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让你拿刀动枪，而是要通过你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海万民。”

于广恩一愣：“你是说在饭菜里下毒？”

单国仁点了点头：“可这又不是一般的毒，是我师傅传给我的独家奇毒。它无色无味，遇水即溶，你把它放进菜里，海万民吃了放有这奇毒的菜，什么感觉和反应都没有，和正常人一样。可到了霜降那天，他就会身体不适，感觉像偶感风寒一样，病会日益沉重，不出七日，必死。但没人能查出病毒，也没人能查出其中毒。我原本想让你使用此法儿，可他们府里就你一个厨师，如果他发生不测必会怀疑你。如今他请的厨师多，你趁机下毒，他肯定没法儿怀疑你，这样，我既报了仇，又不会给广恩兄带来麻烦。”

于广恩没有答话，手端酒杯，眉头皱得紧紧的，过了许久，他一扬脖把杯里的酒干下：“好，把药给我吧！”

就这样，单国仁把那奇毒交给了于广恩，又告诉他如何使用，于广恩仔细记下，第二天一大早，辞别单国仁，怀揣奇毒，进了知县府。

满心的仇恨终于要报了，单国仁强压住狂跳的心，眼巴巴地盼望着海万民的生日的到来。一天，两天，三天，海万民的生日到了。从早晨到正午，单国仁都心神不定地等着。耳朵里隐隐能听到知县府传来的鼓乐声，他心急火燎地跑到门外，跷着脚向知县府的方向张望，正午过了，祝贺的客人三一伙五一群地从知县府出来，满面红光、满身酒气地向海万民辞行，单国仁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他知道：计划成了。回到屋里，单国仁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端起酒杯，开始自斟自饮起来，可三杯酒刚刚下肚，门外一阵大乱，十几个衙役冲了进来，冷森森的钢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们要干什么？”单国仁愣住了。

“你还真有种儿，上次那计没成功，这次又使一计。”县丞慢慢悠悠地走到他的面前，“想毒死海大人，够胆量！”

“大人，小人整天足不出户，何来想加害县太爷之说呀？”

“不用和我装模作样了！”县丞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其实我挺喜欢你敢想敢干的性格的，可惜你看错了朋友！”说完一仰头，大声说道，“带走！”

看错了朋友，难道是于广恩出卖了自己？单国仁心头一翻，硬着头皮，在衙役的钢刀下，走进了知县府。

果然是于广恩出卖了单国仁。就在他准备把奇毒放进菜里的一刹那，他改变了主意。毕竟他还有家，还有妻子孩子，他应该为他们负责，不能再由着性子来。所以他拿起奇毒，直接找到了海万民，说出了实话。

海万民重赏了于广恩，让他好好歇息，寿宴照旧。等他不动声色地办完寿宴，送走贺寿人等，这才把县丞叫来，命他带人立刻去于广恩家，把单国仁捉拿归案。

单国仁被带到海万民的跟前，他看了看低头站在一旁的于广恩：“广恩兄，我不怪你！”

“你本就不该怪于厨师，于厨师这叫识时务。单先生，那天本官出去打猎，中午吃了些虎肉，喝了几杯鹿血酒，到了金光寺外，见到那个美貌的小娘子，实在无法控制，就发生了那个意外。本官真的不知道是你单先生之妻，本官觉得亏欠你的，所以你入狱后本官把你放了。可没想到你想加害本官，你也不想想，就凭你也能害得了本官？当初本官之所以放你，就是觉得杀你犹如碾死条臭虫，放了你也如同放了一个屁，不会对任何人有任何影响。可你却敢图谋不轨，真让本官万般失望！”

“呸，你个畜生，也敢自称本官，我今生杀不了你，就是死了也要把你拖进地狱！”

“那你就先进地狱吧！”海万民说着命人端来酒壶，“你交给于厨师的那奇毒，本官已放进这酒壶里了，来吧，你就尝尝它是什么味道。”

几个衙役冲上前，按住单国仁，把一壶毒酒全灌进了他的肚里。

“单先生现在已有毒在身，不宜随便走动，最好在家静养，为了保证单先生好好养病，来呀，把单先生的腿打断。”

几个衙役冲上前来，几下就把单国仁的双腿打断。

单国仁躺在血泊里，恨恨地看着海万民，他清楚，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可是报仇……

四

单国仁双腿被打断，身中奇毒，被海万民扔出府来。于广恩眼含热泪，又把他背回了自己的家。请来朗中，为单国仁接好双腿，于广恩跪在了单国仁的床前：“国仁，大哥对不住你。其实大哥真的想帮你报仇，可我进府后，海万民突然宣布一条规矩，为了防备厨师害他，他不许任何厨师随便离开本县，一个月后，如果没有什么情况，则相安无事；如果他发生什么意外，厨师及其家小皆被除处。大哥考虑到她们母子，所以出卖了你。”

“大哥，我不怪你。你快把我扔出去吧，否则海万民会加害于你的。”

“大哥不会抛弃你的，其实我把你接回来，也是海万民的主意，他想通过这个办法既折磨你又折磨我，而且，我也不再是他家的厨师了。”于广恩说着一把握住单国仁的手，“国仁，你的药定有解药，你说怎么解你的毒？”

单国仁摇摇头；“大哥，此药我师傅传我时就告诉我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他没有给我解方，此毒无解。”

于广恩泪如雨下，顿足捶胸，懊悔不已。

单国仁拉住他：“大哥，你也别过分悲伤，我自己试着看能否解毒。咱来个药食共补，每天我要什么你就给我准备什么就行了。”

“放心吧，兄弟，我一定做到。”

打那后，于广恩精心照顾起了单国仁，单国仁每天开出长长的单子，于广恩就按单子上所列之物一样样买给单国仁，单国仁一样样吃下。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单国仁虽然能够勉强下地行走，可他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看着单国仁依然仇恨满心的样子，于广恩把他叫到一旁：“国仁，时至今日，我看你就别把仇恨放在心上了，多念念佛，即使佛祖不能化解你的奇毒，也可能保佑你来世一生平安。”

单国仁一笑：“我悬壶济世这么些年，处处行善，可到头来不也是如此吗？念佛有用吗？”

“当然有用，海万民的小妾总拜佛，常去金光寺进香，海万民从来都没冷落过她，难道这不是佛祖保佑？！”

“佛祖还能保佑男女私情？”单国仁淡然一笑。

“保不保私情我不清楚，不过你念念佛应该没坏处。”

也许是听了于广恩的建议，也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单国仁第二天开始真的开始念起佛来，越念越恋，最后干脆离开于家，径直去了金光寺，非要拜入山门为僧，苦苦跪在佛堂前就是不肯起来。方丈被逼无奈，又见他随时都可能死去的样子，便让其暂时留在寺里。单国仁每天也不闲着，或在柴房做做力所能及的杂役，或为僧人们泡泡茶洗洗衣，很快就得到了僧人们的认可，大家几乎把他都当做了寺里的僧人。

这天，方丈把单国仁叫了去，告诉他今天躲在柴房里不要出来，知县海万民的小妾要到金光寺进香，免得他惊扰了贵人。单国仁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回避。

不一会儿，海万民的小妾只带着两个仆人进了金光寺，上香拜佛后，方丈把她请入贵客厅，上香茶款待。也许是上山理佛过于劳累，小妾一盏茶没有饮完，便阵阵倦意袭来，方丈见状，急忙命人把她引入客房，让她暂时休息一下。

进了客房，小妾命仆人铺好被褥，让众人出去，关好门，倒在床上，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时，床帏一动，一个人从床下爬了出来，正是单国仁。他看了一眼在床上昏睡的小妾，几步走到门前，把门死死插好，然后返身回来，脱下衣衫，扑向了小妾……

五

单国仁去了金光寺，于广恩除了每天给他送他要的药和食物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事可做。眼看着又到中午，于广恩收拾好药包，正要去金光寺，门一开，单国仁走了进来：“大哥，我把仇报了。”

于广恩一愣：“你把海万民杀了？”

“没有，今天他的小妾去金光寺，我借泡茶之机在她的茶里下了迷药，然后我藏进客房床下，等她进去歇息后，我把她给……我报了仇了。”

“你怎么……”于广恩欲言又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大哥，我是偷着跑回来的，海万民的小妾还没醒呢，我在墙上已经写下了行奸人是单国仁，一会儿海万民肯定会报复的，你赶紧带着全家逃走，临走前，我希望你能把我葬下去。”

于广恩一愣：“兄弟，你……”

单国仁七窍开始渗出血来：“大哥，其实我身上的毒早已发作了，许多地方的肉一碰就会掉下来，这几天我为了等这个报仇的时机在硬撑而已，谢谢你，大哥。”

于广恩急忙扶住单国仁：“兄弟，你放心吧，大哥一定按你的意思把你葬下。”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单国仁就闭上了眼睛。于广恩让妻子领着孩子先行逃走，他一个人留下来，买了一口大棺材，把单国仁装进去，然后深深埋进地下，眼睁睁看着棺材变成一座坟，这才磕了几个响头，急匆匆离去。

于广恩逃走不久，衙役便包围了他的家。原来海万民的小妾醒来后发现自己失身，又见墙上的留语，悲愤交加，急匆匆下了山。海万民知道情况后，暴跳如雷，立即派人捉拿单国仁。金光寺里没有，于广恩家也是空无一人，此时有人告诉衙役，单国仁已经死了，他们看到于广恩把他葬到了地下。衙役急忙回禀，海万民两眼发红，率领众人，直接赶到了单国仁的坟前。

“给我挖出来！”

海万民一声令下，众衙役一拥而上，抡锹弄锨，单国仁的棺材很快被挖了出来。

“掀开棺材，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海万民发疯一样狂吼着。

县丞答应一声，头一个冲上前来，他看了看棺材：“单国仁，我原以为你是条汉子，能把海万民扳倒，所以于广恩找到我我就帮他救你，本想借你之力除掉海万民，我好坐上知县一职，没想到现在你就这样死了，可别怪我对你死后不恭，我现在必须要取得海万民的信任，因为现在他是强者。”

县丞小声说完，亲自拔出棺材钉，使劲儿想推掉棺材盖。可是棺材盖如同长在棺材上一样，纹丝不动。县丞一挥手，几个衙役冲过来，围着棺材站好，使足吃奶的劲儿，拼命抬了起来。

“轰！”随着棺材盖被抬起，一声炸响，一股烟雾散出来，数十点寒星扑面射来。

县丞和那几个衙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脸上、前胸便被钉满了透骨钉，几个人闷吭一声，“扑通”摔倒，抽搐几下，气绝身亡。

烟雾散尽，众衙役小心谨慎来到棺材前，棺材里再没有了任何埋伏。

海万民上前一步，看着静静躺在棺材里的单国仁，再扫一眼旁边那几具死尸，他知道，县丞他们是代替他下了地狱，他气急败坏地一挥手：“把他拖出来，大卸八块，喂狗！”

单国仁的尸体被拖了出来，四肢和脑袋被砍下，扔给了知县带来的那十几条狗。恶狗一拥而上，拼命撕扯着，随后又冲上去，破肚掏心，大吃大嚼。大约两炷香的工夫，单国仁便葬身肚腹，只剩下了森森白骨。

“单国仁，你想报仇，下辈子你都报不了！你现在喂了我的狗了，你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了！”海万民说着狠狠踢了一脚单国仁的骨头，恶狠狠地尿出一泡热尿，然后率领众人，扬长而去。

地面上，只剩下了一个沉沉的大坑，数十块被砸得七零八落的棺材碎块，被恶狗扯碎的衣服和许多块还带着星星点点肉的森森白骨。

第二天，海万民家的狗突然狂吠不止，四处乱窜，碰上什么咬什么，海家的不少仆人都被咬伤。紧接着，狗毛脱落，后来惨叫着死去。仅仅一天多的工夫，海家的狗全部惨叫着死去。恶狗刚刚死完，海府里的人突然得了怪病，上吐下泻，躁动不安，继而身体出现溃烂。海万民也染上了这种怪病，他急忙叫人请来郎中，可郎中看完后，都纷纷摇头叹息，无能为力。三天后，海万民在惨叫中死去。不到五天，知县府和衙门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病倒在床，惨叫声和呻吟声不绝于耳，人一个个接着死去。

瘟疫！整个县城陷入了恐慌，众人把知县府和县衙当做疫源，没人敢靠近一步，生怕这种可怕的病魔传染给自己。可是，不到七天，县城的不少人也染上了这种怪病。

正当所有的郎中都一筹莫展、所有的人都陷入无尽的恐慌时，于广恩悄悄转了回来，他把一个秘方交给了郎中们，郎中们按着方上所写，开方下病，果然，生病的人全都死里逃生，这可怕的瘟疫也慢慢地销声匿迹。

当天晚上，于广恩把单国仁残存的尸骨收捡好，伴着他常穿的一套衣服，装进了棺材，紧挨着玉娥的坟葬下。在坟前点燃一炷香，于广恩慢慢跪了下来：“国仁，你让我买的那些东西其实不是在治病，而是在自己的身体里培植瘟疫。你说过，你的尸体一接近地气，瘟疫就会达到最盛，瘟疫可存活七天。你也知道海万民必会挖你坟踏你尸，所以你用身体为武器，借着吃你的狗传播瘟疫，这样杀了仇人，你真是誓死复仇。我知道你不想害别人，所以你把在监狱里和那些犯人学的暗器杀人法告诉我，让我在棺材盖上做了手脚，你本想直接杀死海万民就一了百了。可县丞代海万民掀棺，这才有海万民辱尸致使瘟疫传播，这也是那些恶人助纣为虐的结果，现在我把你的留方给了郎中，瘟疫已除，你仇已报，你们可以闭眼了。”

于广恩说完，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来离去。第二年春天，玉娥和单国仁的坟前钻出了两株小树苗，树根各自分立，可树干却紧紧缠绕在一起，怎么分也分不开。

（发表于《百花故事》200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