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者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4
|本章字节:11382字
参观完布达拉宫,张扬和深藏又顺着后山下坡出了西门。步出大门,站在喧闹的大街上,恍若一梦。张扬望着对面的西藏电视台大门,忽然想起了晓行,想晓行现在大概应该在去新疆的路上吧。
张扬和深藏走到布达拉宫的正面,坐在一家甜茶馆里喝着甜茶。几个藏族孩子走到张扬和深藏面前,伸出小手,竖着大拇指说:“格拉!咕唧咕唧!(藏语:求求你!)”张扬掏出五毛钱的毛票,分给了孩子们。孩子们转过身子,又向甜茶馆里其他的客人竖起了大拇指。
甜茶馆的对面是一家录像厅,就在文化宫铁门的西侧。里面隐隐有枪战片的声音传来。马路上开往堆龙县城,开往水泥厂的破旧的中巴隔不长时间就过去一辆。一个藏族驾驶员戴着毡帽,吹着口哨,驾驶着一辆冒着黑烟的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跑着,跑得那么欢快,仿佛拉萨的街道就是纵马驰骋的千里草原。一个年轻的汉族人骑着自行车从甜茶馆的门前经过。是西藏大学的胡马老师,张扬一眼就认了出来。
“胡马老师!你好啊!”张扬放下杯子,一边叫着,一边激动地从甜茶馆里跑出来。深藏也一口喝干杯中的甜茶,跟着张扬出了甜茶馆。
胡马老师停下了车子,一看是张扬,也是很高兴的样子。
“张扬!是你啊!你这几天都在哪里?”胡马老师扶住自行车把,问张扬。
“和深藏师父逛寺庙呢!”张扬说,然后把深藏介绍给了胡马老师。
胡马老师和深藏握了握手,又点点头,彼此就算认识了。
“布达拉宫真是太神奇了,里面有个大灵塔,黄金做的,上面全是宝石。”张扬对胡马老师描述着五世达赖喇嘛的灵塔。
胡马老师抬起头,向眼前的布达拉宫望了望,说:“你们今天上布达拉宫了。真不错!我来拉萨几年了,还没上去过呢!”
张扬一指深藏,对胡马老师说:“全看深藏的面子,跟拜佛的藏民从大门进去的,没要门票。”张扬又指指那个大门,对胡马老师说:“就是那个大门!”
胡马老师望了望大门,说:“原来这个门也可以上去啊!”
“胡马老师!你这是上哪儿去啊?”张扬问。
“下午没有课,我准备去西郊八一学校找我的同学玩。那是我大学的同学,一起援藏进来的。那可是我的同班同学啊!”胡马老师说。
“那就快去吧!”张扬说。
胡马老师看看表,说:“不着急,反正他下午也没有课。”
张扬看胡马老师不是很急,就对他说:“既然不急,就一起喝杯甜茶吧!”胡马老师欣然同意,把自行车在甜茶馆门口锁好,就随着张扬和深藏走进了甜茶馆。三个人坐好,张扬要了三杯甜茶。一杯2毛钱,真是好喝又便宜。
“你们都逛了哪几个寺庙了?”胡马老师端起甜茶,喝了一口,问张扬。
“就逛了个大昭寺和布达拉宫。”张扬说。
“拉萨可是有著名的黄教三大寺啊!哲蚌寺、色拉寺、达孜县还有宗喀巴的主寺甘丹寺。”胡马老师说。看来他一个基督教徒,对佛也不排斥。
“正打算一个一个地拜呢!”张扬说,又望了望深藏。
“是吧深藏,这几个大寺庙咱们都要去看看吧!”深藏笑笑,很坚定地点点头。
“胡马老师!你要是有时间,咱们一起去吧!”张扬对胡马老师发出了邀请。
胡马老师笑笑,说:“我还要给学生上课,可能没有时间。”
“不过,你们要是去达孜县的甘丹寺,我一定陪你们去。最好是星期六和星期天,时间充裕。”胡马老师又说。
“那好啊!去甘丹寺一定叫你。”张扬很高兴。
“我有个建议,甘丹寺距离拉萨大概20多公里,咱们走路去如何?”胡马老师提出了一个浪漫的建议。他想要大家徒步去甘丹寺。
“我没有问题!”张扬答应得很爽快。反正4000公里都走过来了。20公里,对张扬来说,小菜一碟。
“我也没有问题!”听说要走路去甘丹寺,深藏也很兴奋。
“那就一言为定了!”胡马老师兴致极高。
三个人又喝了几杯甜茶,海阔天空聊了一会儿。胡马老师就跟张扬和深藏告辞,骑上自行车,向西郊方向走了。
“这个胡马老师人不错!”深藏对张扬说。
“是挺好的!”张扬也说。同时想到要徒步去甘丹寺,心中一种神圣的感觉油然而生。
随后的几天里,张扬和深藏悠悠荡荡朝拜了哲蚌寺、色拉寺。睡在哲蚌寺的山脚下,睡在满是酥油味道的小旅店里,睡在夜晚阒无一人的拉鲁湿地的青草上。吃过肉丝面、担担面、藏面,喝过酥油茶、甜茶、还有青稞酒。张扬和深藏连吃带住,张扬身上的200元就很快用光了。
星期五晚上,张扬和深藏简单吃了些东西,就去西藏大学找胡马老师。明天就是星期六了,张扬和深藏决定明天一早就走路去甘丹寺,今天过来看胡马老师明天是否也能去。张扬推开教工宿舍楼胡马老师的房间,胡马老师正在下挂面。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是报社的一个记者,叫刘斌斌,是四川人,个子不高,圆脸,戴了一副宽边眼镜。他跟张扬年纪差不多大。那天在八中演讲,他也去了,还采访过张扬。没想到在胡马老师家里又见面了。拉萨真是太小了。生活久了,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
“啊!张扬你好!还在拉萨啊!”刘斌斌握着张扬的手。他以为张扬早就离开拉萨,现在正独自走在川藏南线上呢。
“是啊!不走了,准备在拉萨过冬了,你还好吧?你写的文章看到了。多谢关注啊!”张扬很热情地打着招呼,又把深藏介绍给了刘斌斌。刘斌斌看着一身僧衣的深藏,伸手抬了抬眼镜,仔细端详了一下,笑了。
“师父跟张扬是咋个认识的呢?”刘斌斌很好奇。
“在龙王潭喂鱼儿时认识的,我们是老乡。”深藏对刘斌斌说,一口浓重的西北普通话。
“哦!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刘斌斌说。
胡马老师的挂面煮好了,他一边往碗里捞面条一边说:“哪个还没有吃,我这里有挂面。”胡马老师单身汉一个,生活过的简单清苦。
“我们吃过了。”张扬说完,和深藏坐在了地上的藏垫上。
“我也吃过了,你自己吃吧!清汤寡水的有啥子吃头。”刘斌斌坐在胡马老师的那张单人床上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自便吧!”胡马老师端起碗,就站在地上,吃了起来。
深藏盯着胡马老师的那幅字看得津津有味。那幅字上面写着:作光作盐。
胡马老师是一个基督徒,信上帝的。深藏是一个刚出家不久的和尚,信佛祖的。张扬想着两个人,不禁扑哧一笑,觉得人生真是太有趣了。
“不知道这个刘斌斌记者信什么?”张扬心里想:“要是个信真主的,那三大教就齐了。这将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啊!”张扬信马由缰,胡乱想着。
胡马老师很快就把一碗面吃光了,抹抹嘴,说:“各位朋友自己倒水喝啊!”
刘斌斌从床上站起身,找到杯子,又提起一个八磅的暖水瓶,给大家倒水喝。看来刘斌斌和胡马老师关系挺熟。
“胡马老师!我和深藏师父决定明天一早就走路去甘丹寺。你怎么样?没有问题吧?”张扬问。
“肯定没有问题。说真的,我刚刚煮面的时候还在想你们两个人呢,明天一早出发。”胡马老师很兴奋。
刘斌斌一听三个人准备走路去甘丹寺,兴致很高,也坚持非要一起去。
“走路去甘丹寺,太有意思了,太浪漫了。这要是有个女孩儿就更好了。”刘斌斌说,又忽然看了深藏一眼,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没事,深藏是得道的和尚,早就不在五行中了。最好是个漂亮一点的女孩儿。”张扬嬉笑着说。深藏嘿嘿笑着,不说话。
“那我今晚上就不回去了,就在这里睡了。胡马老师,你看怎么样?”刘斌斌说。
“行啊!一起凑合着挤一晚上。明天统一行动。”胡马老师很爽快。90年代初的拉萨,朋友之间的关系纯真朴素。大家聚在一起谈论的是理想、事业、文学、诗歌、女人,还不是金钱。那个日子让后来的张扬十分怀念。
胡马老师睡在那张单人小床上,张扬、深藏、刘斌斌睡在地上的藏式草垫子上。四个人一起讨论了很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早早醒来,胡马老师把小铁锅架在煤油炉上,煮了四个鸡蛋,每人一个。深藏也吃得很有味道,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
“真是神人啊!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张扬想。这种人最适合顿悟,所谓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四个人兴高采烈地走出了西藏大学的校门。过了拉萨大桥,沿着拉萨河水,迎着淡黄色的曙光,向太阳就要升起的东方前进了。
刘斌斌走得飞快,他可能从来没有想过会徒步走这么远的路。深藏和胡马老师走在一起,一边走,一边交谈着。他们都是信教之人,应该有很多共同的语言。张扬不紧不慢地走着,思绪又回到了走在路上的情景,真是做梦一样啊!半年以后,竟然走到了拉萨。在那曲结识了晓行,在当雄结识了浪舟,在拉萨结识了陈忠、胡马老师、深藏、刘斌斌,今天大家又结伴走路去甘丹寺。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太阳终于跳上了天空,天色越来越亮。晶莹的拉萨河水静悄悄地流淌,不发出一点声音。很快刘斌斌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很快就不再兴高采烈,很快就发现徒步是一件多么单调乏味的事情啊!
“张扬!你能走路来拉萨,太了不起了。我今天才晓得走路好乏味哟!”刘斌斌说。
“你才知道走路不容易啊!你刚才不是兴致很高吗!”张扬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又想起了四川泸定县的那两个初中学生,他们两个曾经陪着张扬走路到了康定。刚开始也是走的兴致勃勃,后来就渐渐垂头丧气,直埋怨康定真是太远了,怎么还走不到啊!
深藏和胡马老师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声音也大了起来,似乎在争论着一个宗教方面的问题。
走了10公里左右,大家又饥又渴。早上的那颗鸡蛋早已消化殆尽。在一个小村子,胡马老师走进一户藏民的房子,买了5升装的一塑料桶的青稞酒。胡马老师一边和藏民比划着,一边嘴里说:“达孜、甘丹寺、宗喀巴!”
藏民听到宗喀巴的名字,满脸的崇敬。一边欧亚欧亚地说着,一边把胡马老师送到了路边。装青稞酒的塑料桶也没有要钱,白送了。
四个人站在路边,轮流提着塑料桶往嘴里倒几口酒。酸酸甜甜的青稞酒进了肚子,感到一阵清凉,干渴之感减少了大半。
张扬对站在旁边看着几个人饮酒的藏民竖起大拇指,大声说:“好酒!好酒!扎西德勒!”
藏民憨憨地笑着,黝黑的脸变成了一朵花,也说着:“扎西德勒!”
喝了一会儿青稞酒,四个人继续往前走,在达孜县城的小饭馆里吃了一碗四川人的挂面,上面漂着几片青菜叶子。达孜县城就像一个小村子一样,西藏的很多县城都很小,条件一般。那些常年住在这里的援藏干部们充满了酸甜苦辣,他们的确做出了许多的牺牲,老西藏人献完青春献子孙,他们身上的一种东西是在城市中的人们所永远也无法理解的——那也是信仰的一种力量。
四个人终于走进了一条山谷,走完了曲曲弯弯的盘山土路,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站到了甘丹寺的面前。
93年底的甘丹寺一片废墟,只有主殿的框架刚刚搭建好,一些藏族工人正在修整着一些巨大的圆木。一个衣衫褴褛的藏人在两块熏得黑黑的石头上支起了一个同样黑乎乎的小铁锅,里面煮着茶。淡淡的烟雾袅袅升起,更加增添了这里的寂静和无尽的惆怅。
一个基督徒,一个佛教徒,一个记者,一个无神论者。其中一人手里还拎着一桶5升装的剩下半桶的青稞酒,站在甘丹寺的废墟前默默不语。风吹过,四个人感受着一些很深沉的东西。
由黄教创始人宗喀巴亲自主持修建的建于1409年的甘丹寺建筑群毁于“文革”时期。今天国家拨巨款又在重新修复。
四个人在废墟前把剩下的青稞酒喝完,开始下山往回走。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也暗下来,气温开始降低。大家不说一句话,快步走着,想着在天黑透前走出山谷,回到大路上。刘斌斌的脚上起了几个大大的水泡,疼得他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挣扎着走。张扬因为经过长时间走路的锻炼,倒不觉得吃力。刘斌斌走不动了,就背着他走一段,走走歇歇也就上了大路。天很快就完全黑透了,星星布满了夜空,在头顶眨着眼睛,好奇地望着走路的四个人。最后实在走不动了,连张扬也感到很吃力,就开始站在路边拦车。可路过的车辆真是太少了,好不容易有一辆北京吉普车经过,可一看有四个人,根本挤不下,因为人家的车里只有一个空位子。司机抱歉地摁了一声喇叭,一加油门,吉普车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两盏尾灯也渐渐地看不见了,路上又是一片寂静。
终于又回到了达孜县城,可包括小饭馆在内的所有店面都关紧了大门,黑乎乎的一排房子静悄悄地蹲在路边。经过不知名的小村庄偶尔有狗叫几声,很快就沉寂下来。夜静得可怕,空气丝丝地抖着,一阵一阵小风吹过,身上也是冷冷的。张扬拖着刘斌斌,深藏搀扶着胡马老师,大家挣扎着,走得踉踉跄跄。
整整走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有一辆早起的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响着,来到了四个已经机械麻木的人身后。四个人本能地站在路中间,把手扶拖拉机拦了下来,有气无力地对一脸惊讶的藏民说:“格拉!咕叽咕叽!(藏语:求求你!)拉萨!拉萨!”
藏族驾驶员明白了大家的意思,爽快地把拖拉机车斗的侧门打开。大家互相搀扶着,爬进了车斗。驾驶员把车门关紧,跳上了驾驶的位置,一拉操纵杆,手扶拖拉机又突突突地向前飞奔了。四个人歪在车斗里,随着车身晃来荡去,迷迷糊糊中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