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良一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都还没上班，挂号窗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少良排着队，叫父母在旁边座位等。少良爸闲不住，起身转到挂号窗口这儿看看，那儿看看。看见有个挂号的窗口人不多，他就跑去问排队的一个小伙子：“这窗口咋人这么少？”

排队的小伙子也是陪父母来的，看样子是经常来，熟门熟路：“这是新开的特别专家号，九楼的，50块钱一个，每个专家一天就挂20个号，来晚了就没了，所以没人排队。”

少良爸大感兴趣：“这么贵，有什么好？”

这小伙子也挺热心：“不一样，50块钱的专家都是老专家，退休的，享受政府津贴的。您想啊，一天就看十来个人，当然看得仔细。我妈上个周六就来过，那个秦主任光问病情就问了半个小时呢。普通门诊排那么老长的队，医生想多问也没时间啊。所以我就专门等周六来了，就来秦主任这里看，我妈就认秦主任。”

少良爸点头：“是吗？我这胃病都看好多次了，没用。”

小伙子跟做广告似的：“我妈也是胃病，她以前也看别的医生，没效果。秦主任的药就管用。”少良爸半信半疑地站到专家介绍板前，仔细地看了看秦主任的介绍，赶紧回到少良这边跟儿子商量：“少良，那边特约专家门诊有个秦主任不错，只有周六有门诊，咱挂那个去。我看了，正对我这病。人家是高级专家，都退休好几年了，没准儿啊，能把我这个老胃病给看好。”

少良显然对这里的情况很了解：“爸，九楼的号50块钱一个呢，还是一样地看。我刚问了，今天这边门诊也有主任，您看，那个黄主任也不错的，一样的，您不就是做个例行检查吗？九楼那儿都看疑难杂症的。那秦主任，看胃癌最出名了，您说您到她那儿干吗啊？”

少良爸一听更坚持了：“黄主任我上次看的，他开的药我吃着不好，停了。还是看秦主任吧，人家是老专家了，肯定有经验多了。”

少良无可奈何地看看老爸，也不好多劝，话说多了老爷子再不高兴，又是事儿。少良只好从这队里头出来，又跑到专家号那边排队。还好，来得不算晚，秦主任的号还有最后一个，咬咬牙，50块挂了号。

少良妈一看这情况，一边等电梯一边就埋怨上了：“挂什么特约专家号？50块，有用吗？你又没什么病。”

少良爸感觉委屈：“谁说我没病？就是胃总疼，看不出毛病来，这才要找个好专家看看，没准儿就检查出来，病的事情可不能耽误。”

少良妈说：“检查还不是一样在下面做，不过就是医生给开个单子，还用挂50块的号，真是的。”

少良爸也有点恼：“你怕少良花钱吧，放心，这个钱我老头子自己出，我有钱。”少良妈正眼也不看他：“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少良爸看看周围的人，觉得有点没面子，红着脸要说什么，少良赶紧打圆场说：“看个专家也好，检查了没事就放心了，不就50块吗？看个好专家值，身体最重要了。”

少良妈嘿了一声，公共场合，她也不好多说老头子，只是低声恨恨地说了一句：“你就作吧你！”

在九楼候诊区，少良不停地看表，他想抽个时间回去买菜做饭，不然叫小湘大着肚子还伺候自己一家人，这也说不过去。想了半天，少良才跟他妈说：“妈，要不你在这儿陪我爸，我先去办点事。回头看完了，我再来接你们。”

少良可不敢直说自己要去买菜，说了的话，他妈又得唠唠叨叨冲小湘发牢骚。小湘在经历了无数次这种唠叨之后，跟少良立下了君子协定，小湘不会当面和少良妈顶，但也坚决不会执行。如果少良妈对小湘有任何要求，完成要求的责任属于少良，小湘只有配合演戏的义务。这个君子协定执行之后效果非常好，不管少良妈怎么唠叨，也不管小湘对这种唠叨多上火，自从有了这个协定，婆媳俩再也没有当面让对方难受过，当然，那不代表没人难受，难受的人自然是少良。

今天的情况显然在君子协定的范围之内，少良有义务准备午饭，还不能让他妈知道这午饭是自己准备的。所以少良的时间相当紧张，他计划了一下，去医院附近的超市买配好的盘菜，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再买点熟菜，又可以节省点时间，送回家去，好言好语地哄小湘煮点米饭，把要炒的菜炒一下，小湘应该是给面子的。少良知道小湘从来吃软不吃硬，好话次次都管用。他也很明白，小湘弄那个君子协定并非一定要他什么都做，关键是他的态度。少良的态度一向很好，所以，小湘还是把少良该干的事情都干了。

少良妈对儿子这些花招其实早看透了，这让她对儿媳妇更加不满意。少良妈一看儿子这架势，就知道他要回家去张罗午饭，老太太耷拉着一张脸：“你急什么，还怕你媳妇儿没饭吃是怎么的？放心，我给她留了饭，饿不着她。”

少良赶紧否认：“妈，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怕车子停在那里有问题。那地方吧，有时候有交警抄牌。”

少良妈笑了：“你就不用骗你妈了。不是我这个做婆婆的刻薄，她也这么大一个人了，难道自己做顿饭也会累着？”话没说完呢，那边护士喊了一声：“杜少良！”少良爸每次都用少良的名字挂号，这样好报销。护士说：“3诊室，坐在外边等。里面的人出来了，你就进去。”

少良妈说：“等你爸看过了一起走吧，应该很快的。回头我买菜去，你哪儿会买什么菜呢？”

少良说：“不还要做检查吗？做检查可耽误事呢。”

少良妈不以为然：“做什么检查？你爸一辈子都这样，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上个礼拜才在县医院做了胃镜，我都没告诉你。”

少良唉了一声：“您怎么不说一声？做胃镜应该到市里医院来才好。”少良妈说：“故意不告诉你的。你要顾着小湘，又要上班，哪还顾得了他？

他又没什么事，做了还不是没事。你妈我有分寸。我们总有事，你媳妇儿该烦我们了，妈也不想你为难。你说这做饭，我只要在，我也不叫她做饭，我不是那种刻薄的婆婆吧。可是你也太惯着你媳妇儿了，今天咱们都上医院来了，她自己在家里，去菜场买点菜，就当散步也是好的啊，就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瞅见诊室里的人出来了，少良赶紧转移话题：“人家出来了，咱进去吧。”诊室里有几个患者和家属围着秦主任。秦主任戴着老花眼镜，正和患者说话：

“先去交钱拿药，拿了药再来，我告诉你怎么吃。”

那个患者问：“主任，我没什么问题吧？我怎么总觉得疼呢？有时候胀，有时候疼，有时候又胀又疼。还有，我整晚都睡不好。”少良爸一听这个，感觉和他的症状差不多，就留心听着秦主任怎么回答。秦主任笑笑，说：“没什么事。你有事的话，我只给你开这么点药么？记住啊，刺激性的东西一定不能吃，换季的时候注意保暖。你爱喝酒吧，酒最刺激胃，以后少喝点。你们先去拿药，等下家属上来一下就行了，我告诉你们药的吃法，你就不用过来了。”

前面患者答应着去了，秦主任头都没抬地看病历：“杜少良？35岁？”少良爸有点尴尬，秦主任抬头一看，面前坐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理解地笑了笑，问哪里不舒服。少良爸就说胃胀得难受。秦主任抬头看了看少良爸，又看看病历：“你上个礼拜做的胃镜？没什么事嘛，只是有点轻微的溃疡而已。”

少良爸说：“可是，我这两天只要一睡觉，就觉得胃里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整晚睡不着觉。”

秦主任又问：“那你是只感觉胀呢，还是又胀又疼？”少良爸想了想，自己也不确定：“有时候胀，有时候疼，有时候又胀又疼。”少良一听这台词，跟刚才那位一样。秦主任看了少良爸一眼，一边写病历一边说：“你睡那边去，我检查一下。”检查完起来，秦主任刚坐回座位，刚才的那位患者家属进来了。秦主任对少良说：“你们先到外边等一下。”少良爸坐在门口，侧着耳朵隐隐约约听见秦主任的声音：“这药就是普通养胃的药，他想吃的话就吃，如果不想吃，可以不吃。你们县里这医院……”刚听了这些，护士发现门开着，走了过来把门关上了，少良爸坐在那里就呆住了。一会儿，门开了，秦主任送患者家属出来，还一边嘱咐道：“不要多想，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不要惹他生气，有什么不舒服再来。”家属连声道谢地去了。少良爸看见人家走进电梯的时候擦了擦眼睛，好像在擦眼泪。这下，老头子的心理负担可重了。

少良爸想，自己和刚才那病人的症状一样的，这得是多大的毛病啊，该不是胃癌？又想了想自己这两个月来每天晚上的那股子难受劲儿，就越想越害怕，就听见秦主任喊他进去。一进去，秦主任若无其事地写着病历。少良爸一开口就有点结巴：“主任，我这病……”秦主任头都不抬：“嗯，问题不大，开点药先吃吃看。写杜少良的名字？”

秦主任龙飞凤舞地把药方给开好了，少良爸拿着刚开好的药方，有点不踏实：

“主任，就开这么点药？”“啊，你没事，就是有点胃溃疡，吃不吃药都行。特别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一点，缓解一下。”“那吃饭什么的要注意什么吗？”

“刺激性的东西少吃点，你不喝酒的吧，如果喝的话最好控制点量。别的没什么，想吃什么就吃点，别多吃。”

“受凉了也会疼？”“那肯定有点影响，换季的时候注意保暖就行了。”

少良爸一听这台词，心里更没底了。他看电视剧里头，一般人得了绝症，医生都给瞒着。他这里还恍惚着，秦主任就叫下一位了。

少良这边给小湘打电话汇报行踪：“喂，小湘，我陪我爸看病，马上就好了。”小湘在电话那头说：“我就知道。说得好听呢，他们自己看病，哪次还不是你全陪？”

少良有点嬉皮笑脸地说：“就好了，很快回家。”

小湘说：“我通情达理，所以准备午饭了，你不用赶着回来做饭。”少良对着电话打了个啵儿：“好老婆，我就知道你最好。你打个电话叫门口那喜客临送外卖不就行了，别自己做啊。”

小湘坏笑着说：“不好意思，我说准备好了的意思就是打过电话了。”少良幸福地挂了电话。正好队伍排到，少良把药方递进去交钱。护士一看就说这里面有种药不能划医保卡，要是不要就请医生改方子。少良一想，改了方子倒不要紧，就是跟老爷子得解释半天。他知道自己老爸那毛病，把医生的话当圣旨，改了方子，少良爸就得天天琢磨这个改了的药一定没有原来的药疗效好。少良咬咬牙，多贵都自己掏了。这药还真不便宜，那么一小盒就50多块钱，医生还一气给开了5盒。少良划信用卡的时候，心想：“以后这专家不能看了，什么病没有就开这么贵的药，也不知道是治病啊还是挣外快。”

少良排队去拿药，少良妈可没闲着，从诊室出来就开始唠叨老头子：“这么多人，少良排队得排到什么时候？都怪你，有什么病啊，非要来看个专家，这不一点事没有吗？”

少良爸心里苦涩，嘴上还很英勇地说：“是啊，没事，没事。”他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一个独自慷慨赴难的英雄。可巧刚才看病的那人也拿了药出来，少良爸瞪眼看着人家手上的药，再和少良拿过来的药一对，一样的，心里头那个苦啊。

少良妈还在唠叨：“不知道小湘烧午饭没有。”少良爸现在可是一点儿跟儿媳妇较劲的心都没有，他就想回家躺着：“不如我们从这里坐车直接回县里去吧，不回少良那里吃饭了。”

少良妈一口否决：“那怎么行，都11点多了，少良也要吃饭的，我还打算晚上做顿好的给少良吃呢。不行，今天不回了，明天回。”

4

回到家，少良停好车，从后备箱拿出菜和牛奶。少良妈看着少良拿东西，赶忙过来接：“叫你不要买这么多了，今天吃不完，明天又吃剩下的。小湘也是的，菜场这么近，她随便散散步买点小菜总还是行的，还要等我们回来做饭。”

“唉，妈，别说这个啊。谁买还不一样啊。”“不是这话。你是男人，一个星期在外头工作好辛苦的，回到家还要做这做那的。她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头，本来活动就少。活动活动，对她身体也好啊。”

“好了，妈，买都买了。平常家里的活还是小湘干得多。人家怀着孩子呢，我干也是应该的，你别多说了。”

少良妈非常不满意：“怀着孩子就这么金贵？我怀你们几个的时候，还得伺候一家老小呢。又不是叫她干多少活，弄点吃的，能累到哪儿去呢？”

少良爸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儿子和老婆两个人在叽咕，他一个人闷头不语地往前边走。少良妈有些心疼儿子了：“嘿，老头子，你也替替少良的手，他一个人拿那么多东西。”

少良腾出了手，看看旁边没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来：“妈，这卡里头有2万块钱，是去年年底公司的分红，你拿着。”

少良妈赶紧说：“不要，你自己留着吧，你爸看病有钱。”少良做贼似的说话飞快：“妈，本来我是打算留着买个笔记本电脑的，我那电脑还能用，暂时也用不着这钱。少聪马上要结婚，我爸看病也要钱，你先拿着吧。不够的话，回头我再想办法。”

少良妈只摆手，不接儿子的卡：“少聪结婚有钱，不用你管，这钱你自己留着吧。”

“妈，你就别推了。”少良把卡掖到他妈的口袋里头，“放好了啊，别丢了，密码是你的生日。”

少良妈有点不踏实：“小湘知道不？别回头她有意见。”

少良故作轻松：“我们两个的事儿，您就别管了。你也知道，她在钱上头不计较。”

少良妈摸摸口袋里的卡，这钱也确实需要，不然少聪结婚老大一个窟窿没处填去：“唉，那我就先收着了，算妈借你的啊。聪子结婚，还真是缺钱，怎么的家里也要稍微装修一下，摆酒也要钱，那杨彩霞他们家哪里有钱，唉！”

少良笑着拍了拍他妈的手，一家人上楼去了。可少良没看见，他在把银行卡塞到他妈口袋里的时候，云姨正在楼前面那棵大树的后边，把他干的这事看了个清清楚楚，云姨肺都要气炸了：“好啊，杜少良，小金库都有了。这个小湘啊，真糊涂。”

小湘这会儿正忙着把外卖送来的菜摆到盘子里，尽可能地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像外卖。还没完全弄好，少良他们就回来了。

少良妈一看，桌上摆了四个菜，小湘在厨房里端了汤出来，清清爽爽的菠菜蛋花汤，飘着点香油。这汤货真价实是小湘自己做的。小湘说：“爸妈，我今天叫了份火锅鱼，你们尝尝，这几天新开的，好有名的，好多人都说好吃。”

少良妈皱着眉头看着一盆通红的火锅鱼：“自己随便做点都比外头的好，买什么饭店的菜，不卫生，还没营养。”

少良赶紧使眼色，少良妈忍住了，不再说话。小湘装作没听见，还招呼少良他爸喝酒。少良爸瓮声瓮气地说喝酒对胃不好，又说，医生说了，辣的东西不能吃，这话叫小湘有点尴尬。少良他爸一向喜欢吃火锅鱼，这鱼是小湘特地给老公公叫的，谁想人家说改了口味就改了。少良说：“我爱吃火锅鱼，这里头豆芽菜要放多点才好吃，我尝尝这家的手艺怎么样。”

少良妈还拦着：“不好，别吃这么辣的，回头又咳嗽。”小湘的脸色有点难看，赌气夹了一大筷子火锅鱼放到碗里，吃得津津有味。

少良妈还说：“小湘啊，别吃那个，孕妇吃辣的也不好哩。酸儿辣女，你要多吃酸。我给你做的那泡菜拿来吃，酸酸的，吃了好。”

小湘故意说：“我不想吃酸的，就想吃辣的。叫少良吃吧，他爱吃。别在饭桌这儿吃啊，你到厨房去，我不能闻到那味。”

少良妈就像没听见似的，还说：“小湘啊，多吃点青菜，辣的吃多了不好，容易上火。你怀着孩子呢，要忌忌口。还有，饭店的菜油不好，有股哈喇子味道，味精还下得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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