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蓬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56
|本章字节:3080字
我期待你哟,食粮!
我要走遍天涯海角,
寻找满足我的欲望。
——纪德
纪德的诗篇总是令人心醉神迷,把我带向一道忽闪的光线。那是八月的乡村阵雨,大片的农作物被浸泡在水里。低矮的屋檐下,放着一排接水的瓦罐,门口蹲着一位年轻俏丽的少妇,薄薄的麻布衫下,丰满的***隐约可见。
我给她取了一个香喷喷、富有韵味的名字:“姆妈”。
“姆妈哎,让俺再吃一口吧……”在热烈的恳求下,少妇示意身边的男人回避一下,然后解开了纽扣,掀开衣襟,把略带红晕、羞怯的***塞入孩子鲜红的嘴里。一粒桑椹般玲珑的***,汹涌着一位乡村少妇朴素、毫无功利的善心。
自此以后,像天空朝河流输送雨水,我的身躯被一个母亲之外的女人汩汩介入,改变着血液的流向。
只是一直到今天,我也不明白为何给她取了一个那样的名字,像从某一只鸟嘴里吐出的发音一样:嘿,姆妈。而她竟然没有丝毫惊讶,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称谓。我怀疑她将其误听为方言对馒头的呼唤了,在贫瘠的鲁西平原上,人们把小麦做成的干粮叫做“馍馍”。
在四月里散发着残酷丁香气息的春天,大片的麦子随风翻滚,一团绿焰铺向大地,多像人们饥饿的眼睛!到了六月,天气炎热而干燥,人们开始了一年中最繁忙的收割,在那些日子里,整个乡野爆炸了:黄金的草帽沿小路疾速流动,镰刀闪闪。月光下的打麦场,马灯忽闪,人声鼎沸,笑声像星星一样撒播……
离开麦穗的麦粒被装入口袋,它们没有被送入碾轮粉碎,而是存入谷仓,贴上封条,等到过年的时候由生产队长当众打开幽暗的仓门,仓内蛛网罗织。这时候,新麦已经开始发霉变质,生出无数虫蛾,丑陋的壁虎在墙上蹲伏,不舍昼夜。
而在麦收最繁忙的时节,我的姆妈却悠闲地领着我在村头的池塘乘凉,她端坐在一块竹席上,让我躺在她乳香四溢的怀里,我赤条条的身子,感受着蒲扇送来的阵阵凉风,耳畔响着蛙声、虫吟、蝉鸣……
在朦胧与混沌里,我能隐隐地感到季节的烘烤,像鰲铁烘烤一块牛乳。在这灼热的烘烤里,有一个身外的高天与阔地存在于我的周身,天地间的大美在隆隆运行。偶尔,姆妈与路人间的对话与嬉笑会把我惊醒:
“哈!这是谁家的孩子?小***露出来了。”
“去你的,老不正经……长太的孙子嘛。娘在城里,也怪可怜。”
“知道知道,听说这孩子只和你亲哩!你长得俊嘛,连吃屎的孩子都知道。如果你让我下个种儿,肯定能生个好娃,比你怀里的这个娃强上百倍……”
“滚开。不要脸的东西……”
“操!怪不得你只生‘串串儿’,这怪不得我哟!走啦,走啦……嘿嘿。”那个粗鲁的男人嘟嘟嚷嚷地走开了。在他走后,有一串温热的雨滴扑到了我的脸颊上,接着我承受了一阵狂吻,脸上的泪痕被一一舔干。
“串串儿”是乡村里对“葡萄胎”的叫法。它就像土坡上一串娇艳的骨朵,却开不出花的芬芳,注定要遭受世人的耻笑,沦为妖化的形象。长到很大,直至到了城里,我才知道我的姆妈承受了一个乡下女人最不幸的命运。
好在她的丈夫是个面貌丑陋、老实巴脚的农民,呆滞的目光盯着一片被水冲走的薯干,沉默得像一根枯朽的木桩。有一次,姆妈把我带到了她的家里,那是一幢紧靠场院的草房,周围大水泱泱,八月的苇荡在远处瑟瑟作响。姆妈掌灯,在打发他为我驱赶嗜血的蚊蝇……
夜里,炕头响起一阵粗重的喘息。
(原载《山东文学》2003年第3期,收入2004年美国(纽约)柯捷出版社《文心》创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