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贾平凹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44
|本章字节:2912字
带灯在午后放过了风筝,到了老街,老街上却有人在翻修旧房子。
屋檐上站着人,地上也站着人。地上的人把苍青的瓦五页并在一起往上撂,屋檐上的人伸手就接住,一点不费力,像在杂耍,嘴里还唱着歌子。后来又把泥浆包往上撂,多沉的泥浆包啊,屋檐上的人还是稳稳接住。但是撂泥浆包的可能身上虱子在咬,手在怀里抓了一下再撂泥浆包,节奏乱了,上边的人没接住,泥浆包掉下来砸得下边的人一头泥。
这些房子不是早不住人吗,怎么又翻修?带灯觉得奇怪,可想了一下就不想了,从辘轱把巷往新街上来。辘轱把巷里一头猪慢慢地走,肚子几乎蹭在地上,并不见有人拿了笊篱跟在后边,猪的尾巴一乍,一堆粪就拉下来。带灯很不满意镇街上的人养了猪让猪散跑,才要喊叫这是谁家的猪,却有一个人迎面跑过来,跑脱了一只鞋,停下来要捡鞋,又没有捡,跑过去了。好像是茨店村老伙计王采采的儿子?定睛再看,跑起来是八字步,真的是王采采的儿子。带灯喊:哎,哎哎!王采采的儿子没应声,连滚带爬翻过一堵院墙,又到了房顶,踏得瓦片一阵响地往东跑掉了。
王采采在做女儿的时候是独女,娘家人都指靠她,也就给她订亲到一梁之隔的石幢洼村。没结婚前,一到农忙,她爹就在梁头上吆喝未来的女婿过来犁地,等会儿还不见人来了,再吆喝:你还要人呀不要?!后来结婚了,丈夫老实也肯下力气,自家的和丈人家的脏活苦活都包了干,却五年后害了病,长年嘴角流涎水,拿个小缸子接着,再也干不了重活。后来她爹死在她的怀里没钱埋,村长仗义,自己亲自坐礼桌想能收二百元的礼钱就办事,谁知山里人都拿点烧纸或一瓶罐头。是带灯给了二百元把她爹草草入了土。王采采的儿子那时还小,待长大了也去了大矿区打工。十天前王采采来镇街赶集市,给带灯提了一罐酱豆,带灯又给她一条旧裤子。王采采当下把裤子往身上套,说裤子太窄又长穿不了,脱下来还给带灯,说:我哪有你的长腿!带灯的鞋都是高跟或半高跟的,带灯要给买一双平底鞋,王采采坚决不要了,说儿子能挣钱了,可能五月端午就回来。
五月端午还早着的,王采采的儿子却现在就已经在了镇街,带灯心里毛毛的,顿时像长出了一片乱草。
王采采的儿子刚刚跑掉,元斜眼也跑进了辘轱把巷,粗声吼:你跑你妈的哩你跑!瞧见了王采采儿子遗下的那只鞋,日地踢了一脚,鞋落进一家厕所的尿窑子里。
元斜眼没去大矿区打工前名气比不上元黑眼,从大矿区打工回来了,一般人就害怕了他。和元斜眼一块去大矿区打工的是两岔口村的杨二猫,杨二猫给人讲,他们在一家公司打工,打了半年工,老板不发工资,讨了十多次讨不来,元斜眼就雇了一辆小车,约他一块要请老板吃饭。老板上了车,车就往山上开,老板问怎么到山上去,元斜眼不吭声。车开到山上僻背处,元斜眼把老板拉下来,老板说:干啥干啥?元斜眼还是不吭声,用绳子就捆了老板。老板还在说:干啥干啥?你们不敢胡来啊!元斜眼从车后箱取了镢头和锨,在地上挖坑,也让杨二猫挖。老板这下软了,爷长爷短地叫,说只要放他回去,立马付工钱,一个再多给五千。他们就把老板又拉下山取了钱,连夜回了樱镇。
元斜眼肯定是在撵打王采采的儿子,带灯问为什么要撵打那小伙,小伙瘦得像个蚂蚱,是能打得过你还是能挨得你打?元斜眼没有理会带灯,只顾骂:你能跑到哪儿去?钻到你妈里了也得把你拉出来!带灯嫌他骂得脏,拧身就走,让元斜眼骂去,没人听见他骂,他骂得再脏也是一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