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买卖都是蝈蝈

前道门子卖蝈蝈的不少，可最有名的要数郭蝈蝈。他不但卖蝈蝈年头多，经验足，而且还真弄到过上品。据说牛百万的霹雳火和板桥青都是经他手走出来的好货。虽然数量不多，可毕竟这些都在蝈蝈圈里占有一席之地，所以郭蝈蝈也小有名气，平时一直是信心十足，腰杆倍儿直，可如今，他却弯腰缩起了脖儿。

郭蝈蝈弯腰缩脖也是因为蝈蝈，前天晚上，县衙朱师爷到了他家，同去的还有两个挎着腰刀满脸杀气的差官。朱师爷直接吩咐他一件事儿，三天之内，必须要搞到一只极品蝈蝈。所谓极品，就是能斗败城里城外任何一只蝈蝈。郭蝈蝈一听就傻眼了，他主要是卖蝈蝈赚小孩子的钱，至于以前那几个上品好货，完全是瞎猫碰死耗子碰上了。可是朱师爷根本不听他解释，扔下一句“搞到极品有重赏，搞不到极品蝈蝈就等着砍头吧”后就扬长而去。郭蝈蝈知道朱师爷说得出做得到，急忙使出浑身解数寻找蝈蝈，可直到现在，他依然是两手空空，一只像样儿的蝈蝈也没弄到。

正在他低头耷脑垂头丧气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来到他跟前，小声说道：“要蝈蝈吗？”

郭蝈蝈一愣：“小孩儿，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孩儿笑了：“你是大名鼎鼎的郭蝈蝈呀！我这蝈蝈，只有你能识货。”说完，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便把郭蝈蝈领进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从怀里取出一只蝈蝈笼，递了过去。

郭蝈蝈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笼里的这只蝈蝈，红头绿身，体格健壮，精神百倍，由内而外透着一股杀气。他不禁脱口而出：“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火麒麟？小孩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只极品蝈蝈？是不是偷的？要不说实话我送你去官府！”

“你千万别把我送进官府，要不然你就害了一大家子人！”小孩儿说着说出了他来卖蝈蝈的来龙去脉……小孩儿姓姚，叫姚小儿，父亲在牛百万家为奴。数日前，牛百万家出了大事儿，牛百万让土匪给绑票了。土匪张嘴就要了万两白银，并威胁说如果牛家报官，牛百万就身首两处。牛家没敢报官，四处筹集银子，最后把牛百万赎了回来。可是牛百万早已让土匪折腾得不成人样子，再加上他心疼送给土匪那些白花花的银子，连窝囊带上火，是一病不起，生命垂危。牛家赶紧四下求医问药，可银子全都拿出去了，只好暂时变卖一些东西，凑钱治病。牛百万平时就喜欢斗蝈蝈，所以家里蝈蝈无数，大家只能拿他的蝈蝈开刀。由于这一切都是私密里发生的事儿，旁人根本就不知道，所以牛百万家也是闭口不言，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悄悄打发姚小儿来卖蝈蝈……

郭蝈蝈点点头，把姚小儿领到自己家。翻箱倒柜，倾其所有，凑足纹银一百八十两。又东挪西借，共筹到纹银五百两，交给姚小儿。姚小儿乐乐呵呵地抱着银子走了，郭蝈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清楚：自己的这条命算是有指望了！

二、输赢全是蝈蝈

郭蝈蝈把火麒麟精心收拾了一下，然后提着它径直去找朱师爷，朱师爷一见喜出望外，收下火麒麟，叮嘱郭蝈蝈不要出门远走，因为随时都要叫他去亲眼见证他送上的这只蝈蝈是否是只佳品。

说叫就叫，三天后，朱师爷差人把郭蝈蝈叫进了县衙内宅，蝈蝈之战就在这里举行。只见厅堂内或坐或站有十几个人，个个脸上表情严肃，眼睛都盯着厅堂中间的那张大号八仙桌。桌上，已经摆好了蝈蝈斗场，两个陌生的年轻人各自拿着蝈蝈罐，站在桌子两端，随时准备放蝈蝈开战。

朱师爷来到桌前，宣布比赛规则，大致是双方各出三只蝈蝈，血战至最后分出输赢，又宣布到场的人都为鉴证，随后宣布比赛开始。两边的年轻人全都放蝈蝈入罐，于是，血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双方折去一只蝈蝈。穿黑衣服的年轻人从罐里取出一只青背的大蝈蝈放进斗场，郭蝈蝈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正是经自己手给牛百万家弄的板桥青，可那年轻人并不是牛百万，看来，这只蝈蝈也已经易主了，板桥青果然名不虚传，进入斗场三下五除二便把对方白衣年轻人的蝈蝈咬死。白衣年轻人三只蝈蝈死了两只，只剩下最后一只，他不由自主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打开最后一只蝈蝈罐，取出了火麒麟放进斗场之中。火麒麟一进斗场，仿佛是被斗场里的气氛吓呆了，缩在斗场的边角，既不叫也不走，更不动，似乎在瑟瑟发抖。这下可把白衣年轻人急坏了，用拨棍拨弄了好多下，火麒麟依然是畏缩不前。一见火麒麟这个样子，板桥青更是斗志昂扬，叫声响亮，似乎在向众人示威和炫耀。叫着叫着，板桥青突然向前一纵，闪电般扑向了火麒麟。火麒麟吓得往后一挫身，竟然一下子摔倒在斗场里，慌忙中一滚，恰恰板桥青扑到跟前，这一滚正好躲开了板桥青那致命一击。与此同时，就见火麒麟身子一动，叫声震天的板桥青突然停止了鸣叫。大家仔细一看，原来，火麒麟竟然顺着身子一动闪电般把板桥青背上的鸣叫镜击碎。众人愣住了，板桥青也傻了，可就在电火光石的一刹那，火麒麟像一把利剑一样击出，众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儿，板桥青的一条后腿已经被生生咬断。

板桥青败了。黑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打开最后一只蝈蝈罐，放出来的，是一身火红的霹雳火。霹雳火虫如其名，动作迅速，主动进攻，就像暴风骤雨一样，加之它体态比火麒麟大，又没有经过争斗，以逸待劳，所以很快就占了上风。火麒麟多处受伤，嘴里也不停流出褐色液体，可它毫不退缩，拼力应对，和火麒麟进行着殊死搏斗。又争斗了将近半炷香的功夫，霹雳火的冲击力也降了下来，身上也有数处受伤，火麒麟突然间精神大振，变守为攻，如同孤注一掷般朝着霹雳火扑了过去。霹雳火大吃一惊，急忙向后闪避，可斗场里沾了许多火麒麟流出的液体，霹雳火一滑一晃之间，火麒麟抓住了战机，闪电般冲上去，等它再跳开时，霹雳火的一条后腿已经被生生咬断。

众人这才明白，火麒麟原来是利用战术打败了比自己强壮的霹雳火。

胜负已定，黑衣人极不情愿地向白衣人认输，然后告辞而去。这时，朱师爷来到白衣人面前，指了指郭蝈蝈说：“龙公子，这就是呈献火麒麟的那个郭蝈蝈！”

龙公子转过身来，满意地看了看郭蝈蝈：“你献的火麒麟呀，不错！你也看到了，今天全靠它了，本公子定会重赏你的！”

一阵狂喜涌上郭蝈蝈的心头，他知道，能在知县内宅举行斗蝈蝈的，绝不是一般的人物，而不是一般人物的赏赐往往都很高，有了赏赐，自己筹的那些银子就可以还了，他急忙施礼：“多谢公子，为公子尽心尽力是小的荣幸！”

“你做得很不错，我应该重重赏你！”龙公子思考了半天，猛地眼前一亮，“这火麒麟可是无价之宝，本公子就把它赏赐给你了！”

三、蝈蝈就是蝈蝈

龙公子的吩咐不容更改，郭蝈蝈的赏赐就成了那只蝈蝈。可是说实话，那蝈蝈对于郭蝈蝈来说，却是没有丝毫用处。他买火麒麟花了五百两银子，可整个县城能超过这个价买一只蝈蝈的，除了牛百万再无他人，可这蝈蝈本身就是牛百万卖出来的。就算他到其他地方去卖火麒麟，可是谁能证实火麒麟勇猛善斗呀？毕竟亲眼目睹那场比试的人少之又少。郭蝈蝈越想越窝火，最后一头扎倒在炕上，一病不起。

也不知病了多久，最后他清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耳边传来了哭声。他用力扭头一看，老婆紧紧握住他的手：“你可算醒了！”

“我是怎么活过来的？”郭蝈蝈想了一会儿理清了思路，他知道自己病的时候已是身无分文，而按照自己的病来推断，自己能清醒过来，绝对花了不少银子。

“我把你那只宝贝蝈蝈卖了！”老婆慢慢扶着他坐起来。

“什么？你把它卖了？”郭蝈蝈一把抓住了老婆的手。

“它能当饭吃还是能当你的命呀？”老婆说着眼泪就淌了下来，“咱们穷门小户，就是再喜欢也玩不起那东西呀！既然人家大门大户人家喜欢，咱就卖给他，既给火麒麟找了个好地方，又给人家用火麒麟增添了光彩！”

“我不是心疼它，我是说卖给谁坑谁呀！”

老婆一愣：“为什么？”

“蝈蝈又名百日虫，将养好了，顶天能挺个半年六月。可火麒麟是斗蝈蝈，受伤重，自然损耗大，而现在又是什么节令，我估计人家买回去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毙命的，那不是咱骗人家吗！”

“郭蝈蝈就是郭蝈蝈！”随着一声赞叹，两个人走了进来，前面的是牛百万，后面的就是那个斗蝈蝈的黑衣人，“你的蝈蝈其实是我买回去了，真的没过七天它就死了！”

郭蝈蝈刚要挣扎着起身：“我老婆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求您大人不记小人怪！”

牛百万急忙按住郭蝈蝈：“怪什么呀，我还要谢你呢，是你救了我们全家呀！”说完，说出了整个事情的真相……

原来，牛百万只有一个儿子，平时喜欢游山玩水，极少在家。那天，牛公子回到家，在县衙附近碰到了一个人，就是那个穿白衣服和他斗蝈蝈的人。牛公子因为家中豪富，瞧不起人，走路都是横着膀子走。而那人却也偏偏和他相似，两个人在一座桥上相持着谁也不肯退步。最后他们约定，以斗蝈蝈为比赛方式，输的一方要输银万两，还要从桥这头给对方一气磕头到桥的另一头，七天后就开始比赛。牛公子刚刚回到家，和他家关系极为密切的县衙朱师爷就惊慌失措地赶到了，告诉他们父子那个穿白衣的年轻人是总督的儿子，微服到这里游玩儿，没想到发生了这件事儿。如果牛家胜了总督之子，牛家必定将惹来杀身大祸。牛家一下子就慌了，牛百万提出来要去亲自给总督之子赔礼道歉，朱师爷摇头否定，说总督之子微服游玩儿是极保密的一件事儿，绝不能公开，而且他又十分骄傲，一心想赢牛公子，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真真正正地赢了牛公子。大家研究了半天，最后研究出了一条计策，就是朱师爷帮助总督之子弄蝈蝈，而牛家把自己家最厉害的火麒麟拿出来，让姚小儿编造谎言卖给郭蝈蝈，然后再由朱师爷之手转到总督之子，最后由火麒麟和板桥青和霹雳火开战，实际上是牛家的蝈蝈自相残杀，最后用火麒麟的胜利来保住牛家一家人的脑袋。果然，火麒麟胜了，牛公子也拿了钱在桥上接受了磕头，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而后，牛百万又派姚小儿来到郭蝈蝈家，用一千两白银把那只火麒麟买了回去，其目的就是想报答郭蝈蝈对他们家的恩情……

知道真相后，郭蝈蝈倒吸了口凉气，千恩万谢，送走了牛百万。牛百万前脚刚走，朱师爷后脚就到，他问了问郭蝈蝈的病情，话入正题：“刚才我碰上牛百万了，听他说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郭蝈蝈点点头：“我谢谢牛百万，更谢谢师爷您！”

“你老婆知道这事儿吗？”

“她不知道，我还没跟她说呢！”

“这最好。”牛师爷说着站了起来，仿佛自言自语道，“用自家蝈蝈的自相残杀来保住自己的命，来成全总督之子全胜的名声，这事儿如果让总督之子知道了，他定会恼羞成怒，大家的脑袋都别想要了，你知道吗？”

郭蝈蝈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知道……小的保证就是死也不说……”

“你怎么保证？”朱师爷死死地逼视着他，“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谁证明总督之子的蝈蝈把牛百万的儿子打得屁滚尿流呀！”

郭蝈蝈咬了咬牙：“我把舌头……”

“不用那么痛苦！”朱师爷摆摆手，掏出一包药放在郭蝈蝈的手边，“把它喝了，管保你永远都不会说什么了。别想那么多，这个世道，能活着就不错了！”

看着朱师爷远去的背影，郭蝈蝈抓起哑药：“这世道……我……我也就是一只……蝈蝈……”说完，硬生生地吞进了嘴里。

（发表于《百花悬念故事》2011年四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