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良医失踪

年年大暑，今又大暑。每年大暑，濒海县都要举行隆重的送大暑船仪式。送大暑船其实最初由于大暑前后常常流行疫病，渔民们为乞一方平安，在大暑那天集体供奉五圣（张元伯、刘元达、赵公明、史文业、钟仕贵五位凶神），并用渔船将供品等物送至大海，为五圣享用。久而久之，大暑送船的影响越来越广，范围越来越宽，规模越来越大，成为了民间一项重要活动。今年不同往年，由于海对面的郑经残守孤岛，不肯统一，大清朝廷决定迁界禁海，以此迫使郑经回归祖国。由于禁海，许多海上活动都被禁止，而大暑送船也接连停了两年，今年是第三年，按照以往的规矩，大暑送船每年一小送，三年一大送，小送可停，大送勿止。所以民间百姓在船老大于辅民的带领下，纷纷到县衙请愿，请求县太爷温容奎准许百姓大暑送船，温容奎犹豫再三，点头应允。于是，百姓欢天喜地，加紧准备大暑船的一应用具，并由于辅民等人出海探看海情，一切准备停当，大暑这天，海滩上聚得人山人海，众人祭罢五圣，将各种供物用具送上大暑船，于辅民向众人挥一挥手，一人亲驾大船，向茫茫大海而去。

眼见大暑船越去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之中，众人这才又向大海磕了三个响头，纷纷起身，准备回家。正在这时，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骑快马风驰电掣般来到众人面前，马上人甩镫下马：“温大人可在？”

和百姓一起祭送大暑船的温容奎迈步上前：“本县就是温容奎，这位差官何事？”

“温大人，我乃府衙旗牌。前天知府江大人的公子突染贵恙，久医不效，江大人特命各县名医共去会诊。在下奉知府大人命特来迎请濒海民间神医安荆祥。”

温容奎点了点头：“安老先生可在？”

谁知连问三遍，竟然无人回答。温容奎不由一愣，大暑送船是百姓中最大的事情，即便身患重病者，只要能走能动甚至能抬来，都要和众人一起恭送大暑船，安荆祥怎么可能不参加这一活动。他回头扫视了三遍，发现了安荆祥的夫人及儿子安虎，便上前问道：“安老先生何在？”

一丝惊慌之色从安虎的脸上掠过，安夫人顿了顿：“回大人，拙夫三日前赴内地参加同门会去了。”

温容奎点了点头，转身向旗牌一拱手：“旗牌，实在不巧，安老先生已赴内地，实在无法去给知府大人的公子会诊，下官这就再选几个名医随旗牌同去。”

温容奎已请出几个郎中，和旗牌一起，乘马绝尘而去。

众人散尽，温容奎把安氏母子请进了县衙。温容奎和颜悦色，问安夫人安老先生究竟去了哪里，等安夫人说出安荆祥所去之处，温容奎一摆手，叫到三名衙役，命他们立即动身，六百里快马，前去照应安老先生。安夫人闻听，脸色一变，急忙说安荆祥临行前说他此行有许多打算，不知道会不会临时生变。温容奎微微笑了笑，命人送安夫人回家，单单把安虎留了下来。

温容奎看了一眼满脸惊慌的安虎：“安公子，令尊在濒海甚至整个东南沿海都是数一数二的名医，他的一举一动不可能不引人关注，而他的一言一行同样影响和关乎极大，我劝安公子不论哪个方面来说，都要实话实说，令尊到底去了哪里？”

安虎低着头：“家父确实去了内地。”

正在这时，捕头吕欣匆匆走了进来，俯在温容奎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目光不时扫视着安虎。温容奎点着头，摆手让捕头退下，迈步来到安虎跟前：“安虎，三日前你父曾和于辅民一起出海探看海情，当晚你父还去过于家，如何有你父在三日前去内地之说？你父究竟去了哪里？说！”

安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家父就在大暑船里。”

“什么？”温容奎脸色一变，每年送大暑船，只有一两名最有威望的船老大驾送，而今年，大家都清楚，只有于辅民一人送船，安荆祥肯定是私藏大暑船，“他……他藏在里面干什么？难道要投台湾郑氏不成？”

安虎磕头如捣蒜：“大人，虽然小人不知家父为何藏身大暑船中，可家父祖居大陆，父母先人均在大陆，况且朝廷待我家不薄，家父绝不会去投台湾郑氏。”

“别说了，我已得知你有一姑母远嫁台湾，今年恰逢八十寿辰，而于辅民曾两次被你父所救，你父肯定是借大暑直奔台湾。”温容奎说着一摆手，“来吧，马上派船出海，去追大暑船，一定不要让他逃到台湾。”

捕头吕欣应声上前：“大人，是要通知水师去拿？”

温容奎皱着眉头扫视了捕头一眼：“你说呢？”

吕欣脸一红：“属下明白。”说完，急匆匆退下，找齐靠得住的衙役差人，摇起一条快船，张帆摇橹，顺着大暑船出海的方向，径直追了下去。

当晚子时时分，追逐的快船返回了濒海。可此时的快船已不再是出发的雄壮英勇，帆断橹折，衙役差人们身带伤痕，没精打采，低头耷脑地进了县衙。温容奎急忙迎了出来，吕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我……我们……”

“快起来！快起来！”温容奎双手扶起吕欣，拉着他走进内室，递上一杯热茶，“怎么样？”

“我们倒是追上了大暑船，也看到了安老先生，可是还没等我们跳上大暑船，几条海盗船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其中两条围着我们恶战，另外一条靠近了大暑船。我们拼力死战，总算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回来。可安老先生和于辅民……却被海盗掳去了……”

温容奎长叹了一声，呆呆地坐在那儿，久久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拍了拍吕欣的肩膀：“你们回来了就好，安老先生只要不是投降台湾郑氏就好，愿老天保佑他们。五日后若不见于辅民他们回来，我们就带百姓遥祭。”

二、船夫回还

一连五日，温容奎天天去海边张望，希望能看到大暑船回归的影子，可大海茫茫，除了迎面而来的海风，再没有任何东西。接连五日，日日失望。见太阳已落，温容奎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县衙，盘算着明日如何祭奠于辅民，又如何处理安荆祥失踪。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捕头吕欣推门进来：“大人，船老大于辅民回来了。”

温容奎“腾”地站了起来：“人呢？就他自己吗？”

“大人回来后，属下一直在海边瞭望，终于发现一个黑点，属下便亲驾小船去迎，正是于辅民驾着一条舢板回来了，就他一个人，其实他已经昏了过去。属下把他带了回来，现在他正在接受郎中治疗。”

“走，快带我去看。”

吕欣领着温容奎来到于辅民的屋里，郎中已经为于辅民做了简单医治，于辅民也已清醒过来。一见温容奎到来，于辅民急忙跪倒在地：“草民于辅民拜见大人。”

温容奎急忙双手扶起于辅民：“身体感觉怎么样？”

郎中：“全赖他身体健壮，但也需要调理些时日。”

“多谢大人挂怀，辅民从小就在海上风里来浪里去的，这点儿小事儿算不得什么。”

“那也要注意调养，身体病情，大意不得。”温容奎见郎中已经退下，屋里除了吕欣也再无旁人，便看了看于辅民，“你是怎么回来的，安老先生呢？”

“大人，一言难尽呀！”于辅民长叹一声，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安荆祥的确有个老姐姐嫁到了台湾，今年老姐姐已是八十高龄，安荆祥做梦都想能和老姐姐见上一面，可两岸对峙，朝廷又禁海，郑经那里更是为敢于和大陆有往来者处以极刑，他也只能是望海兴叹。那次于辅民为送大暑船而去探海，安荆祥随船同行，他只想借此机会离姐姐能更近一些，一路上他泪流不止。于辅民知道他的心愿后，便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藏身大暑船里，然后由自己驾驶大暑船后为自己准备返回的小舢板，暗闯金澎，私会老姐。安荆祥喜出望外，和于辅民商量停当，便悄悄藏进了大暑船里。等船到海上，安荆祥便和于辅民一起驾船前行。没想到他们的事情被温大人发觉，派捕头吕欣驾快船前去追赶，眼看着吕欣的快船就要靠近大暑船，突然间海面上蹿出了三条海盗船，两条海盗船打败了吕欣，另外一船靠近大暑船，抓住了安荆祥和于辅民，把他们带上了一座孤岛。谁知突然间大暑船上带着的那五圣纸像莫名其妙的着了起来，紧接着大暑船也烧了，一阵浓烟过后，众人全部倒下。等他们醒过来，便发现众海盗开始发病。安荆祥仔细一检查，知道众海盗得了一种奇怪的疫病，他虽然进行救治，可岛上无药，无济于事，海盗们一个个死去。安荆祥让于辅民马上驾船回濒海，他认为这是五圣发怒，先降罪于海盗，如果濒海人不有所行动，五圣还会降怒濒海。所以他叫于辅民告诉温大人，为了濒海百姓，一定要二次送大暑船。

温容奎听完于辅民的叙述，久久没有说话，朝着他摆了摆手，命人退下回家。

当天晚上，于辅民又一次来到县衙，声泪俱下，向温容奎痛陈二次送大暑船的必要，跪请温大人准许二次送大暑船。温容奎被于辅民的深情打动，扶起他，决定同意二次送大暑船。

可是，温容奎的决定还没等传下去，知府大人的差人又到了。原来，江知府的公子病情严重，各地的医生会诊也没有看清弄明，最后一命呜呼。江知府把儿子去世归结到安荆祥没有赴诊上，多方打听，听说安荆祥并没有去内地，极有可能是随大暑船一块出海，他又听说送大暑船的船老大于辅民回来了，于是便派人前来赉拿于辅民，带到府衙问罪。

一听说要带于辅民走，温容奎拦住差人：“不知大人要带于辅民何事？”

“有人告发，说安荆祥暗藏在大暑船中，被于辅民带到海上，投降了台湾郑氏，所以大人特要审问。”

“胡说，安荆祥去了内地，可启程不久便遇上上岸的海盗，被海盗卷到海上。后来海盗又袭扰了大暑船，将于辅民一并拿到一个海岛。正当海盗准备对他们两人下毒手时，五圣发威，大暑船自焚，众海盗染病，于辅民这才拼命驾小舟回来，正准备为沿海百姓消灾渡难，而安荆祥现在正困于海岛，怎么可能投降什么台湾郑氏！”

于辅民也急忙答道：“是呀，为了濒海百姓，我们大人正准备要二送大暑船呢，你们谁要不信，可以和我一块儿去海岛找安老先生。”

差人一笑：“温大人不必过多言语，在下只是奉命赉拿于辅民，等知府大人需要温大人回话时，温大人再说不迟，告辞！”说完，押着于辅民离开了濒海。

于辅民被带到府衙，不管江知府如何审问，他所说所述均与温容奎所说一般无二，并一口咬定，一定要二次送大暑船，否则五圣发威，定要大祸临头。江知府大怒，直接把于辅民送进了牢房。谁知当天晚上，于辅民便病情发作，形状怪异，极其痛苦，同牢的囚徒很快便被传染，不到天亮，已有十几个囚徒得病。狱卒急忙把消息报给江知府，江知府闻报大惊，急命郎中前去医治，谁知接连两个郎中不但没有看出病因，反而中了怪病，一时间，整个府城开始人心惶惶。这时，于辅民硬撑着爬起来，告诉第三个给他们诊病的郎中，给他吃药，并说这是五圣梦中授他的良方，郎中按此方抓药配制，于辅民等人果然药到病除。江知府更是惊讶不已，于辅民趁机劝江知府放他回去，准许他二次送大暑船，否则五圣降罪，疫病横行，他江知府也承担不起。江知府犹豫良久，终于点头同意，于辅民又回到了濒海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