后却没过来把它拿回去。于是老板就将它卖给了我。你瞧,光是这衣服上的手工刺绣就有好几码长。再看看你身上穿的那件玩意儿,既朴素又丑陋,我想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南西泰然自若地说道:“你口中‘既朴素又丑陋’的玩意儿,可是依照范·阿尔斯丁·费舍尔夫人穿过的一件衣服仿制的。这位夫人去年在我们商店中的消费高达12万美元,这是听我的同事们告诉我的。我身上的这一件成本才15美元,是我自己亲手缝制的。你要是站在距离我十英尺开外的地方,几乎找不出这件复制品与原件的差别。”


卢的态度缓和下来,说道:“好了,要是你想饥肠辘辘地显摆,请便。我会继续做我那份工作,领取我那份不错的薪水。在工作之余,我可以用自己赚的薪水买些漂亮又特别的衣服,当然,价格要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就在这时,丹过来了。他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年轻人,脖子上还系着领带,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城市人的浮躁情绪。他的职业是电工,每周能够领取30美元的薪水。这会儿,他似乎将卢身上那件绣花的衣服看成了一张会吸住无数苍蝇的网,不禁流露出满眼悲哀之色,那眼神就仿佛莎翁笔下的罗密欧一般。


卢说:“这是欧文斯先生,我的朋友——去和丹弗斯小姐握手。”


丹伸出手去,说道:“丹弗斯小姐,很高兴能见到您,卢经常在我面前提起您的芳名。”


南西用自己冰凉的手指尖触碰了一下丹的手指,说:“谢谢,我,偶尔,也会听到她提及您的大名。”


卢不由得笑出声来,问她:“南西,难道范·阿尔斯丁·费舍尔夫人也是像你这样跟人握手的吗?”


南西说:“要真是这样,你在复制我这个动作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哎,这哪是我这种身份的人能做出的动作?对我而言,这简直太时髦了。像那样,将手高高抬起,目的是为了展示手指上的钻石戒指。等我有了戒指以后,再尝试也不迟。”


南西明智地说:“先尝试着不好吗?这样一来,你要得到戒指,就更容易了。”


丹开朗地笑起来,他说:“我有个办法,能够解决你们的分歧。原本在这种情况下,我最应该做的是带你们去蒂凡尼珠宝店,不过我显然没有这样的本事,所以我想请问一下,咱们去看一场杂耍表演怎么样?我有门票。我们去瞧瞧在舞台上展览的钻石。既然不能跟那些戴真钻石的人握手,我觉得这个办法也不错,你们认为呢?”


说着,这位忠诚的男友便走到了马路的外侧护住两位女士。卢像只孔雀一样,一袭艳丽华服,就靠在他身边行走。走在最里侧的是南西,她的衣服朴素得好像一只麻雀,她的身材也非常瘦弱,不过她却在用标准的范·阿尔斯丁·费舍尔夫人走路的方式行走着。一行三人朝着今晚廉价的消遣场所进发了。


我认为,应该没多少人会将一间大百货公司看做是教育机构吧,当然,南西是个例外。想象一下,终日有无数精美的商品环绕在你身边,为你制造出一种高贵优雅的氛围。无论你是否为这种氛围的营造支付了钱财,只要你身处其间,便可以将这种高贵与优雅据为己有。


女性在南西的顾客之中占据了大多数。这些女士无论是谈吐、衣着、身份,都是社会上的佼佼者,也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南西时常会在按照自己的需要,学习她们最突出的优点,用于弥合自己的缺陷。


她从其中一个那里学到了一种手势,并不断练习,又从另外一个那里学会了在与人辩论时,挑起一条眉毛,她还从其他人那里学会了该如何走路,提包,微笑,问候朋友,以及在车站面对那些低人一等的家伙时应该如何应对。范·阿尔斯丁·费舍尔夫人作为她最尊崇的偶像,教会了她在说话的时候,要用一种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字字句句要清朗如银铃,美妙如画眉鸟的叫声。这种高贵优雅的氛围终日笼罩在她身边,让她无法脱离其间,从而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更深层次的影响。良好的原则比不上良好的习惯,但也许良好的习惯在良好的举止面前也要甘拜下风。新英格兰素有“清教徒之地”的美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在父母的教导下将这种良知维持下去。然而,若是你在一张靠背笔直的椅子上坐下来,并反复将“棱镜与朝圣者”念叨上四十次,那么魔鬼一定会从你身边逃离出去。南西在用范·阿尔斯丁·费舍尔夫人的腔调发言时,她简直能从自己的骨髓深处感受到一种天生贵族的快感。


在这所大百货公司学校中,还有一个知识源头。你时常会见到有三四名商店女孩聚成一堆,像是在闲话家常,间或还会响起手镯叮叮咚咚的伴奏声,你若是认为她们不过是在窃窃私语,非议艾瑟尔的发型,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男士们中间也经常会举办类似的聚会,商店女孩的聚会可能在形式上不够正式,但是其重要程度却可以与夏娃首度与自己的长女举行的会议相媲美。夏娃与自己的长女在那次会议中,让亚当对自己在家庭中的位置有了明确的了解。那次会议可以说是一场女性的战略大会,目的是为了抵御全世界,尤其是男士们。如果将世界比作一个舞台的话,那么男士们就是一帮在台下欣赏表演的观众,一味卖力地将鲜花扔到舞台上面。在一切小动物之中,女性无疑是最为弱小的一种。她们像小鹿一样优雅,却不能像小鹿一样迅捷行动;她们像小鸟一样漂亮,却不能像小鸟一样展翅高翔;她们像蜜蜂一样甜美,却不能像蜜蜂一样——不,这个比喻到此为止,说不定我们之中的某些人早已经被蜇伤了。


在这样的战略大会上,她们会将自己在人生战场上采取的策略讲出来,相互交流,丰富彼此的武器装备。


萨迪说:“我跟那家伙说,你真是过分啊!居然胆敢跟我说这样的话,你到底把我看成什么人啦?对此,他给我的答复是什么,你们不妨猜一下!”


于是好多个褐色、黑色、淡黄色、红色、黄色的脑袋全都集中到了一块儿,将自己的答案说出来,并最终决定使用其中一种最为尖锐刻薄的言辞作为武器,日后跟大家共同的敌人——男人开战。


南西就是通过这样的途径学到了怎样进行优雅的防御。防御成功的女性,便是将最后的胜利牢牢把握在了手中。


在大百货公司上的课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任何一所大学之中都不可能教授给她这么多东西,帮助她实现自己对美好婚姻的野心。


南西在商店中占据着一个非常有优势的位置。她所在的部门靠近乐器部,因此,她时常能欣赏到世界顶尖的乐曲,最低也能做到熟悉这些曲子。这样一来,等到日后她想去社交界发展时,便可以在音乐鉴赏方面蒙混过关。此外,她不断地接触昂贵讲究的布料、艺术品、装饰品——这些东西的地位简直能与女性的个人修养平起平坐——这些都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南西的野心很快就被其他商店女孩察觉到了。每当有看起来很有钱的男士朝南西所在的柜台靠近时,女孩们便会喧嚷道:“南西,你的百万富豪过来了!”很多陪自己的女伴出来购物的男士由于耐不住等待的乏味,经常会晃悠到南西的手绢柜台面前,欣赏里面陈设的麻纱质地的手绢。男士们都被南西漂亮的外表以及那种依靠模仿才拥有的优雅气质吸引住了。不少男士就是因为对南西产生了好感,才特意到她这边来炫富。不过,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是冒牌富豪,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可能真的是身价不菲。至于怎样区别这两种人,南西已经找到了诀窍。有个窗口就开在手绢柜台的最末端,南西透过窗户便能望到顾客们停在路上的汽车。她明白车与车之间的区别,这跟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其实是同一个道理。


一天,一位迷人的绅士买下了四打手绢。当时,他站在柜台前跟南西打情骂俏,那姿态简直跟传闻中富甲天下的非洲科菲图雅国王没什么两样。他离开以后,有个女同事问南西说:“南西,刚刚你为什么对那个人不冷不热的呢?我觉得他千真万确是个有钱人。”


南西像范·阿尔斯丁·费舍尔夫人那样笑起来,笑容极其冷静、客观、甜美,她说:“这人可入不了我的眼睛。我看到他乘坐的那辆汽车了。那辆车只有十二马力,司机还是个爱尔兰人!你看到他买的手绢是哪一种吗?是丝绸的!他甚至还得了指甲炎!拜托,来个真正的富翁好不好?要么就什么人都不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