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秋雨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29
|本章字节:7256字
余秋雨:我们看到地质层,这种伪造绝对不可能是在挖的农民伪造的,那么开阔的地质层。最关键的就是我刚刚跟小莉讲,在看了许多埃及文明,看了两河文明,看了希腊文明以后,我们对文明这个起源状态的理解开始宽泛了,并不像原来那样用一种非常简单的方式来理解中华文明是什么样,像小学老师、中学老师来讲课的时候那样了。我们期待有一些神秘感,因为任何伟大都会包含着神秘。
我们羡慕埃及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金字塔,说他是法老的墓,一直没有发现过法老的木乃伊,他到底是什么,不清楚。我们很奇怪它什么时候消亡的,希腊文明是这样,希腊文明来自何处,来自于克里特岛,但是克里特岛又来自何处,都搞不清。但是这个搞不清并不影响他们文明本身的伟大和充满魅力。我们是不是太急匆匆地想把我们伟大文明的一切都讲清楚?
余秋雨:我们宁肯接受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三星堆,告诉我们,你们中国人一个世纪一个世纪下去,对于中华文明的读解可能永远有新发现,可能你们的子孙永远有惊喜,惊喜不是说在200年前已经结束了,不是,永远有惊喜。看到了其他文明的存在状态具有很大的神秘性和多异性,我们对中华文明也会有新的认识。
吴小莉:我记得很深刻的一点就是,在去三星堆的之前、之后,秋雨老师一直跟我说,世界上有很多文明的东西,除了划上惊叹号之外,不一定要划上一个句点。比如说我们理解它了,你或许划上一个问号更有美感,更有想象的空间,更有探索的一个机会。
余秋雨:也更真诚。其实我们是不太了解,特别是三星堆,什么也好,唯一的缺陷就是它的文字不好。它的冶金也好,它的雕塑也好,一切都好,就是文字不好,那就记录不下来它为什么产生。由此我们回过头去想,在秦始皇统一中国的文字之前,中国大概存在过很多很多文明。统一以后,就用一种读解方式了,我们怎么能够理解在约旦遇到的佩塔尔阿里巴巴的山洞,这是一个传说,到底是什么?
很多文明都没有见之于史册,这一点就特别有魅力。
吴小莉:我们过蜀道,过秦岭,到了黄河文化的发源地,也就是我们的黄河平原、关中平原了。我记得那一次为了要去看兵马俑,对我来说是第一次,也是很难得,但是因为秋雨老师去过好多趟。我又跟秋雨老师补课了,我跟他说,你觉得秦始皇统一中国,或者说秦始皇的功过到底怎么论定?秋雨老师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他说相信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这个话题会不断地在争论,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秦始皇真的统一了中国,不然的话,我们这儿可能是浙江国、山东国、河北国……这一点我在当地就得到了印证。我下到了1号坑,除了享受克林顿一家的待遇,在某一个雕像前面拍照之外,我还在里面游走,然后我就发觉很多的雕塑者,什么“咸阳乙”、“山东籍”。从这一点就可以证实,果然秦始皇是统一了中国,那对于这一点,我想我们都是毋庸置疑。但是我记得秋雨老师说,看兵马俑有一个不同的感受,看到了一些残骸在里头,基本是说,葬身于此都无憾于世了。
余秋雨:对,我上一次和贾平凹、龙应台3个人去看兵马俑,现在兵马俑是整理得很好,但是我们看到一个没有整理的兵马俑,完全是一片乱瓦,堆在那儿,时间的力量在那儿体现得那么强烈。整理好的好像时间突然消失了,当没有整理好的堆在那里的时候,就觉得真是了不起,好像是一个古战场,它们虽然是碎片,但是这种碎片极有魅力。龙应台跟我讲,不想回台湾了,想死在那儿。
吴小莉:其实这一次我去的时候我有类似的感受,因为秋雨老师也告诉我说,还有馆长告诉我说,那里有6000大军,是地下的大军。但是事实上,我们在1号坑看到的只有1000多,还有很多大军是埋在土里头的。我们经过特许绕到1号大坑后面去,然后他告诉我说,你瞧,旁边那里,埋在土下面的,露出来一个发髻就是兵马俑。那种感受,比看到立体的在我面前的面对面的那种感受,更让我震撼,因为很多很多的未知,还在我们不知道要发掘的地方。而当时的馆长告诉我,事实上秦陵我们开发了只有百分之多少而已,所以未知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我们看到巴蜀文化,然后又进入中原的文化,然后我们又去拜了炎帝,进了皇帝陵,又去看了尧庙,我们离我们自己的老祖宗也越来越近。事实上,在看了这么多大河文化之后,对于我们现在看到的黄河文化跟长江文化你有更多不同的感受。
余秋雨:可以堂而皇之地说,我们也有两河文化了,两河文化连在一起的话,中国文化显得既多元又完整,两种都是补充在一起了。它们有不同的风格,当它们互相转移重心的时候,两河文明之间又没有发生过战争,非常好地整合成一种中华文化。刚刚讲到的秦始皇,他有那么多的兵马在统一中国的时候,一方面使我们感到统一的快感,因为统一带来很多很多的好处,但是也感觉到这样的兵马可能在当时掩盖了很多具体的文明。到底这种掩盖是好还是不好,从统一的角度是好的,但是从每一个地域文明的多元化来讲,可能损害比较大。面对这样的一种历史,对于这么一个非常大的国家,我们产生的感受就特别丰富了。到底用一句什么样的语言来概括,就要看面对什么主题了。总的来说,就是我们的脚重新踩到了黄河文明和长江文明,我们作为这种文化的后代的感觉就更明确了。
我们回来拜了很多的祖宗,一个个地拜,特别是祭拜皇帝陵,历代所有的炎黄子孙都祭拜。在祭拜的时候我们想到一点,中国人不管在哪里,都会直接地和遥远的祖先连在一起,那种亲切感是其他民族很少有的。
余秋雨:我重新来到敦煌,在那石窟里面,100年前,其实就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我们的藏经洞发现了,里面的东西被一点点运走了,这件事情我们一直感到很痛苦,凡是中国人都感到痛苦。我们就想到一个问题,我们在海外走的时候,无论是在希腊还是在埃及的时候,发现他们的文物也是在这一两个世纪由欧洲的考古学家来发现的,他们有的遗迹也被拿走了。但他们好像不太痛苦,不仅不太痛苦,让我更惊讶的是,他们居然在遗迹旁边把考古学家的铜像塑在那儿。我当时就觉得是不是我们中国人太小气了,我们一直觉得很难过,他们大大方方把西方考古学家的铜像塑在那儿。后来我在那个洞门口,仔细地一想,我的理解是不对的,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文明已经断了,断了以后这种古文明和这块土地现在的人来说,已经没有直接关系了,上面那个文明其实已经属于全人类。也可以说,读解它的能力,他们这块土地上的后代已经是没有了,他只能求助于其他的力量来读解他,所以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很潇洒。
我们的文明是血脉相通,就是在一个还连着血脉的一个肌体上突然砍了一刀,于是流血不止,流了整整一个世纪。这种痛苦来自于我们的文明一直没有断残,在于我们的文明一直血脉相通,所以这个血脉相通既给我们带来光荣,又给我们带来痛苦。
余秋雨:我们敦煌洞口发现的时候就是八国联军烧圆明园后不久。你可以想象当时中国人民的心态。一个帝国的首都给人家烧掉了,我们不了解那种文明,那种文明把我们的首都烧掉了,而他们后面的考古学家又把我们能够有一点骄傲的唐代的东西都拿走了,所以一致认为是我们中华文明的伤心史,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非常不赞成现在有一些批评家在这个问题上过于潇洒的态度,说这是人类的遗产,就拿去吧。这个人对中华文明,我觉得是不太了解。我们在希腊,看到几个教授和工作人员在发一种文件,就是说巴特农的文明一定要想办法拿回来,因为都拿到英国去了,他们的宣传册上几条理由写得非常义正词严。第一,它们的名字叫巴特农,巴特农在雅典,不在伦敦。第二,英国人应该明白,所有的文物只有放在环境当中它才能活,这个环境在哪里,英国人知道。第三,这是联合国承认的世界文物遗产,英国人可以瞧不起希腊人,但是英国人应该瞧得起人类。这几条一条一条写,因为我是中国人,我们好多文物也给他们拿走了,我当时看了那个资料,感情就很激动。而且他们的文化部长最后还有一句话,文化部长说我希望我死以前这些文物能够回来,如果我死后它们能够回来的话,我一定想办法复活。这个文化部长已经去世了。我们还没有断绝的文化血脉关系的中国子民,对这样的问题应该有自己的回答。不在于我们一定要把这些文物拿回来,这是一个很具体的问题,在于对中华文明的那种重新认识,那种重新拥抱。应该产生另外一种态势,不能像后来有一些人显得那么的随意,如果用一种非常随意的态度来面对的话,我相信不是对不起谁的问题,不仅对不起我们的民族,也对不起整个人类的文明。因为整个文明开创了这个版图,就留下了中华文明。如果我们自己的子民也不珍惜的话,就会非常非常的麻烦。我和小莉走后面这一程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感觉,当时我们在祭拜黄陵的时候,我们的祭词里面有一句话、四个字,“此行成矣”。想告诉祖宗,我们这条路走完了,这件事情做成了,千言万语就在这儿包含了,我们努力地想做一群对得起你们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