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鸿儒回家之后才对家人说，那个地方近日有雷霆之灾，管教小鬼子不好过。果然没过几天，那个地方就被东北义勇军爆破了。因为看不惯日本人的统治，侯兴周将铁岭县城的宅子卖了，全家搬到了龙首山下，除了几个商号之外，侯家在城里已经没有什么产业了，谁知道这时候侯鸿儒就去世了。“爷爷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侯公纯含着眼泪问道，“爷爷在世的时候，我这个孙子竟然没有在他身边尽尽孝道，他是最喜欢我这个长孙的，虽然他脾气倔犟，只要求我做这做那，可是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好。”侯兴周摇摇头，“爸走的时候说了，一切都是天命，不必强求。从国到家，无不是这样。现在小鬼子虽然嚣张，可是也长久不了，这块土地以后还是咱们中国人的。”侯公纯握紧了拳头，“我会在我有生之年倾我全力对抗日本人，还东北一个朗朗乾坤。”侯兴周是个孝子，他一定要为侯鸿儒举行大型葬礼。

为了这个葬礼，侯家花掉了许多钱，家里搭起了大的席棚，做了许多纸人、纸车、纸马，挂上了许多挽联，有鼓乐不断吹拉弹唱，演奏哀歌。侯鸿儒一生求善，人缘极佳，前来追悼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这个葬礼一连进行了数天。在铁岭县城驻扎的日本人一来看侯家家大业大，二来侯鸿儒表面还帮了他们不少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侯家去了。侯公纯白天参加葬礼，晚上就回到商号，陪着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十多岁了，小女儿还不太懂事，侯公纯给两个女儿买了许多糕点吃，也算尽了尽做父亲的责任。大女儿很是温顺，可是小女儿的眼睛中充满了倔犟，好像对他这个父亲很不满意。然而侯公纯也没有办法，从小女儿生下到现在，侯公纯一共也就见过她几面，女儿对自己陌生一点也不奇怪。对两个女儿还好点，对于家中的妻子，侯公纯就表现得极不耐烦，发脾气、甩脸子，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在他看来，眼前的妻子就代表了封建的礼教，封建的家庭，似乎只要将这个妻子赶出门，套在这个家庭头上的封建光环就会灰飞烟灭。

对此侯公纯的父亲母亲都很不满意，为此跟侯公纯吵了很多次，双方僵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甚至吵到最后，有人提出要将刘学蓉改嫁给侯家另外的人。侯公纯对此很是赞成，这样自己不但可以脱离封建婚姻，还可以给在外面的妻子韩英芳找到一个合法的身份毕竟没有经过家庭同意的婚姻在人们心里还都是不合法的存在。侯兴周知道这个说法之后，也沉默了很久。虽然儿子还在的时候，媳妇改嫁说出去是不光彩的事情，可是他毕竟也接受过高等教育，对此也不是很反感；要改嫁的那个人是他的侄子，他也很了解，知道那个小伙子平时忠厚老实，除了没有侯公纯这么大的能耐，各方面也都不错。况且这几年媳妇在侯家究竟受的什么罪他知道，不是长时间见不到丈夫，就是见了丈夫之后无缘无故受到各种欺凌，日子过得苦得很。可是媳妇要真的改嫁了，两个孙女怎么办？侯兴周和妻子商议了很长时间，最后也没拿出个办法，两人一合计，将刘学蓉叫到了屋里。

看到面色憔悴的媳妇，侯兴周心软了，“媳妇，我知道你这些年在侯家过得很不好，公纯那个畜生对你也不好，现在有人想要你改嫁，你看怎么样？”刘学蓉低下头思索了半天，终于抬起头，坚决地说：“媳妇不管在侯家过得怎么样，只是知道进了侯家的门，就是侯家的人，不管丈夫怎么样，我认了，这辈子绝不离开侯家。”对于媳妇这个说法侯兴周倒是没有感到意外，却仍然问了一句：“你当真不愿意离开侯家？”刘学蓉慢慢地说道：“刘家的姑娘，都有着忠孝仁义，要做烈女及守贞节的传统观念，要遵循一女不嫁二夫的准则。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只允许男人自由恋爱和随便娶妾生子，而不允许女人另外再嫁。我是刘家的人，这规矩怎么也得守下去。”第二天，侯公纯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遭到了侯兴周夫妇的坚决反对，说什么也不能让儿媳妇改嫁。“这个媳妇心中只有旧社会的封建礼教，封建思想，一点也跟不上时代的潮流，要是真让她在家里，侯家的后代恐怕也得顶一辈子的封建帽子。”侯公纯气呼呼地说道，“若是她能够开明一些，能够理智一些，让她在家中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然而不管侯公纯怎么大吵大闹，却毫无进展，双方在经过无数次大战之后，这个说法终于搁浅了，侯公纯和父母都再也绝口不提。作为事件主角的刘学蓉，却是始终没有插嘴的权利，只能默默地躲在角落里面哭泣。侯家选了最好的日子，为侯鸿儒下葬。送葬时人们排成长龙占据了一条街，街旁有许多人伴着送行，亲朋好友、远方来的贵宾都云集在葬礼和队伍里，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侯公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这几天关于家庭问题的争端让他身心憔悴，他不明白，摆脱一个封建礼制下的婚姻为什么那么困难，父亲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为什么不能支持自己？可是他似乎忘记了，婚姻是两个人的问题，不是仅仅凭他一个人的想法就能决定的。在爷爷的陵墓前，全家哀号成一片，前来吊丧的亲友们也纷纷泪下。侯鸿儒下葬之后，侯公纯感觉头昏昏沉沉的，自己的亲人就这么去了，他不知道人世间的别离他究竟还要经历多少。侯公纯就连位于龙首山下的新家也不愿意回去了，只身一个人准备坐火车返回北平。来到汤牛禄堡子附近的新台子火车站，侯公纯拖着行李，心情还没有缓过来，他看着整片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点颜色都没有，天气也冷得不像话，就算穿着厚厚的皮袄，也忍不住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