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7
|本章字节:13056字
韩琦在镇守相州(今安阳)的时候,一次,因为祭祀孔子,他住在官府。晚上,一个劫匪手持利刃潜入卧室,胁迫他说:“我无法养活自己,所以只好向大人您求助了。”韩琦对他说:“桌子上的东西很值钱的,你都拿去吧。”劫匪说:“您的头更值钱,西夏的人求之不得。”韩琦于是把脖子伸给了他,劫匪立马跪下说:“早就听说您的肚量很大,我今晚只是来试试而已,不过,桌子上的东西您已经答应送我了,但这件事求您不要张扬出去。”韩琦答应了,并终生守诺没有说出去。
后来这个劫匪因为其他事情而被判死刑,临刑前他说出了这件事情的原委,他说:“我要说清楚这件事,要不我死后,韩公这种非同凡响的气量肯定会没人知道,湮没不闻。”
韩琦处理这件事,除了不愿意跟劫匪计较外,恐怕还与他一贯的容人气量有关。
史书记载,韩琦在定武镇守边疆时,夜里写信,让一名小兵在身旁拿着蜡烛照明,这名士兵在看别的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烧到了韩琦的头发,韩琦急忙用袖子扑灭了火,然后接着写信。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给他照明的士兵被换了,韩琦担心这位士兵因疏忽会遭到长官的体罚,赶紧把他又招了回来,并且说:“不要换了他,他已经学会怎样拿着蜡烛照明了。”
身为军中主帅,却能对一个兵卒的处境做如此设身处地的考虑,韩琦的品格不仅得到了全军的认可,同时也进入了史官的视野,让这位贤德和才具完美的人物点缀着历史。
孔子把这种宽和仁厚的个人品节推而广之,发扬为“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社会风尚。
这种深厚博大的情怀进一步推而广之,延及宇宙间的苍生:
孟子曾转述且引申过孔子的一句名言:
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像人而用之也。
孔子说:“那位第一个发明用陶俑木偶殉葬的人,真该断子绝孙!”
为什么一向温润宽厚的人会有如此激烈的表达呢?
孟子解释说:“那是因为即便是陶俑和木偶,都是根据人的形象做出来的,能够用它们来进行殉葬,内心深处肯定有残忍冷酷的种子!”
孟子面对梁惠王就治国方略的质询,把孔子的意思作了更加具体的阐释和申发,他说,只要国君有治国的诚意,那么就应该像尊敬自己长辈一样对待所有的老年人,像呵护自己子女一样对待所有身为子女的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要狭隘地只顾自己的亲人和子女(“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如果一切政治措施都能从这一原则出发的话,那么实现一统天下的大业,就好像运作于手心里那样容易了。
古圣前贤倡导这种宽广情怀和道德风尚,是为了让社会富有一种家庭般的温暖,充满浓郁的人情味和生活气息。
营造这样的社会氛围,是为了让天国乐土在人间实现,让人生不再显得坎坷漫长,让每个人都充满尊严地享受天赋的快乐和幸福。
构建大同社会,是孔子毕生的追求和梦想,他无比渴望一个公正公平的社会。尽管孔子饱受挫折,但依然充满热情地呼唤良知和正义,带有浓重理想色彩的追求,使他的人格充满悲剧意味的同时,又富于神圣的品格。
关于人伦关系,孔子非常清醒,他之所以不提倡墨子那样带有空想意味的、无条件的、普行天下的博爱,乃是因为他承认一种残酷的事实,人是一种有上下关系的等级动物。
但是,这种现状也不会阻碍他实现广及四海,博施天下梦想的努力,因为孔子非常现实地将“仁爱”这种道德仪范放在了关系的制约之中。
可惜的是,孔子这种良苦用心常常遭到误读误解,甚而招致无端的批判。
最显著的例证是他关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说法。
有人将孔子的这一表述解读为孔子醉心于等级制度的证据,甚至将所谓“中国奴役个性解放,压制创造性,桎梏了民族创新和活力”的罪名也加在了他身上。
其实,孔子这一表述中寄托着他的良苦用心,他是想在等级秩序中维系一种人道的,稳定的和谐关系。
“君君臣臣”是在探讨理想的君臣关系:君王在行使自己权力而要求臣子履行尽忠义务的时候,他自己也应该像个君王的样子。
所以孔子才对向他请教的鲁国国君说: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在上者,应该以符合对他进行约定的礼法去对待臣子,臣子才会对他尽忠。
二者互为前提,反之亦然。
孔子还说过:“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意思非常清楚:在上的人如果讲究礼法,依礼行事,那么老百姓就容易使唤了。
还有:“民之于仁,甚于水火。”
老百姓对于仁德和仁政的渴望,比对水和火这些日常需用还要紧迫。
这些都是饱含着“危险”因子的思想,给孟子留下了广阔的申发空间。
可惜的是,人们只是看到孔子对忠顺臣节的强调,而忽略了潜在的前提。这一重意思略显隐晦,一方面是因为孔子崇尚含蓄内敛的措辞风格;另一方面,这种思想包含着一种孔子不愿明言,但却非常明确的逻辑暗示,这一暗示被孟子率真直露地引申了出来。
且看齐宣王跟孟子的一段对话: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矣,未闻弑君也。”
齐宣王询问孟子说:“商汤流放夏桀,武王讨伐殷纣,真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史书上有这样的记载。”
宣王接着问:“做臣子的杀掉他的君主,这说得过去吗?”
孟子说:“破坏仁爱的人叫做‘贼破坏道义的人叫做‘残这两种人我们只能称之为‘独夫我只听说周武王诛杀了独夫殷纣,没有听说过他曾以臣弑君。”
可以说,孟子勇毅刚直的回答,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孔子所有潜在的含义,君王无道就等于他没有履行自己的义务,那么臣子自然也就不必向他效忠了。
如果说这个意思是在谈话的具体语境之中,顺承话题作出的发挥的话,那么下面的意思则是孟子的正面表达了:
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牛马,则臣视君如路人;君视臣如土芥,贝lj臣视君为寇仇。
意思显得更加明确了:在君臣关系中,君处于主导地位,所以不能单方面地要求臣子无条件地顺从国君;反而,对于国君提出了很严格的要求,他必须以人民为国家的根本,尊重人民的人格、希望和要求,为民众谋福利,决不能容忍暴虐残民,杀戮无辜。至于臣子对君王的忠顺遵从,都是以这种要求为前提的。正因为如此,当孟子面对齐宣王对“臣子”问题提问的时候,他的回答让齐宣王勃然变色,满怀情绪:
孟子曰:“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王曰:“请问贵戚之卿?”曰:“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王勃然变乎色。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王色定,然后问异姓之卿。曰:“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孟子是说,君王如果贼害民众,任情肆虐,臣子屡谏而不改,那么,贵戚大臣就可以另立君主,而异姓大臣则可以挂冠而去,不跟他合作,拒绝为他服务。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对于民贼独夫,人人都有诛灭他的权利和义务。
这一重意思的逻辑隐含在孔子的表达中,只是孟子对他作了显豁明了的引申。
孔子所要求的这种理想的君臣关系叫“君惠臣忠”,即和谐的局面是在关系中存在的,不能只要求单方面。
“父慈子孝”的道理也一样。
正是因为一种名分就约定着一种相应的权利和义务,所以,孔子在回答子路关于治国何者为首要事务的时候说:“必也正名乎?”也就是说,一定要先从纠正名分上的用词不当入手。孔子思想中的这一层意思,很多时候都遭到了漠视。
这是对孟子所说的“独夫民贼”片面诠释和倡导的结果。
可惜的是,孔子的思想在统治方及其御用文人那里,被“误解”、篡改了,刻意地片面强调其中温润和顺的因素,而隐去了其中刚猛勇毅的一面,“臣节”和“忠顺”被无条件地夸张放大了。
因为孔子含蓄而孟子直率,因此,中国历史上,官方对孔孟的态度曾经大为不同,有不少的帝王曾经对孟子表达过反感和抵制。
孔子的济世情怀,担当精神,孟子的庄严崇高,浩然正气,在古代社会影响塑造了不少优秀的人物。
只要人类社会存在,孔孟的思想就不会失去它的价值,它永远启迪着正直勇敢,试图有为的人,给他们以智慧、勇气和力量。
同样的道理,对于宽恕,孔子也在关系中进行了约定,他说:“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意思是说,当一个人责备自己很重,但责备别人很轻的时候,就不会招致怨恨了。宽恕只有体现在关系中的时候,才会获得满意的效果。
宋代名相范纯仁曾经这样告诫子孙:即便是多愚蠢的人,在责备别人时,头脑也是清醒的;即便是多聪明的人,在宽恕自己时,头脑也是糊涂的。一个人如果用责备别人的心思责备自己,拿宽恕自己的心思去宽恕别人,那么他就根本不用担心达不到圣贤的境界。
所以说,和谐的关系由宽容来成就,但宽容不是单方面的施予,它是相互间的馈赠。
正如《朱子家训》所言:“施惠勿念,受恩莫忘。
意思是说,给予别人以好处,不要老是记在心上;但是得到别人的好处,一定要铭刻在心。这句格言从施者和受者两方面同时进行了不同的约定,当施受两方都积极履行“义务”而主动放弃“权利”的时候,一粧善举才算圆满了。
因此,我们可以把德国哲学家尼采的一句话,理解为对孔子倡导的伦理精神的肯定和赞美:“事情之所以成为伟大,有赖于施事者的官能,亦赖于受事者的官能。”
三、克己守中
所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那么能够宽厚待人,给人如坐春风的感觉的人,他巨大的道德力量来自何处?
郭沫若以为,“仁”是一种克己为人的利他行为。
尽管在孔子那里,“仁”不只是一种行为,它更是一种行为背后的灵魂属性,但是,就如何获得“仁”,郭沫若的说法,也算是把握了孔子所说的“仁”的内涵。
就仁者待人处事的宽容来说,一方面,它需要透彻的智性,因为我们知道,如果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宽容会成为丧失原则的退让;另一方面,宽容需要一种对生命的深厚情感,一种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
其实,这两者都统一在“恕”里面,因为关于“仁”,孔子曾经告诉子贡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意思是说:在考虑自己站得住的时候,也要使别人站得住;要让自己事事行得通的时候,也要使别人事事行得通。
试想,一个没有智慧的人,如何能有这样周全圆满的行为;一个对他人没有充分尊重的人,又怎么能获得真正的心灵宁静。
那么,如何能够做到在与人的相处中通过宽容,求得和谐圆满的效果,而实现“仁”的最高境界呢?
这就是修身的功夫。
关于修身,古代的圣哲曾说过两种途径,一为理入,一为行入。
理入就是从道理上明白,深刻地领悟真理,在把握生活真理的过程中使自己的人格得到超越和升华。
行入则是从当下做起,在生活的实践中去感悟领受真趣,渐渐看轻看淡一切,摆脱寻常的烦恼,解脱先前的羁绊,放下原有的负累。
两者可谓殊途同归,都是指向心灵世界的拓展和深化,都是为了心如秋月春风,宁静怡悦,快乐安详,大放光明。
朱熹有一首诗,名叫《观书有感》,写的是他在读书瞬间的感悟和体会: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我们可以想见,朱子一生都在追求超凡入圣的生活真理,他在的时候,忽然之间似有收获,内心无比开阔敞朗,那种寂寂的宁静之中伴着淡淡的些许快乐,他在想,人的幸福到底在哪里?人怎样做才能永远保持一种纯净明洁的心灵面貌,不被身外之物干扰,永远地做自己的主宰呢?
朱子踱步思忖。户外的那方水塘清澈澄寂,洁如明镜,天上的云朵映现其中,尘纤不遗。它何以会如此地清亮干净呢?原来,是有一股活水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啊!
古人常常把人的心灵比喻为一方明镜,而人的不良习性就像镜子上的灰尘,灰尘蒙在镜面上,自然无法映照出一个清晰鲜亮的世界来。
就好像唐代的神秀和尚所说:
身是菩提树,
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
勿使惹尘埃。
他说,人的心灵这面镜子,需要常常擦拭,要不然,上面就会蒙上灰尘,会使它失去映照万物的光明。
朱熹在诗中也是这样的意思,人要时时勤勉地思考,切实地力行,不然,在怠惰和懒散中,天赋的智慧和德性就会被遮掩蒙蔽,心灵的园地中就会良莠杂陈,荒草丛生。
像朱熹这样的修身方式就是理入。
在儒家看来,真正有效的修身方式,是把两者结合起来,二者并存不废,相得益彰。
理入的开端是克除浮躁,从人内心最深处、最隐微的地方入手,找到最本真的自我,剥离外物对它的纠缠和困扰,还心智以自由,只有在这个时候,人的天赋智慧才能彻底无隐地显现出来。
从儒家的经典看来,修身的起点从“格物”开始,“格物”就是穷究事理,让宇宙万物的本相显豁地呈现在眼前,真理的把握必然会让一个人崇尚真趣和天然,离伪饰和虚妄越来越远,端庄方正的品格自然也就打造出来了。
这就是《大学》中的话: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至于“格物”的具体方法和内容,《大学》的开篇就给予了明确的交代: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具体的方法是:先克除心浮气躁的习气,让心灵归于澄澈宁静,这个时候,人生而具有的那面能够映照万物的镜子,便开始发挥作用了。它能洞彻事物的本源和结果,能够呈现出表相和实质,知道了万物的规律,并且能明白为什么有这样的规律,这个时候,运行在宇宙间生生不息的大道就差不多算把握到手了,这就是“格物”的内容。
可见,克除浮躁应是修身的起点。
因为浮躁会让人抛弃原则,苟且从事,就好像明末的大学者黄宗羲批评当时名满天下的才子侯方域所说:“人而不耐寂寞,则何所不至矣!”就是说,如果一个人耐不住寂寞的话,那么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心浮气躁是道德的天敌,甚至是罪恶的温床。因为浮躁的心灵失去了主宰,在四处游荡,随时准备迎合诱惑,甚至寻找诱惑,在任由情性的放纵泛滥中丧失了自我,颠覆着美德。古来胸怀大志励志修行者,无不看重性情的砥砺和锻炼,都从本源入手,从克除浮躁的虚火开始,并且把这一思想作为培养子弟的金玉良言,垂为家训。
如诸葛亮的《诫子书》就是这样写的: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诸葛亮告诉儿子,君子应该有这样的操守:克己内敛,用心去精专加强自己的修养,含蕴自己的道德,因为,如果没有宁静的心灵,就会心无定所,哪里还谈得上高远的追求?心浮气躁的时候,就不会有包罗天下的气度和胸襟,怎么会感受造化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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