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还有个儿子，要是地不怕死了，我怕有人会害了我儿子。现在我儿子大了，我可以杀他了。江湖上都知道地不怕对我特别好，可实际上除了我们成婚那年外，这些年我们一直分开住，而且他防范心特强，我没有机会杀他。现在老天赐给我这个机会，就是你杜大当家的和他有恨，我知道你肯定会报仇的，所以我愿意和你里应外合，杀了他。报了仇之后我就和罗汉离开这儿，找一个深山过我们的太平日子。”

“那你儿子也会配合你的行动？”

“不，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配合。说实话，地不怕对他特别好，如果你们攻打山寨，他肯定会以死相拼的。但你放心，行动的时候我会想办法控制住他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丁拐子的事儿，我要是不是真的要杀地不怕报仇，我早就把丁拐子的事告诉他了。再有，你也可以派人和小桃红联系，从她给你的消息你也可以判断出我是不是要骗你。”

“那你和小桃红还……”

“不，我们不联系，我们自己做自己的。这样既安全，又便于你对我们进行互相监视。”

“那好，不过地不怕的山寨经营这么些年，可是易守难攻，我们怎么杀他？”

“山寨里的防守布局我会慢慢告诉你们的，杀他要用计，马上就过年了，我看不如在过年的时候杀他。”韩冰凌说着，向杜双枪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杜双枪听着，频频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定下计划，韩冰凌辞别了杜双枪，从山寨里走出来，韩冰凌深深吐了一口气，仰头向天：“罗汉他爹，十五年了，我这就杀了地不怕给你报仇！”

三

新年说到就到。

地不怕的山寨里新年特别热闹，贴对联，贴福字，放鞭炮，大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派喜气祥和的景象。

大年初三，杜双枪带着手下的大小头目，抬着大箱小柜的各色礼品，衣着光鲜地登门给地不怕拜年来了。地不怕特别高兴，大摆宴席，亲自拉杜双枪入座，并邀小桃红一起作陪。杜双枪环顾四周，见地不怕的四梁八柱等头目都在，唯独少了韩冰凌和罗汉，不由问道：“嫂夫人和大侄子呢？”

“噢，过年了，你嫂子又想起我那老哥哥了，和罗汉一块儿去拜奠了，这是这么些年来我家的规矩，来，咱们喝！”

杜双枪心里明白了，韩冰凌和罗汉恐怕已经踏上了远避尘世之路，他们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而过了今晚，这个山寨也就成了他杜双枪的天下。想到这里，他急忙举起酒碗：“谢大当家的，干！”

酒过三巡，地不怕看了看杜双枪：“兄弟，咱们一入绺门，整天走马飞尘，在刀尖上过日子，靠的就是兄弟抱成团儿和一个义字，所谓义字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儿过年，我高兴，我就和兄弟你一块儿享受享受，来吧，抬上来！”

随着地不怕的吩咐，几十个土匪把杜双枪用大车拉来的大礼箱从库里抬了上来，端端正正放在了厅堂正中。

“大当家，你这是？”杜双枪一愣。

“有福同享呀！”地不怕看着杜双枪，“我兄弟先送我老婆，过年又送我重礼，我高兴。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兄弟送的好礼！”

“大当家，这是兄弟的一点心意，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反倒让兄弟觉得脸上无光呀，还是别打了！”杜双枪急忙阻拦。

“不，一定要打！”地不怕大手一挥，“打开！”

杜双枪头上青筋鼓动，细细的汗珠渗上了额头，他暗暗向手下的头目使了个眼色，就在那几个箱子盖打开的一刹那，他大吼一声：“干了！”猛地拔出了双枪。

“砰！”“砰！”“砰！”三声枪响，子弹全部击中杜双枪，他的枪还没等举起便“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杜双枪手下的其他头目的腰里也早被地不怕的四梁八柱们顶上了硬邦邦的枪，他们都只好乖乖地举起双手，被人摘下枪押了起来。

随着枪声，厅堂外一阵大乱，事先由杜双枪派遣打入地不怕山寨的杂役、厨师等人，纷纷操起准备好的家伙，叫喊着冲了出来，可刚刚冲出房门，便被从四面八方隐蔽处飞来的火舌吞中，大瞪了眼睛倒在地上。

枪声平息。地不怕慢慢站起来，一步步来到杜双枪的跟前：“想杀我，没想到被我杀了吧？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明明小桃红已经把山寨里的排枪、地堡、暗哨什么的方位全告诉你了，可刚才冲上来接应你的那些内应咋一下子全死了。那我告诉你，小桃红告诉你的方位是真的，可她通知完你后就转身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又重新部署了。其实现在，原来那些地堡什么的全是空的，原来没有埋伏的地方却恰恰有了埋伏。”

杜双枪脸部抽搐，他扭头看着小桃红：“你……”

“你怪我背叛你是吧？”小桃红面无表情地看着杜双枪，“我小桃红成为你的压寨夫人，原以为你是个真爷们儿，在这乱世能保护我，可没想到，为了你的势力，你竟然要拿我做内应。你要我想方设法勾引大当家的，然后名正言顺地进入他们山寨，给你往外送情报，然后你好把他们一网打尽，可你没想到那天大当家的会和我误打误撞睡在了一块儿，虽然突然，可真遂了你的心意。我是给你送了情报，因为要是不送，我的家人就会遭你毒手，可是我心里是恨你的，像你这样没情没义的男人，我宁愿你去死，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大当家的，你来了，真正自投罗网。”

杜双枪两眼发直：“你……”

“还有一点你想不明白，其实你的礼箱里全是全副武装的弟兄，等夜深人静了他们突然出来，把他们杀个人仰马翻。你的人为什么一个都没出来呢？你来看看吧！”

地不怕把杜双枪拖到礼箱旁，杜双枪挣扎着往里一看，只见箱子里的那些弟兄，一个个全处于昏厥状态。

“从你们箱子的个头和重量上我就猜到里面可能有问题，所以直接送进库房后，我就叫人用迷香熏了个遍，你的这些奇兵都成了睡兵。”

杜双枪狂吼一声，栽倒在地，身子一挺，气绝身亡。

地不怕命人把杜双枪的尸体抬下，好好厚葬，又叫人把箱子里的人弄醒，他看着杜双枪的手下：“各位弟兄，是杜双枪要害我，与你们无关，我希望各位弟兄加入我地不怕门下，咱们同吃江湖饭，共享荣华富贵。要是谁不同意，我也不强求，把枪留下，可以走。”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抱拳：“我们愿听大当家的吩咐！”

“好，咱们山寨的实力又扩大了，来，重新摆酒，欢迎新弟兄！”

山寨内，又传出了猜拳行令之声，热闹非凡。

四

日薄西山，罗汉和韩冰凌回到了山寨。

罗汉一进厅堂嘴里就嘟嘟囔囔：“也不知咋搞的，早晨和我娘出去给大伯祭奠，喝了我娘给我的一杯水，就迷迷糊糊地过去了，直到后来我娘叫我才醒。才祭奠完我大伯，就这点儿小事弄了一整天。”

“没事儿了，好儿子，过来，咱们山寨又增加人手了，以后他们都在你的带领下闯荡江湖，来，见见各位新弟兄。”

罗汉急忙抱拳见过各位，各位新入伙的弟兄也都纷纷见过少当家的。随后，地不怕把罗汉拉到自己的身边，和大家一起开怀畅饮。

夜半时分，酒宴兴尽而散。地不怕醉醺醺地来到韩冰凌的院子，迷迷糊糊地爬上炕。

韩冰凌一愣：“今晚你要在我这睡？你好像十几年晚上没到我这儿了。”

“十几年……十几年了……今晚我来了却心愿……”地不怕说着，仰面朝天躺在了炕上，很快便鼾声如雷。

韩冰凌呆呆地坐在那儿，早晨杜双枪来拜年的时候她就清楚，地不怕的劫数到了。她就按照以往给亡夫祭奠的惯例，领着儿子罗汉离开了山寨。到了祭奠的地方，她在水里放下迷药，让儿子喝下，等儿子迷倒后，她就带着儿子躲藏了起来。只要等到杜双枪杀了地不怕的消息传来，她就会领着儿子远走高飞。可是整整等了半天，她也没有等到想等来的消息。最后她得到报告，杜双枪失败了。她仔细想了又想，最后一咬牙，弄醒儿子，祭奠过亡夫，又转回了山寨。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她该怎么办？

韩冰凌犹豫了许久，她猛地站起来，抽出匕首，双手紧握，对准地不怕一起一伏的胸口，狠狠捅了下去。

“啊！”地不怕惨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双手本能地握住韩冰凌抓刀的手，“是你！”

鲜血喷涌，韩冰凌吓得浑身发颤，手不由松开了刀柄。

地不怕双手一用力，紧紧抓住她的手，攥紧了刀把：“捅，使劲儿！”

韩冰凌愣住了：“你？”

地不怕点了点头：“对，我让你捅，使劲儿，再一刀你就会报仇了！”

“你……你知道我要杀你报仇？”

“知道，其实当年天不怕大哥是我在背后开黑枪打死的，我杀了他就是为了要得到你。同时也是找借口去夺何大先生的地盘。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要杀我，因为罗汉没有成人，所以你忍了。我也知道以前我不能死，因为罗汉还小，而且那个杜双枪是个强敌。我也猜到了那天我和小桃红扯到一块儿肯定是因为喝了你的参汤的原因，你在参汤里一定是下了春药，就是要让我和杜双枪结仇，你借他的手杀我。我也知道你暗中联系杜双枪，正好我也要除掉他，所以我将计就计，除掉了杜双枪。现在强敌没了，罗汉虽然才十六岁，可也能震住这些人了，我可以放心地去了，所以今天晚上我来你的屋里，就是为了让你杀我。”

“你……你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不杀我……那罗汉？”

“我知道罗汉是天不怕大哥的孩子，我带你走的时候你刚刚怀上他，你也是为了天不怕大哥的后代才跟的我。这些年我把罗汉一直当做亲骨肉看待，我不能杀你们更不能害你们。这些年我就有个心愿，就是让你亲手杀了我，因为我不是人！”地不怕说完，双手用力，攥着韩冰凌的手，又给了自己两刀。

“小桃红！”地不怕挣扎着爬起来，向外狂吼着。

小桃红闻声跑了进来，一见地不怕浑身是血，吓得连连后退：“你……你这是……”

地不怕一把扯过小桃红的头发，从胸口拔出刀来，接连就是几刀，小桃红哼了几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留着她我怕罗汉控制不了。”地不怕说着，趴在了炕上。

这时，罗汉和众人闻声闯了进来：“爹，你怎么了？”

地不怕强睁眼睛，指了指小桃红：“这个死娘们儿，她害了我。”

“快拿红伤药！”罗汉声嘶力竭地吼着。

“不用了！”地不怕在众人的搀扶下硬撑着坐起来，“你们听着，我不行了，这个山寨从现在起就交给罗汉，罗汉就是你们的大当家的，你们一定要好好辅佐他，在江湖上树起绺门的地位。要是谁有三心二意，我留的那十二处伏兵会取他的狗命！”

众人全都哭成一片：“大当家的，你放心吧，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听罗汉当家的话。”说完，齐齐跪在罗汉面前，拜起了新当家人。

听着众人的拜叩，地不怕面带微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地不怕死了，山寨开始为他准备后事。韩冰凌做梦都想不到地不怕一直都知道自己要杀他，她更想不明白地不怕为什么不杀自己，为什么还会帮自己杀了他。带着这些疑问，她一点点为地不怕褪去衣服，准备亲手为他穿上送葬的寿衣。

虽然韩冰凌和地不怕是夫妻，可她们只有一年或者更确切地说几个月的夫妻之实，而每次夫妻同房，韩冰凌都想着仇恨，她从未仔细看过地不怕的身体。现在她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仔细地看一看地不怕的身体。突然，她呆住了，地不怕的小腹上，有一个月牙兜星的胎记。微蓝色的弯弯的月牙，中间兜着一颗微红的小星星，火一样映进了她的眼睛。

月牙兜星！韩冰凌浑身发颤。

小时候，自己有个弟弟，弟弟的小腹上就生有月牙兜星的胎记。微蓝色的弯弯的月牙，中间兜着一颗微红的小星星。小时候自己就一直哄着弟弟，她记得太清了，和这一模一样。后来她九岁时被卖做童养媳，就和八岁的弟弟分开了，打那后就再没回过家乡。难道地不怕他是自己的弟弟？韩冰凌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急忙解开自己的裤带，顺着镜子，她看到了，自己的屁股上也有一个特殊的胎记，也是月牙兜星，弯弯的月牙，中间兜着一颗小星星，和弟弟不同的是，自己的月牙是微红而星星微蓝。自己的胎记，弟弟也知道。难道是地不怕偶然发现了自己的胎记，突然明白他们是姐弟！

他是我的弟弟！韩冰凌不敢再想，可她又不能不想。一定是地不怕认出了自己的胎记，所以他再也不进自己的房，所以他明知罗汉不是自己的孩子却要那么照顾，所以他明知自己要杀他而依然赴死。

韩冰凌急忙冲出房间，叫来最老的一个弟兄：“你们地不怕大当家的他姓什么？”

“姓刘，你不知道吗？”老弟兄看着她，“对了，少当家的这些年一直跟你姓韩，你不知道的，其实知道大当家姓刘的只有我自个儿了。”

姓刘！韩冰凌差点儿晕过去，她知道，自己其实姓刘，后来被卖作童养媳，姓了人家的母姓，被一直叫做韩冰凌。

“天呀！”韩冰凌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当天晚上，韩冰凌也离开了人世。

罗汉掩埋了父母，很快便融入了江湖生涯。虽然他年纪小，可很快便以超凡的能力征服了众人和各个绺门，他的行事和风格，既像天不怕，又像地不怕，同时又远远高于两人。他们的绺门也成了通肯河一带最有影响的帮派，大家背地里都说：天不怕和地不怕两个大当家的一个后儿，能错得了嘛！

（发表于《百花故事》2008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