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侯刚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1
|本章字节:4948字
《泪痕》在一九七九年公映之后,小的麻烦招来不少。由于影片涉及的县名叫“金县”,而在我国辽宁省大连市当时也有一个“金县”,因此该片受到了该县一些干部群众的质问。影片的编导赶紧出来澄清,表明没有任何针对性,只是在影片涉及的地名上,根据民间的“五行”说法,随机设计了“金县”“木村公社”“水泉水库”“火龙公社”“土石岭工程”。这部电影无疑是成功的,在一九七九年举行的第三届(也是“文革”后的第一届)电影百花奖的评选中,《泪痕》和《吉鸿昌》《小花》一起获得最佳影片奖和同年政府奖。时隔二十余年,侯刚终于知道叔叔的话是什么意思了。那是在爷爷去世的时候,家里操办了一场小小的丧事,出殡之后,侯公正说了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在。”侯刚年轻的时候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而现在她算是懂得了。“文化大革命”刚结束不久,刘学蓉就病倒在床。她毕竟已经是一个老人了,头上的银丝稀稀疏疏的,脸上的皱纹几乎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一道道风化一般的痕迹,一双眼睛也仅仅只能分辨明暗了。她年轻的时候就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独自一人将两个女儿拉扯大。
解放以后,家里的经济情况没有什么好转,常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十年浩劫的时候,又被打成了地主婆,整天被批斗,那日子更不用说了。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的伤痕,已经将这位老人最后一丝生命的痕迹压榨干净了。刘学蓉病倒在床,给了这个家不小的打击。“乡下那些最贫苦的劳动人,才是最好的人。”刘学蓉一遍一遍对侯刚唠叨着,昏暗的眼睛中看不出瞳人的颜色。不过是小病,刘学蓉还能撑着,时不时说一些家乡的小事,有时候一个人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没有过几天,病情就加重了,送到医院才检查出来是肺心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了。”医生摘下眼镜,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道,“这病是长期积累下来的,现在不过是一个总暴发。应该是几十年的老病根了,又从来没注意过……哎……”侯刚听得心惊胆战,一边的侯敏紧紧抱着母亲,两眼巴巴地望着医生,颤声说道:“那……还有救么?”医生摇摇头,叹声说道:“这就看造化了……”侯刚也大约听出来了,医生说的不过是托词,母亲的病八成是没救了。这次虽然从鬼门关抢了回来,可难保下一次不会出什么事情。
没有过多久,刘学蓉睁开昏暗的眼睛,左右扫了扫,笑声说道:“这是哪啊?怎么都是白花花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妈,这是医院。”侯敏慌忙说道,“医生说您的病要住几天院……”“别说了。”刘学蓉叹了口气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早就已经病入膏肓,没的救了……没的救了……听别人说住院要很多钱的,咱没事在这里住什么?你们日子也不富裕,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全给医院送去?还是回家吧,我这老毛病我知道,死也就是这么两天的事了,没必要白送钱……”“妈,多少钱咱都有,您的病医生说了能治好,您就安心住着。”侯刚急切地说道,“再过几天你的病就好了。”“你别骗我了。”刘学蓉苦笑着说道,“你这孩子从小就这毛病,一说谎话眼睛就摆,我还能不知道?咱回家吧,你要是孝顺,就把我接到你家去,咱好好过完这最后几天。”侯刚无可奈何,只得将刘学蓉接回了家,好好供养起来。刘学蓉虽然有一些好转,但几十年的肺心病却是医治不好的了,生命在这个经历了许多磨难的老人身体里渐渐地消逝。刘学蓉住在侯刚的家没有多长时间,病情就再次发作了。病魔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将这个孱弱的老人折磨得支离破碎。
刘学蓉有一种独特的意识,意识到自己已经油尽灯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那是一个清晨,朝阳散出懒散的光芒,照得大地暖洋洋的。可刘学蓉却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侯刚守在母亲身边低低地啜泣,然而刘学蓉却笑着提出了最后的愿望,一家人好好地做最后的团聚。早晨天刚亮,公共汽车也特别少,间隔时间很长才来一辆。侯刚搀扶着母亲慢步来到了汽车站,静静地开始等待。一辆公交车驶来,侯刚艰难地把母亲抱上了车。等到了姐姐家,母亲只有喘息的工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到了第二天上午,侯刚来到了母亲的床前,母亲只能睁开眼睛望着侯刚。母亲那憔悴的脸,瘦小的身躯映在侯刚的脑海里,她最后的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可却让侯刚彻底心碎了。“李文化的问题解决了吗?”母亲神情中有些急切了。
侯刚的泪水忽然决堤而出,好半晌才哽咽地说道:“他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党组织已经给他解决了,没有问题了。”刘学蓉点点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的痛苦虽然无法救治,但她舍不得离去,她留恋的目光中,闪过许许多多快乐的事情。她笑了,她知道女儿、女婿的问题解决了,是她对女儿的未来充满了喜悦的时刻,然而她又不能不告别人世。终于,她在安详的、喜悦的一刹那闭上了那停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刻。“妈……你就这么走了!”侯刚哽咽着喊道,“您从小把我拉扯大,我还没有报答您,您就这么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妈,咱从龙首山下的花开了,我还记得那一片青草,还有山,还有水……咱门口的小河的水可清了,您夏天的时候还在那里洗衣服……我帮着您洗,您还说我长大了……”子欲养而亲不在。
侯刚和侯敏两人哭得一塌糊涂,望着躺在床上仿佛还有生气的母亲,两人抱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流了下来,将地板都打湿了。“你们冷静点……”李文化猛地将侯刚拽了起来,“妈都走了,你还能让妈走得不安心么?”侯刚这才止住哭声,哽咽着看着床上的母亲,那依稀可见的音容笑貌在她脑海中一片片翻过,留下一丝丝刀斧痕迹。两年之后,侯刚和姐姐在附近郊区的山上为母亲找了一块坟地,在山坡上安葬了母亲的骨灰,算是圆了中国人入土为安的念想。每到母亲的忌日,侯刚一家都会驱车到那里,点上一炷清香。有次侯刚和侯敏两姐妹在祭奠母亲时,看到那山坡上的坟地立起了许多石碑。为了怀念母亲,让儿孙们知道那过去的事情,侯刚的儿女们又在刘学蓉的坟前,竖了一块石碑,石碑上刻了十六个字:“一生善良,抚育后代,坎坷一生,无私奉献”。母亲走了之后,侯刚和姐姐的全部心思都转移到了教育孩子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