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黑桃皇后(2)

作者:普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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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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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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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952字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的确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但丁说过:别人的奶油面包是苦涩的,别人家门口的台阶是难以攀登的。又有谁能真正体会到地位显赫的老夫人的贫困养女那寄人篱下的艰辛生活呢?当然,伯爵夫人并不是铁石心肠,但她的脾气很暴躁,有时令人难以捉摸,就像社交界圈子里娇生惯养的女人一样;她是一个吝啬的人,有时显得特别冷酷,心里只想着她自己,绝对不会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就像一个只会怀念过去,与现实生活不符的老人一样。


她出席上层社会的所有娱乐活动,每次参加舞会,她都会静静地坐在一角,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涂了火红的胭脂,一身旧式的摩登时装,看起来就像舞厅里一个丑陋无比而又不能缺少的装饰物一样。来参加舞会的宾客就好像在做一个必要的法定程序一样,所有人走到她面前都会彬彬有礼地行鞠躬礼,然后慢慢离开,再也不和她说话了。


她在自己家中接待了整个城市的人,始终遵循严格的礼节,但她又记不请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她家有很多仆人,一个个都没事做,在她家的前厅和侧房里待着,被养得胖胖的。这些仆人要什么都有,偷走所有能偷的东西,使劲搜刮这个即将入土的老夫人。但是,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可是家里最苦的人,她准备茶水,如果不小心多放一小块糖就会挨批评,她还要为夫人朗读许多长篇,但是如果书中有错误,都会怪到她头上。有时,她还要陪老夫人去外面兜风,要是赶上天气不好或是道路不平,全都会怪他。老夫人答应付她薪水,但是从来没有付清过,但她还被要求穿戴与其他人一样的衣服,也就是说,她要穿得与极少数阔太太一样。


在交际场所中,她扮演的是最可怜的角色。所有人都认识她,但是谁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在舞会上,只有人们在缺少舞伴时才会想起她;如果女士需要去化妆间摆弄一下装饰,她就得搀着她们过去。


她有极强的自尊心,感到自己的地位实在是太卑贱了,她经常四处张望,总是幻想身边立刻出现一位可以挽救她于水深火热的男人。但那群年轻的小伙子们一个个都虚情假意、爱慕虚荣,在金钱方面斤斤计较,对她更是不屑一顾,即使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与那些被男人苦苦追求的厚颜无耻和冷若冰霜的女人们比起来要可爱一百倍。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偷偷跑到枯燥而又豪华的客厅外面,一头扎进自己凄凉的小屋子里放声大哭。那里有一个糊了层花纸的小屏风,一面镜子,一只箱子和一张刷了油漆的床,铜烛台点起一支小蜡烛,发出昏暗的光。


记得有一次(这件事发生在这篇的前面,描写了那个夜晚的两天后,上面描写的情景是在一个星期以前),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坐在窗边做针线活,不经意间,她向大街上望了一眼,看见一位年轻的军事工程兵军官直直地站在马路对面,一直在盯着她的窗户。她低下头,继续做活。过了五分钟,她又往窗外往了一眼,年轻的军官依然站在那里。她并不喜欢与路人搭讪,因此不再往大街上看了,就这样,她一口气做了长达两个小时的针线活,始终没有抬头。到了午饭时间,她站起身整理绣花架,又一次不经意地向街边瞥了一眼,那个军官依然站在那里不动,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吃过中午饭,她胆战心惊地走到窗边,但是这次,那个军官已经离开了,她也就没在意,把这个人忘了……


两天过去了,她那天正好陪伯爵夫人出门,又在那里看见了那位军官。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面,用海狸皮大衣的高领挡住了脸,帽子下面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像两团灸烈的火焰在燃烧。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带着无限惊恐与疑问坐上了马车。


回到家中,她立刻跑到窗边,又看见那个军官一动不动地站在老地方,一直盯着她的窗子。她慢慢地从窗口走开,她越来越好奇了,心里激荡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从那以后,她每天都能透过窗子看到那个军官,一到时间,年轻的军官就会准时到那里站着。他俩好像达成了一种默契。她坐在椅子上做活,感觉他要来了,就抬头向窗外望望。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看他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那位年轻好像非常感激她的这个行为。每次当他们的目光对在一起时,她那双敏锐的大眼睛一眼就能看出他那惨白的脸蛋憋得通红。一个星期过去了,她开始对他笑了……


后来,当托姆斯基请求老伯爵夫人允许自己给她介绍一位朋友时,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的心突然猛烈地跳了起来。但当她知道纳鲁莫夫不是军队的工程兵军官,而是一个骑兵军官以后,她就开始又后悔了,生怕由于自己的粗心提出来的问题会泄露出自己心里的小秘密。


赫尔曼的父亲是一个俄罗斯式的德国人,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小笔遗产。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巩固自己的独立地位,因此,他并没有使用这笔遗产产生的利息,只是用自己的薪水维持生计,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不良嗜好。另外,他有宽宏的气量,内向的性格以及极强的自尊心,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同事们几乎没有任何机会讽刺他太小气。他一直拥有强烈的欲望与狂热的想象力,但他坚强的意志力使得免于年轻时常有的迷失。比如,他生下来就是个赌徒,可他没有摸过一次牌,因为他知道,他的生活条件不允许他用生活必须的费用来赚取更多的钱(这些话是他自己说的)——与此同时,他却每天陪着朋友坐在牌桌旁看着他们打牌,从来没有间断过,紧张地盯着变幻莫测的赌局。


“三张牌”的传说引起了他强烈的幻想,他整晚都在想这件事。第二天傍晚,他在彼得堡的大街上闲逛,一边走一边想:如果老伯爵夫人可以告诉我秘决,或是把那三张必赢的纸牌指给我,那该多好啊了!为什么不去试试呢?把自己介绍给她,博得她的欢心,她的情人也可以,这又有没什么大不了的呢?但是,这项艰巨的事业肯定会花费很长时间,但她现在已经是八十七岁的高龄了,也许一周以后就会死掉,两天也有可能!……“三张牌”的传说真的可信吗?……我可以相信它吗?……不!精打细算,省吃俭用,认真工作,这才是我的三张可靠的王牌,只有它才能使我的资产增加两倍,甚至是六倍,我的生活才能得到安康与独立。


就这样,他边走边想,一直走到彼得堡一条繁华的大街上,面对一座古老的建筑物。大街上车水马龙,豪华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到那座建筑物门口。眼前的一切迷惑了他,马车里一会儿露出年轻貌美的女子的一双纤足,一会儿摆出叮当作响的骑兵靴子,一会儿伸出一只穿着条纹袜子的外交官的矮皮靴。一件接一件的皮袄和斗篷在非凡的场合下从看门人面前疾驰而过。赫尔曼在那里停住了脚。


“请问,这是谁家啊?”他问路边的一位巡警。


“这是伯爵夫人的家。”巡警回答。


赫尔曼打了一个寒颤。那个奇幻迷离的故事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了。好奇心促使他围着这幢大宅子徘徊,幻想着这幢房子的女主人和她神秘的本领。当他返回自己的陋室时,已经是晚上了。他的内心无法平静,久久不能入睡。等他睡着时,梦见了一副纸牌,一张绿色的桌子、一沓沓钞票和一摞摞金币。他在赌牌,一张张地押了下去,一直顺利地赢钱,金币和钞票不断地往怀里送。当他醒来时,已经深夜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惋惜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迷茫中,他又到街上溜达去了,就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推着他,一直走到伯爵夫人的宅子前。他站在那里,抬起头,注视着每一扇窗户。他发现有一个扇窗户里面,坐着一个黑发姑娘,她低着头,好像是在看书或是在做针线活。那个姑娘稍微抬起了头,赫尔曼看到了一张鲜艳的脸蛋和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这一永恒的瞬间,决定了他的命运。


1原文为法文。


2原文为法文。


我美丽的天使!


您给我的情书整整写了四页纸,


我甚至都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读完它们了!——通信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刚解下外衣,摘掉帽子,老伯爵夫人又派人来找她,同时又吩咐仆人去准备套车。她们又准备出门兜风了。两个仆人搀扶着老夫人,把她送到马车里。正在这时,丽莎忽然看到了她那个工程兵。他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此时她已经吓傻了,还没等丽莎反应过来,年轻人就已经消失了,他递给了她一封信。她把信偷偷地藏到手套里,一路上,她呆呆地坐着,一句话都不说。伯爵夫人在坐车时有个老毛病,那就是不断地问问题:刚才那个人的是谁呀?这座桥叫什么名字啊?那个招牌上写的什么啊?以前,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总是规规矩矩地回答,但这次却心不在蔫,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都把老夫人惹火了。


“你怎么回事?上帝啊!你脑子坏了吗?你是听不见我的话还是听不懂啊?……我还没老呢,说得清清楚楚,我又不是老糊涂!”


尽管这样,丽莎还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回到家后,丽莎躲进自己的房间,从手套里取出了那封信,信还没有被封起来,她把信一字不落地读了一遍,信的主题是向她表达自己爱意,情书写得特别温情、恭敬,完全是从德国的言情中摘抄下来的。幸好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不会德语,因此她已经沉醉在这封情书中了。


然而,收到这封信后,她又开始心神不宁了。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有私底下的密切关系。这位年轻人的勇敢示爱把她吓坏,她责怪自己当初应该矜持一点,现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从那以后,她不再坐在那扇窗边,也对他视而不见,难道丽莎是想用这种办法使年轻的军官让这更狂热的追求慢慢消失吗?也许,她想把信退还给他?再给他回一封信,坚强地拒绝他吗?她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为她出谋划策的人,因为她在这里没有女朋友,更没有女导师。最后,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决定给他回一封信。


她端坐在书桌前,拿起一支笔,开始沉思。她写了好几次开头,都被撕掉了。有的是因为她感觉语气太随和,有的又觉得太生硬。最后,她写了几行,终于感到满意了。她在信中写道:“我相信,您的目的是单纯的,而且不会做出鲁莽的事使我蒙羞。但是,你我的相识绝对不应该以这种方式开始。现在,我把这封信还给您,并且我希望,以后绝对不会去抱怨您的失礼和对我的不尊重。


第二天,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看到了赫尔曼,立刻从窗边站起来,走到前厅,推开一扇小窗,把写好了的信扔到了大街上,她希望那位年轻迅速捡走它。赫尔曼见此情景立刻跑过去捡起信,走进了一家糖果店。他拆开信封,看到了自己的信和丽莎的回信,其实,他早就料想到会这样了,他立刻回到家中,又开始为自己的私密情感忙碌了。


三天后,一位年纪貌美的姑娘在一家时装店里递给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一封信,她紧张地拆开信,原以为是个账单,没想到居然是赫尔曼的手笔。


“哦,不,亲爱的!我看你是弄错了。”丽莎说,“这张字条不是给我的”。


“不,就是给您的!”那位姑娘肯定地回答,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请你把它读完。”


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把信完整地看了一遍,赫尔曼在信中要求与他约会。


“绝对不可能!”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说,年轻军官的这种急迫的要求以及和传递信件的方式使她感到恐惧。


“这封信肯定不是写给我的!”说完,她顺手把信撕碎了。


“如果这信不是您的,那您为什么要撕了它呢?”那位姑娘说,“如果你没有撕掉,我还可以把信退给那个人啊!”


“亲爱的姑娘!请您以后不要再把这种字条送给我了!”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说,由于那位姑娘已经把她的心思全都看透了,她害羞得脸憋得通红,“还有,麻烦您转告那个让您送信的人,他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但是,赫尔曼并没有因为丽莎的坚强拒绝而收手。从那以后,丽莎维塔·伊凡诺夫娜每天都能收到他的信,他有时以这种方式递信,有时又用别的方式。当然,这些信已经不再是从德国的言情里抄过来的了。赫尔曼用激烈豪迈的语气写着情书,行文全部采用自己的语言风格。


他在信中表达了自己忠贞不渝的信念以及天花烂醉的幻想。慢慢地,丽莎已经不再冷酷地把这些信退回去了。她完全沉浸在了想象的浪漫中,她开始给他回信了——而她的信也是一封比一封长,一封比一封温柔了。终于,她顺着窗户扔下去了一封信,内容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