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头爷早已落到了西山，门前的气死风灯也点起来有时候了，可住店的人却还是没几个。眼见着这一天又没多少进项，“到家了”客栈掌柜的熊务本叹了口气：“乱吧地的世道哟，这日子过得可真难。”便准备关门上栓。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十几匹膘肥体壮的健马进了镇子，身上驮着大包的货物，像水洗的一样。难道是马帮来了，那自己今天可要挣着了。熊务本眼睛一亮，急忙迈步出手，拱手站在门旁，迎候马帮的到来。

果然，马帮一行人来到“到家了”客栈门口，当家的一抱拳：“掌柜的，住店，有房吗？”

“有，有，单间雅座，通铺大号，屋亮炕热，新弹的棉花，刚烧的开水，当家的里面请。”熊务本满脸堆笑地说着。

“好。”马帮当家的一指身旁那个虎背熊腰的人，“给我和他开一个单间，其他人包两条大炕，有劳掌柜的了。”

“当家的这话就外了，到了‘到家了’，那就是到家了，当家的里边请。”熊务本说着亮起嗓门儿脆声喊道，“上房一间，包炕两条，准备饭菜，卸货喂马！”

随着喊声，小伙计魏常新小步快跑着迎了出来，把众人让到屋里，开始动手牵马卸货。

虎背熊腰的大汉刚要阻拦，当家的一摆手，看了看魏常新：“小老弟，你牵马就行了，货太沉，别碰着你。”

“多谢当家的关照！”魏常新看着马帮众人把货物一件件卸下来往屋里抬，便把马牵到后院槽头。转回身来，见货物还没有运完，而那年纪稍大一点儿的帮众正在吃力地搬一个长条包袱，汗水淋漓，便急忙抢过去：“爷们儿当心，我来！”

还没等那个帮众推辞，魏常新已经把那个长条包袱扛了起来，可包袱太沉了，他刚刚直起腰，还没等迈步，便一个踉跄抢了出去，人总算扶墙站稳，可肩上的包袱却被横着扔了出去。

“砰！”包袱正撞在院里的石头上。

包袱撞开，猴头木耳四下飞溅，一条草捆摔在了地上，几条黑乎乎的枪口从草捆里露了出来。

马帮运的竟然是枪！

魏常新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虎背熊腰的大汉闻声闯出，一把揪住魏常新的脖子，右手从绑腿中抽出了冷森森的匕首。

“二弟！”大当家的也闻声出来，急忙拦住大汉，左右看看，见院子里除了魏常新再无外人，急忙一挥手，“赶紧收拾，看紧他，先不能杀人，我去找他们掌柜的。”

大当家的几步来到前柜，熊务本急忙抱拳：“大当家的好，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到了‘到家了’就是到家了。”

大当家的一抱拳：“多谢掌柜的，在下何永伦，另一个是我拜把子兄弟郑顺，我们就靠马帮运货谋生。不过这次闯长白山还是头一次，我见你的那个小伙计挺机灵的，掌柜的能否雇给我当一个月的向导，我给你大洋三十块。”

三十块大洋！熊务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但很快便恢复常态摇了摇头：“何大当家的，那小伙计魏常新无亲无故，一个要饭的冻僵在我的大门口，是我救了他并赏了他口饭吃，开店的和住店的应该互相关照才是，按理说我应该答应你，可咱关东人都知道，说句不吉利的话，马帮可……可不是一般人走得了的呀。万一……我怎么对得起他哟！”

“掌柜的放心，我何永伦此次马帮保管万无一失，我再加十块大洋。”

“这……不是我不愿意，可我真的担心这孩子他……”

何永伦上前一步，伏在熊务本的耳朵上低低说了几句。熊务本顿时满脸带笑：“好，那我就把魏常新交给何大当家的了。”

“放心，闯过了长白销了货，我就亲自把他送回来。”何永伦说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郑顺早已把魏常新绑了起来。何永伦看了看一脸死灰的魏常新：“小家伙，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碰我们的货，现在你已经知道我们运的是什么货了，按理说我应该宰了你。可我看你这么小，不忍心害你，所以和你掌柜的说好了，让你做向导陪我们一块儿闯长白。我们把货送到后就放你回来，可你要是露了一点儿马脚，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魏常新连连点头：“多谢大当家的饶命，我一定听你们的话。”

“好，松开他。”

郑顺刚刚松开魏常新，熊务本便走了进来，告诉他要给何永伦他们当向导，并再三叮嘱要听何大当家的话当好向导早日回来，然后便拱手离去。何永伦叫过来几个帮众，让他们把魏常新守在大炕中间，绝不能让他跑了。

帮众带着魏常新出去了，郑顺看了看何永伦：“大哥，这小子已经知道咱们运的是枪，咋不杀了他灭口？”

“二弟，咱们在这儿杀了他岂不是更让人怀疑咱们所运之物？咱们只能带走他，这才能保证不走漏风声。明天离开镇子你就把他绑好，嘴塞住，装进一个箩筐，驮在马上。只要他不逃，咱们到地就放了他。”

“为啥不在半道杀了他？多个人倒多一份累赘。”

“我已经跟熊掌柜的说了咱们的来头，他才同意让咱们带走魏常新的，要是咱半道杀了他，万一熊掌柜找起来，也不好交代呀。”

郑顺点了点头：“那好，就听大哥的，我保证他这一路上不出一声儿的。”

“好，咱们这次运的是枪，大伙儿都精神点儿。”

郑顺点点头，出门亲自去安排。

第二天一早，何永伦、郑顺带着魏常新辞别熊务本，赶着马队，离开了“到家了”客栈，踏上了闯长白之路。

二

马帮一路前行，翻山越岭，汗流浃背。转过一个山弯，前面出现了一个狭窄的山道，仅容一车两马横过。何永伦皱着眉看了看山道，扭头看了看郑顺：“多加小心，你断后！”说着，催马向前。

正在这时，前面黑影一闪，一匹快马出现在山道上，死死拦住了马帮的去路。

何永伦一摆手，众人一齐勒住，他提马向前，抱拳当胸：“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何永伦率马帮有礼了。”

来人一阵大笑：“关东老大难，是人就欠钱，好要你不给，赖要你得还！”

马帮帮众一阵惊讶：老大难！

在关东，几乎没人不知道老大难的。老大难是关东特别是长白山一带有名的胡子，他报号早，神出鬼没，净做一些大买卖，如果谁让老大难缠上了，他只有认命的份儿。虽说何永伦走马帮也屡次碰上各路胡子，靠着他的本事也都化险为夷，可一听说是老大难，也不由愣了一愣：“还是老大难大当家的，久仰久仰！”

“好说好说！”老大难笑了笑，“何大当家的此次走的是什么货呀？”

“噢，托大当家的关照，都是些猴头木耳皮子什么的山货。今天巧遇大当家的，真是三生有幸。那些山货也拿不出手，没法儿孝敬大当家的，这一百块大洋就权表心意吧！”何永伦说着一挥手，一个帮众跳下马来，从马鞍旁取下一条布制小口袋，双手捧着送了过来。

老大难用手掂量了掂量大洋口袋：“何大当家的，咱明人不说暗话，今天我不要钱，我就要你运的货。”何永伦一愣，急忙笑道：“大当家，一些干山货也能引起大当家的兴趣！要是大当家的喜欢，等我走完了这趟货，我和二弟郑顺一块儿弄些新鲜山货孝敬大当家的。”

“何大当家的，别打哈哈了，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老大难，你这次走的不是什么山货，而是喷子（黑话：枪）！”

何永伦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他做梦也想不到，如此机密的事儿老大难怎么会知道，他更清楚，今天很可能是一场生死战。

老大难仰天大笑：“何大当家的，没想到我会知道你们走喷子吧。何大当家的这些年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我老大难事儿也不会做绝了，你这次走的喷子我不全要，留一半给我，然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何永伦一抱拳：“既然这样，我也不必藏着掖着。大当家说的不错，我这次走的的确是枪，可这批枪却不是我的，是吉林黄海天旅长的，他托我运到地方。看在大当家在江湖上的名望，我应该把这批枪全送给大当家的，可黄旅长……大当家，绿林虽不怕官府，可绿林却不主动招惹官府呀！”

老大难一愣：“黄海天的？你怎么不说是吴俊生张作霖的呀？”

“大当家的请看！”何永伦说着从怀里取出了由黄海天亲手签署的特别通行证，“正因为是黄旅长的，所以一路上我才能顺利通过官府的层层盘查。”

老大难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特别通行证：“好，喷子是他黄海天的货，而我现在对的不是他黄海天，而是你何永伦，咱们就按江湖上的规矩办，如果你有本事从我的手下闯过去，那你就继续走你的马帮，如果你没本事闯过去，那就是天意了！”

何永伦沉思了半天：“也好，不知怎么个闯法？”

老大难：“就你我比一比吧，比枪法。”

“好！”何永伦点点头，“不如我提个建议，我何永伦知道走马帮是提着脑袋挣钱的活儿，所以我该享受的也都及时享受。我这辈子就喜欢吃鸽子，而走马帮时店里的饭菜我们一般都不吃，所以每次走马帮我都要带上几十只活鸽子，一路下来，鸽子吃光了，帮也走完了，咱们就打活鸽子怎么样？”

老大难一笑：“就依何大当家的。”

何永伦一摆手，一个帮众把一只鸽笼子送了过来，里面装着活鸽子。

“大当家的先请！”何永伦让帮众做好放鸽子的准备，抱拳说道。

“好，恭敬不如从命，三枪为限，一起放三只鸽子！”老大难大声喝道。

帮众打开笼门，三只鸽子腾空而起。老大难伸手拨枪，伸手击出。三声脆响，三只鸽子全部落地毙命。

“好枪法！”何永伦拍手称赞，“放鸽子！”

帮众打开笼门，三只鸽子腾空而起，何永伦刚抽出枪，它们已冲向了天边。何永伦心里一急，猛地用枪一抽马屁股：“上呀！”想纵马追鸽子。谁知马狂嘶一声，前蹄一失，“扑通”摔倒，何永伦像个葫芦一样，“骨碌碌”滚了出去，枪摔出老远，人几乎碰到了老大难的马蹄。

老大难往旁稍稍一带马，微微伏身：“何大当家的，马失前蹄，此乃天意！”

就在这时，何永伦狂吼一声，如同一道闪电，猛地从地上跃起，一下子蹿上老大难的马背，老大难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儿，一把寒森森匕首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你？”

“对不起大当家的，我知道我违背了江湖规矩，可我只有用这个法儿才能闯过你的这道关，麻烦大当家的送我们过去！”

老大难万般无奈，拨转马头，何永伦一声大吼，郑顺指挥着马帮跟在老大难的马后，顺利通过了这道生死隘口。

转过这道山，何永伦跳下马，抱拳赔礼：“大当家的，何永伦违背江湖规矩才侥幸得手，于大当家的虎威无损，多谢大当家的送我们过山，何永伦走完此帮后定当当面向大当家的赔罪。”说着命人端来二百块大洋，捧给了老大难。

“是我考虑不周，多谢何大当家的手下留情！”老大难说着一拨马，扬长而去。

“大哥，”郑顺催马上前，“他一个人，为什么不杀了他？”

“二弟，他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呀！在隘口的时候你没注意到两侧的山头上都是杀气嘛。不用这个办法咱们根本过不了那个隘口。咱们不能杀他，杀了他就会惹上一辈子的祸呀，咱们快走吧！

郑顺恍然大悟，往旁一带马：“大哥，这回我开道，你督阵！”说着，跃马上前，带领马帮，浩浩前行。

三

一日无事。第二天，马帮翻过一座山，走进了一片密林。郑顺拔枪在手，催马在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翼翼地带领马帮穿越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