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丹崖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32
|本章字节:12590字
由于我家种植了多年的中药材,秋天的时候,经常把收割下来的草药放在院子里晒,种子不经意间落在了墙根的土里,所以,我家墙根处经常有藿香、荆芥之类的中药,无人问津,却长得繁茂,每年都会生长,然后自行枯萎,下一年,重又冒出紫色的花朵。野生的中药和大面积种植的中药不同,裹挟了一种野性的美,香得透骨。
母亲常说,草木仿人,我家院子里的藿香和荆芥,一年年结籽,籽落后再次萌芽,不需要人料理,如同这个院子里早年走出去的少年,自理能力强。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不做声,低头闻一闻藿香的穗,有一种岁月深处发散出来的迷人的香。
有这种香气的不止是我老家的小院儿,古街深处亦有,而且更甚。
我喜欢在亳州的明清老街深处穿行,古街并不宽敞,两排旧式的建筑夹出来的街道上,多引车卖浆者,扯布做衣者,储酱腌菜者。我去这里,除了观世像,还喜欢闻街道两旁的建筑里方柱和立檩上古木的香气,这些被架空的树木呀,见证了多少代房主的动人故事,或许,应该称他们为房客吧,对于大浪淘沙的时光来说,我们每个人岂不都是一位房客吗,我们只有短暂的居住权,最终,还是要把钥匙交给需要它的人。我们能做的是,闻一闻房间里镂空的花窗上、方柱和立檩上木质的香,饮一缕房椽间穿行而过的风,就已经很惬意知足了!
还要说说一件不多见的家庭道具,那就是针线筐。
奶奶的眼睛早已经花了,却不舍得丢自己的针线筐。奶奶的针线筐是一个类似于做簸箩之类筐材编制而成,里面的有手工纺车上大大的线轱辘,线轱辘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钢针,还有各色的棉线,奶奶用它们做过虎头鞋,千层底,孩子们的肚兜等等。最近一段时间,我总喜欢趴在奶奶的针线筐旁,闻针线筐里棉线的香,还有长久不用的顶针上锈蚀的气息,我觉得,这些气息里潜伏着奶奶的美好流年。
流年似水,那些裹挟在岁月深处的香,如同跳水的鱼儿,一不小心与你所在的现实装个满怀!
会说话的烙馍
从淮河向北走,可以是因为地域的缘故吧,这里的人喜面食,在面食中又多喜欢吃烙馍。
烙馍是“速”食主义者的最爱,“速”就“速”在其无需酵母发面,用“死面”即可,和匀,用擀面杖擀成半毫米薄厚,烙成圆形,然后,架一面铁鏊在三块青砖上,下备干柴,燃着,铁鏊热后,把擀好的生烙馍铺在铁鏊上,十秒左右,用一根竹签把半边熟的烙馍在铁鏊上来回转动,再10秒,稍后翻过来,如是再三,烙馍就熟了。
熟透的烙馍上多有许多小隆起,如羊乳状,煞是可人。
我小时候最爱看外公烙馍,外公用竹签翻转烙馍的姿势非常潇洒,那时候,潇洒这个词还不普遍,很多人知晓潇洒这个词,多是从叶倩文的那首成名曲《潇洒走一回》。而我不是,我是听父亲说的这个词,当时,父亲用这个词来形容正在烙馍的外公。
由于烙馍需要用干面作“面步”,从而隔离死面和擀面杖,避免两者粘结。所以,在生烙馍被撂起来放在铁鏊上的瞬间,面步四溅,面香随着铁鏊下的柴火滚滚散开,大勾人的胃口。
记得小时候外公烙馍的时候,我多在一旁咕咚咕咚地咽口水,外公每每看到我的馋样儿,就嘱咐外婆剥一根大葱,蘸上甜面酱或者豆瓣酱之类的酱品夹在烙馍之间,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烙馍的干香和大葱的窜劲儿,极其过瘾!
被烙成的烙馍成金黄色,外公常说,这是生面被着上了火色,火真是个韧劲儿十足的家伙,隔着厚厚的铁鏊,也能钻过去,把一团死面“打扮”成这个诱人的样子。外公当时用了“打扮”这样一个词,令我好几次都回不过神来。外公读书的时间并不多,怎么会用出这样一个诗意的字眼儿,我至今也弄不明白,可能是天地间的一张烙馍,让外公来了灵感,吐出了如此神来之语。
黄橙橙的烙馍后来还用来包裹油炸的馓子、麻叶子等吃食,由于浸润了油香,更加夺人胃口。当然了,还有更聪明的吃法,来自少数民族,他们把烙馍烙成六分熟,然后夹上肉馅,韭菜鸡蛋之类极其出味的菜类,更加丰富了烙馍的内容,被称为是烙馍的豪华版吃法。
我吃上烙馍的“豪华版”距离外公所做的烙馍已经相隔20年由于,这样一种时空的穿梭,每一寸光阴里都飞扬着烙馍用的“面步”,都饱含着烙馍的香气,久久令人不能忘怀。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烙馍曾经在皖北土地上不那么风行,可能是因为物质条件的改善,人们开始摒弃这样一种“土法酿造”,知道千禧年之后,土老帽烧饼之类的吃食逐渐风靡,人们才逐渐意识到烙馍的好吃之处,许多过时的东西一经拾起,就再也放不下,如今,烙馍在淮河以北的地方,在古城亳州,大街小巷都是时髦的吃食,下至地边小吃摊,上至星级酒店,都能品尝到烙馍的美味。
人人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好酒不愁卖,其实,在亳州卖烙馍的,也极少有吆喝的,你要问为什么,我外公在20多年前就回答过我这个问题。
外公说,烙馍自己会说话啊!
挡不住的痴
有一个词,我很喜欢,叫“慧不如痴”。
意思是再高明的智慧,也抵住过一腔痴心和执着。
看马特达蒙主演的电影《命运规划局》,一下子被他扮演的男主角的痴心所吸引,为了追求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冲破了重重“命运规划局”的神秘特工的围追堵截,改变了所谓不可能改变的铁的命运,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的爱人。
怎一个“痴”字了得。
提及“痴”,我脑海里旋即想起一件事物——坚韧的钉子。不管眼前的事物如何坚固,都阻挡不了一根钉子的钻劲儿。
痴是一种不浮躁的状态。“痴”这样一个词,曾经一度让我想起一个人,他就是演员张嘉译。张嘉译自1987年毕业之后,一直在从事演艺行业20余年,但却直到一部《蜗居》之后才逐渐大红大紫,有人评价张嘉译是大器晚成。而他本人却不这么看,他说,我一直觉得我挺好的,一直不缺戏演,挺知足的。
也恰恰是张嘉译这种不浮躁的心态,坚持了这么多年,才有他的现在的星光熠熠,试想,若是他坚持了15年,他放弃了,还会有他的今天吗?我们庆幸,他把这份对事业的“痴”坚持做到了淋漓尽致。
痴是一种心灵地表下的性格暗河。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暗藏着汹涌的心灵波涛和强大的追梦能量。
朋友给我讲过一个发生在法国的故事。
在法国一座不知名的小镇,有一家知名的咖啡馆,叫“芒果”。
“芒果”坐落在小巷深处,原店主是一位名叫丹尼尔的男子,这是一家百年咖啡馆。如今,“芒果”已经三易其主,现在的主人是丹尼尔的孙子,周边的街区已经拆过两次,但在市民的呼吁下,这家咖啡馆一直给保留了下来。
“芒果”的出现是源于一个美丽的故事,当年,丹尼尔爱上了一个赛琳娜的女子,赛琳娜特别喜欢吃芒果,尤其喜欢喝这家咖啡馆里外卖的芒果汁。那时候的丹尼尔还是个穷小子,为了取得赛琳娜的芳心,丹尼尔远赴他乡淘金,多年后,再次回到那家小镇,却发现他心爱的姑娘赛琳娜已经斯人不在,公墓里,他找到了赛琳娜永眠的地方,这个令丹尼尔魂牵梦绕的女人,她三年前就已经嫁给他人,婚后半年抑郁症不幸离世。丹尼尔为了纪念她,盘下了那家咖啡馆,并取名“芒果”,如今,这家咖啡馆仍在外卖一种芒果汁,名字就叫“赛琳娜”。
一家咖啡馆,一杯芒果汁,孕育了一个情痴。这种痴,历经百年,实现了完美的穿越。
俗世如竹林,痴是射向林间的一支响箭。你我都在竹林里端坐,坐听破竹之声。
锅盔里的快意人生
那时候,故乡亳州涡河上的浮桥还没有拆,骑车从白布大街往北走,浮桥刚上北沿儿,就闻到了锅盔的香。
锅盔这样一种食品,乍一听起来,就有金属质感,像极了皖北平原上的汉子,硬朗、豪放、刚强。有位要好的女友说,北方汉子身上的气息是性感的,因为裹挟了平畴黄沙粗粝感,北方浓烈的阳光塑造了北方汉子身上的独特体香。正如这亳州的锅盔,铜黄的皮肤,酥软的面瓤儿,用毛刷抹在锅盔瓤里,嘎吱一口咬下去,满嘴的香丝丝缕缕舒展了你的每一根神经。
家乡亳州的锅盔与别处不同。外地的锅盔多用死面做成,面团未经发酵,吃起来香倒是很香,三两口就饱了,让人觉得食欲还未过瘾,胃就受不了了,这样的吃食给人一种矛盾感,让吃饭这样一种很愉悦的事情变得很纠结,有失快活。亳州锅盔大反其道,用米酒做成发面,面中加作料,和面更有讲究,多是男人来和,这样,吃起来松软而有劲道,其质感外表如乡村坚实的土路,内里像极了喝足了雨水的北方原野,一阴一阳,在锅盔里藏着远大的乾坤。
远在上初中那会儿,我就格外爱吃浮桥上沿儿的锅盔。那时候,只需付上1块钱,就能看到卖锅盔的店主,用方刀咔嚓一下,切成三角状,抹上酱,递到你手里。而也正在他递到我手里的时候,口中早已是馋泉四溢,大口的垂涎成了锅盔的“先头部队”。
有亲戚家的丫头从远方来,想来无吃食,我曾带他去浮桥上去吃锅盔,她一连吃了4块钱的仍意犹未尽,我给吓傻了,有这么好吃吗?一个女孩子,还是别给撑破了肚子,未敢继续再吃,打趣她说,等你长大了,嫁给卖锅盔的算了,这样天天都有锅盔吃。后来,每每见她,我总拿4块钱的锅盔说事,说得她两颊绯红,如当年锅盔里的辣椒酱。
好的吃食就像好的时光,转瞬即逝。
早几年,浮桥拆迁,架上了石桥,浮桥北沿儿的锅盔铺也不见了踪影,再也未能吃上这家的锅盔。后来,再想吃,只得四处去寻,铺面不在了,吃锅盔就要看口福、碰运气了。
然而,那段胃口和锅盔较劲的时光却常驻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没有搬迁。
有段时间,在外地求学的日子,我常常想起锅盔的香,每每想起来就口中生津,最终吧嗒吧嗒,两眼紧闭,有同学问我,在干什么?我一愣说,吃锅盔呀!同学笑我,千百年前,你老乡曹操懂得望梅止渴,你这招儿更高,连“梅”的影子都没有,你也能“止渴”,真服了你。
同学这么一说,陡然让我想起来,原来,我们皖北汉子都会“自己忽悠自己”这套呀。转念一想,自己忽悠自己,不也是一种智慧吗?心中有念想,总比大脑一片空白好呀!
锅盔外焦里嫩,是吃食界最具童心的一种。以“童心”入胃,何愁没有快意的人生?
忘了告诉大家一件事,我曾问做锅盔的师傅,为什么做锅盔要用平锅?
师傅说,这就像一个人,心怀坦荡,才能生出好主意。
我还问,换成一块铁板不是更坦荡?
师傅笑说,没边儿没沿儿,锅盔也会乱了方寸,迷失方向呀!
我恍然大悟:心有锅(郭),梦才不盔(亏)呀!
诗酒卢前
李丹崖
说到卢前,请允许我先向大家推荐他的一首小诗:记得那时我们年纪都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花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么样困觉了梦里花儿落多少
记得第一次邂逅这首小诗,是在孩提时代,但是,当时并不是以文字的形式,而是以童谣的形式。初听此谣,就被其中纯净的童音、优美的旋律和深邃的意境给深深打动了,于是,用磁带录下来,不知听了多少遍,其中的文字早已烂熟于心。第一次以文字的形式见到它,是在琼瑶的《船》中。女主人公唐可欣曾经唱过这首歌。当时,我如逢故人,一下子就被这首耳熟能详的诗歌给镇住了,许久才从往事的怀里挣脱出来。再后来,就频繁地“会晤”到这样一个熟稔的面孔: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宗璞的《东藏记》……
但是,对于它的原作者我却一无所知,直到前不久逛书店,在一本《冀野文钞》的集子里再次晤见这首小诗,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买下来。
从而,“幸会”诗人卢前,也得知了这首诗歌收录在他的现代诗集《春雨》中,题为《本事》。看到简介才知道,这首诗像它的主人一样,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就已经风靡一时了。
卢前原名卢正坤,字冀野,后自己改名为卢前。1905年3月2日生于南京,卢氏在当地是非常有名望的大家族,从曾祖父那一代到他父亲都在朝中从事教育工作。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他继承父业,独自挑起了一家十来口人的生活担子。先后在南京钟英中学、金陵大学、广州中山大学、上海光华大学、四川成都大学等校任教,执教之余,仍笔耕不辍。卢前是位杰出的学者,理论著述颇丰,涉及戏剧、诗歌、散文等多方面。故有“江南才子”之称。
卢前生平有两大爱好,一为学术,另一则为善饮。著名作家梁实秋提及他,曾作如下评价:“才思敏捷,行旅中不忘吟诗作曲”,“酒量甚豪,三五斤黄酒不算回事”。有例为证:一次,南京诸文化名流在秦淮河边宴请陈散原老人,宴间,散原老人说起“昔日石城七子之顾石公先生每饮必五斤,求之今日,恐无其人”,在座的卢前立即说:“这有何难!五斤,吾也能饮。”卢前饮酒五斤之后,仍能陪众人玩到尽兴。另外,卢前还尝遍佳肴,体形颇为富态。
卢前写《本事》时也只有二十几岁,《本事》是他现代诗歌创作的牛刀小试,但这一试,却成了经典。我不知道卢前为什么把这首脍炙人口的诗作命名为《本事》,但是,诗作本身的华丽和温婉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伤感直逼我的心底,还像瀑布一般飘渺。虽然琼瑶和三毛以及后来诸位都对《本事》略作了改动,但丝毫没有削弱诗作本身的魅力。
“梦里花儿落多少”?这是诗人在自我设问吗?一个风华正茂的“江南才子”,一个“遇酒且呵呵”的性情中人,“梦”对于他来说,将是一个怎样的概念?能用“浮生若梦”来概括吗?推敲了太久,也不得而知。或许,诗人用他毕生的时光最终追寻到了答案。1951年4月,卢前因长期嗜酒而导致高血压、肾脏病并发症,在三牌楼铁路医学院逝世,享年仅46岁。写到这里,不禁想起了另外一个醉酒捞月的诗人。或许,他们此刻正在另一个世界里,温一壶月光下酒……
抹脖子,就菊花
年少时分,读宋代诗人赵师秀的《约客》,总禁不住替诗人鸣不平。
黄梅时节家家雨,
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
闲敲棋子落灯花。
黄梅时节,正是最闲的时候,外面雨滴纷纷,正是下棋的好天气,诗人约好的一场棋局,就等着客人的到来,但是,这客人也太不守时了吧,已经等了大半夜还不见踪影。当时,老师在带领我们赏析的时候说,你看看诗人这份悠然的心境,等友人等到了夜半,也丝毫没有烦躁的情绪。
依我看,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诗人把棋子摔得啪啪作响,连灯花都震落纷纷,还说不急吗?
我鄙视这个所谓的“客”,总觉得如此“不速之客”,不约也罢。
看孟京辉的话剧《琥珀》。其间,女主角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名叫《菊花之约》的故事,听起来,煞为惊心动魄——
说是一名叫做范巨卿的知识分子在进京赶考之际不幸染病,有幸遇上考生张元伯,张元伯为了范巨卿能够尽快痊愈,不惜花费大精力照料范巨卿,那份精致劲儿,比范巨卿的家人也不差。但是,因为范巨卿的这场大病却耽误了两人的考试,然而,两人丝毫没有懊恼的意思,反倒觉得遇到了生命当中最难得的知己,于是,当下结拜为兄弟,并约定来年重阳再聚,一起吃美酒,赏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