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此行成矣(1)

作者:余秋雨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1:29

|

本章字节:11442字

这一次35000里路程,我们走到了所有的文明古国。我们不是坐飞机,也不是坐火车行进的,是一公里一公里用吉普车轮子滚过来的,包括滚过了世界上最危险的地区。走完“文明之旅”的人不是欧美的探险队,是一群中国人,有内地的,有台湾的,有香港的。在地球上,只要有华人社区的地方,就有大量的人在间接地参与这次旅行。这群中国人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其他几种古文明,这些古文明是在长城建造的时候就已经存在的,通过对比,更了解了中华文明。


——余秋雨


未知的旅程


我们从1999年9月27日出发,起点是位于南欧的希腊,2000年2月5日回到我们的终点万里长城,一共经过了131天。我们就一直在车轮子上生活了这4个多月。


陈鲁豫:我们这一路还真的感觉是如有神助,每到为难的关头最后都能够化险为夷。比如签证,马上就要去伊拉克,能不能拿到签证不知道,但是在最后那一刻都能拿到。如果进不了怎么办?那时候有一个路线是进沙特,我们想过要派一个先头部队过去,当时是星光、许戈辉和摄像高金光他们3个人先过去。他们3个人去办签证,1男2女,人家就问3个人是什么关系?他们说3个人没关系,就是同事。人家说那不行,没关系就不让进。他们说,那这也简单了,穆斯林国家不是一个男的可以有4个老婆吗?那就一个丈夫带着两个老婆去沙特好了。我们这一路,每遇到这种情况就想各种各样的方法。最后我们很幸运地拿到了那个伊拉克的签证,他们就没有得到这个机会。反正我感觉我们这一路经常和危险擦肩而过,最后都没有遇到危险,遇到以后都是能够化险为夷。因为我回来以后就立刻上“早班车”了,每次发现我们刚刚离开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就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余秋雨:或者危险在我们到以前刚刚发生过……


陈鲁豫:其实我们的心态很复杂,一方面觉得我们能够很顺利、很平安地过来,很庆幸,但同时又觉得这一路没碰上什么事,很遗憾。


孟广美:我们从伊朗境内要进入巴基斯坦境内时,还记得那一天吗?我相信大家都记忆犹新,车开了17个小时,300公里的路开了17个小时。那一天,突然从右舵变成左舵,就是所有的驾驶员反方向行驶。最恐怖的是那一段号称中东金三角的三不管地带,在我们去之前刚刚发生了枪战,又有外国记者被劫持,因为他们想要闹“国际事件”。所以我觉得我们真的是非常幸运,这些灾难、这些不幸的事,不是在我们来之前发生就是在我们走之后发生。


陈鲁豫:而且很多地方在我们去之前,就知道那儿已经发生过事情,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事情。也许我们就会是下一个目标,但是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必须要去,所以就去了。


如果一切路线都清清楚楚,怎么还叫文化考察?如果事先的计划都圆满无缺,出门还有什么意思?


孟广美:我是在鲁豫后面加入的,所以其实我自己要出发之前就有奔向未知的感觉。你们可能觉得所有的东西都是在计划当中的,我是一个人从香港出发的,然后转机,三更半夜的时候在机场等了四五个小时,再坐上一架非常非常可怕的伊朗境内的小飞机去跟他们会合。其实在我入伊朗关的时候也发生很多现在想起来很好笑的事,但是当初我真的非常非常害怕。


陈鲁豫:伊朗最可怕,因为机场里男人和女人过关是分开的,女人过关,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遇到,有两个女检察员,她们完全面无表情,很木地、很机械地用手贴住你的身体这样从上摸到下。


梁东:天哪。


陈鲁豫:我当时就震惊了,我想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梁东:秋雨老师被人家摸过吗?


余秋雨:没有。


陈鲁豫:男的可能还好。


余秋雨:我没有半道上坐飞机回国,始终在车上,所以没有被人家摸的机会。


我们走过了很多国家和地区,至少很多地方是不按牌理出牌的。所以经常会有让我们看来怎么可以发生的事情,但是就发生了。


陈鲁豫:我一到以色列去的第一站就是直奔加沙,我今天里面穿的这件绿裙子就是我从香港飞到以色列穿的那个裙子,因为我觉得绿色有一种戎装的感觉,上前线的感觉。那天去加沙的时候很不巧,我们所有人的证件都被我们的导游拿着去办一个什么手续了,所以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在没有合法的证件的情况之下就闯到以色列和加沙那个边界的地方了。我这一路我也不会开车,我也不认识路,我除了用英语跟人交流之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负责公关项目。他们说鲁豫,你去跟以色列士兵套套磁,因为我们不知道能不能过,要搞好关系,我就蹭到前面想跟人家以色列士兵打招呼,人家根本就不理我,不看我。


梁东:为什么呢?


陈鲁豫:他们很严格嘛!因为那个地方是很危险的地方。我蹭过去,他不理我。然后我们几个人在旁边等着他们以色列的一个军官过来,我们把情况讲明以后,他们说基本上不可以。这个时候我们联系到在中国驻巴勒斯坦的一个办事处,等于是大使馆。大使馆的代办在,夫妇两个人开车出来接我们,我们在那儿等了多长时间?等了大约有3个小时,当时我们开着5辆车,从耶路撒冷开车到边界已经开了1个多小时了,不,2个半小时,如果不行再打道回府的话,一天拍摄的计划就全部泡汤了。但是我们总觉得应该能进去,然后我们就等着,而且我们还说进去以后要采访阿拉法特,我还跟一帮开车每天跑来跑去拉活的巴勒斯坦的出租车司机聊天,我说我今天准备进去采访你们的阿拉法特,他们说不可能。我说为什么不可能啊?他说阿拉法特今天不在加沙。我说你们巴勒斯坦的出租车司机都很牛嘛,什么都知道。我挺失望,真是糟糕,没能碰上阿拉法特。然后等了2个多小时之后,中国代办夫妇两个人开着车过来了,他们和巴勒斯坦当局的关系相当地好,和以色列这边的关系也还不错,通过他们的斡旋之后算是给我们开了一个绿灯。


当时是人可以进,车不可以进,所以我们所有的车就停在外边,只进去了五六个人,其余的车再开回耶路撒冷。我们就坐了中国大使馆的车到里面,才能够顺利地开始我们那一天的拍摄工作,但是拍摄工作已经是比预定的计划晚了两三个小时。所以那天我们很紧凑,但是还是按原定的计划,比如说去拍了巴勒斯坦电视台,去拍了一个难民营,还在加沙很多地方都看了一下。


陈鲁豫:其实我们很想采访到阿拉法特,还有一个巴拉克,都是我希望能够采访到的,大家都知道阿拉法特是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的领导人,巴拉克是以色列总理,当时很不巧的是巴拉克、阿拉法特还有克林顿,他们3个人要在挪威召开一个三方的会谈,奥斯陆会谈。在我们到达以色列的第二天、第三天他们都全部走了,让我们扑了个空,这是我一个很大的遗憾。


我们到以色列的时候,对于战争的体会也非常深刻。


陈鲁豫:在去之前完全不深刻。我到了以色列的第一天,还没到以色列时,跟广美一样,在机场给受了当头一棒。因为我在离开香港之前,他们说你要提前3个小时去机场,我说不可能,我每次去哪儿都是提前一点点时间足够了。他们说以色列航空公司不同寻常。我到了以后果然不同寻常。在柜台前面,拦起来一条黄黑相间的带子,拿以色列护照和拿非以色列护照的人是分开的,所有拿非以色列护照的人一个一个地由以航的工作人员一一盘问,我被两个以航的工作人员盘问了1个多小时,把我什么都问到了。他们甚至知道我在北京谈过恋爱,就是什么都要问,我还很高兴跟他们聊天。


梁东:他们知道吗?


陈鲁豫:不知道我就跟他们解释啊!然后他说你去以色列你要拍什么东西?我说哎哟,这个我不太清楚,因为我们计划会变得很快。我讲得越多他就越怀疑我。于是,这样两个人问了我1个小时,问完以后,开车把我一个人带到一个房间里面,那个房间里面全部都是坐这个航班的拿非以色列护照的乘客,他们把我的两个大箱子全部打开,把行李一件一件地拎出来,放到一个空的大盒子里面。然后用x光照,照过没事以后再放回去。但恐怕是在放回去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的箱子里面多了一包香烟。我说你慢一点,这不是我的香烟。他们说,哦,对不起,放错了。这盒香烟是属于旁边的一个阿拉伯男子的香烟。我想,天哪,你查我的行李就是要看看我有没有带违禁品,或者不应该带的东西,你居然把别的东西放到我的箱子里面,万一有事是谁负责?我被这样折磨了3个小时以后,由一个以航工作人员押送着我上飞机。


这个开始让我们知道下面的行程是绝对不会在一个很和平、很安全的环境里面,从这一点你就可能知道我们走过的都是一些怎么样的不按牌理出牌的地方。


余秋雨:没有计划,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没法有计划。我们这次考察有自己的文化目的,这些国家为了自己的外汇收入,可能已经开通了自己的一些旅游路线,通过旅游来赚一些钱。如果纯粹按照旅游路线走,可能我们遇到的麻烦还没有那么多。迈锡尼就是这样,按照旅游路线走,一般旅游者不会到一个文化遗址去考察,那儿一点儿也不好看,海伦就跟我讲,一点儿也不好看,太难看了,还要爬山。


但这是我们看来最重要的地方。后来这种情况一路上都遇到。


余秋雨:他们给我们设计的一些很细致的计划就要和当地的旅游公司连在一起了。譬如在伊朗,导游非常希望我们去看他们这些年的工业和农业的新成就,而且他们的新闻官至少跟我讲了3遍,说你们最大的错误是没有看我们国产汽车的制造厂。结果每天都要讲,无论如何要看一看我们的新成就。我说你们的工业、农业不属于我们的考察重点。他们认为像伊斯法罕可能会被当做一个很重要的点。但是当我们知道,它的繁荣期是17世纪的时候。我们想去寻访的往往是公元前几世纪的古迹,我们就觉得一定还要往南走。一定要到波斯波里斯这些地方去,一定要去寻找居鲁士和大流士的遗迹。如果光在这儿,德黑兰或者是伊斯法罕了结掉伊朗之旅,那我们虽到了伊朗,但是并不了解波斯文明,不了解波斯文明,就是一个很大的缺漏了。但是那肯定不是他们的主要旅游路线,而且那儿靠近危险区,非常危险。但是我们坚持要去,也有点儿感动了他们。后来我们就到那些地方去了,这些就肯定是未知的了。到那儿的路牌已经连英文都没有了,这就完全是每走一步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有的时候脑子里都有点听天由命了,就走下去吧,看怎么回事。这次旅程还只能靠神助了。


陈鲁豫:反正当时每天早晨我一上车,只要那个车轮一动,我就觉得一切都会好的,心里面就是这样一个想法,我觉得一切都会很好。我记得我们在伊拉克的时候,有一次开车从巴格达到巴士拉,巴士拉不是在南部禁飞区吗?当时我们说我们的车目标这么大,万一美国的间谍卫星一看我们的车是绿颜色的,认为这是个军用物资的车在往南边搬军用武器该怎么办?要是再炸我们该怎么办?我记得我们当时还打电话给在北京还是在香港的一个美国人,说我们这辆车现在要去巴士拉是南部禁飞区,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你能不能通知一下你们的美国政府,这是一个和平的行动,是没有问题的。当时我们考虑得很多。


余秋雨:我们车队的这种怪模怪样的颜色和怪模怪样的旋转型标记可能是让我们安全的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好多土匪一定是看到我们了,但是他判断不了,他觉得我们是更大的土匪。绝对是。


梁东:总而言之就是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余秋雨:我们的路线有很多的未知,实际上更多的未知是什么呢?更大的未知是我们原来脑子里留下来的许多文化的文本,到了现场以后就不对了,一次次地吃惊,一次次地感到要矫正。没有一个地方觉得,哎呀,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从来没有过。我应该说,我预先还了解了有些地方的文字资料,看了现场以后感觉不对。这个时候我产生一种巨大的惶恐,我们几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在讲述,在着作,在讨论,甚至在争论的那些文化可能基本上都是假的,根本没去过,基本上在乱讲,很可能是这样一种情景。比如迈锡尼,这么一个有名的、被荷马史诗所描述的地方,怎么整个一个国家的首都就是一个战场上的城堡?那么,这场战争在古希腊文明的创建工作当中的地位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进入那么辉煌的雅典文明?那个血腥的时代怎么会进入到如此文雅的时代?你只有在那个现场才会感觉得到,否则我们本来感觉的“迈锡尼”这三个字是历史学上的词汇,到那儿却看到那么多的铁甲,那么多的坟墓,一进城就是坟墓,那只有战争爆发得最强烈的地方才可能把荣誉最高的东西送进城树碑立传了,就是这样的。爬上去,就感觉到那个文明本质是什么了。


这次旅程,叫做文化之旅,或者叫做文明之旅,选择的一条路线涵盖了世界的五大文明,也就是古希腊的文明,因为它是欧洲文明的发源地,古埃及文明,古巴比伦,古印度,还有古中国。在这五大文明古国的路线上我们也经过了世界几大主要宗教的发源地,伊斯兰教、基督教、犹太教、印度教、佛教。所以说更大的意义上讲,是一个文明、文化之旅,是一个文明、文化的考察活动。


郭滢:我们沿途所经历的无论是按照计划,还是按照我们调整和变更之后的计划所走下的这条路线,包括了世界上古文明最灿烂的部分,至少是大部分遗址我们都走到了。比如说金字塔,尼罗河,泰姬陵。我们还走过雅典的卫城,埃及卢科索的太阳神庙,波斯文化最繁荣的波斯波里斯,大概最后还有我们的天安门还有万里长城。联合国评过世界十大文明遗址,我们这一圈大概就走了五六个。所以说,很大意义上讲,是文明和文化之旅。没有走出去,你看到的无非是图片、电视、文字,你要到那些遗迹,到那些文明和文化发生的地方去。到那个文化的现场所感应到的是完全不同的状态。比如我们差点就和迈锡尼的遗址擦肩而过了,原因是它看上去可能很败落,很破败。所以当地的接待部门,他们的那种政府的新闻机构的人就不愿意带我们到那里去,他宁肯去那些更实在一点儿的地方,古剧场什么的。可是我们到了迈锡尼遗址,秋雨老师一直爬到顶,从那个文化现场来申发出对整个人类文明的一种思考,我相信是非常有震撼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