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普希金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4
|本章字节:7198字
美丽的姑娘哟,和你的相识,
使我的心坎甜如蜜;
悲伤的忧愁哟,和你的告别,
使我心里多惨凄。
就像是与灵魂在告别。
——赫拉斯可夫大清早,一阵咚咚的鼓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了。我穿上衣服,来到了集合地,那里已经被普加乔夫的士兵包围了,就在绞架附近。绞架上还吊着昨天被处决的那几个人。哥萨克骑着马,士兵们肩上扛着长枪,一面面旌旗迎风招展,地上摆了几尊大炮,我还能认出我们的那尊大炮。当时,所有的居民全都聚集在了那里,恭敬地等着冒充的皇帝出来。司令屋子的台阶下面,一位哥萨克牵来了一匹白色的吉尔吉斯骏马。我用眼睛不停地寻找司令夫人的尸体。发现她被人悄悄地挪到了一旁,用草席盖上了。
终于,普加乔夫出现在大门口。群众摘下头上的帽子,普加乔夫站在台阶上,真诚地向人们表示致意。一个首领给了他一个装有铜币的口袋,他把铜币撒了出去。百姓兴奋地冲到前面去捡,这样一来,肯定会有人受伤。普加乔夫被他的几个同党前后簇拥着,希瓦卜林就在他们中间。我和他的目光相遇了,他只能在我的眼神中看到鄙视,因此,他也故意露出仇恨与滑稽的表情。普加乔夫立刻发现了我,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过去。
“你听我说,”他对我说道,“你现在赶紧去奥伦堡吧!告诉省长和全体将军,让他们在一周以后迎接我。你要尽力劝告他们,让他们对我惟命是从,像忠臣一样迎接我,否则,他们休想逃脱我的刑法。好了,先生!你走吧!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他扭过头面对群众,一手指着希瓦卜林,大声说道:“我的孩子们!他就是你们的新长官,从今以后,一切都要服从他的安排,他要在这里保卫你们,保卫这这要塞,还要对我负责!”
听了这番话,我吓了一跳。希瓦卜林要当这里的要塞长官,那么,我的玛利亚·伊凡诺夫娜一定会被他霸占!天啊!她该怎么办啊!普加乔夫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士兵牵来了一匹马,还没等哥萨克上去搀扶,他就一个箭步上了马。
正在这时,沙威里奇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只见他走到普加乔夫面前,递给他一张字条。我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普加乔夫高傲地问道。
“你看一下,自然就会明白了。”沙威里奇回答。
普加乔夫接过字条看了一会儿,显露一脸严肃的表情。
“你的字怎么这么乱!”他终于说,“我的视力再好也看不清。我的秘书在哪儿呢?”
一位身穿军服的年轻人飞快地跑到普加乔夫面前。
“大声念出来!”普加乔夫说。
我特别好奇,迫切地想要知道我的仆人会和普加乔夫说什么事情。秘书开始逐字逐句地大声念道:
“两件长袍,一件是细棉布制成的,一件是丝质条纹的,值六卢布。”
“这是什么意思?”普加乔夫皱着眉头问。
“请让他继续念。”沙威里奇从容地回答。
“一件细呢子绿色军服,七卢布;一条白色呢裤,五卢布;十二件带扣子的荷兰亚麻布衬衫,十卢布;一套茶具,外加食品匣子,两个半卢布……”
“一派胡言!”普加乔夫打断了他,“食品匣子和带扣子的衬衫与我有什么关系?
沙威里奇严肃地干咳了一声,解释说:“大人!这些是我家主人丢失物品的清单,被你的那些恶棍……”
“你说谁是恶棍?”普加乔夫凶狠地问道。
“是我不对,说漏了嘴,”沙威里奇回答,“不是恶棍,他们是你的兄弟,但是你的兄弟连偷带抢,拿走了我们的东西,请您别生气,马还有失蹄的时候呢!请让他把字条念完。
“接着念!普加乔夫气呼呼地喊道。
秘书继续念:“一床印花布被单和塔夫绸被面,四卢布;一件大红绒面的裘皮大衣,四十卢布。另外,还有一件我们在客栈送给君主的兔皮袄,四卢布。”
“搞什么烂玩意!”普加乔夫气得两眼冒金星,狂吼了一声。
说真的,当时我真为我那可怜的仆人捏了一把冷汗。他当时还想再多说几句,但是被普加乔夫打断了:“你居然敢和我扯这种芝麻烂事!”他愤怒地吼道,一把从秘书手里夺下那张字条,对准沙威里奇的脸,狠狠地摔了过去。“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不就是拿了你一点东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老东西!你的义务就是为这些弟兄们永远向上帝祈祷,因为你和你家少爷没有像那些叛徒一样被他们绞死……还什么兔皮袄!我就给你一件兔皮袄!我现在就下令让他们剥你一张老皮做件皮袄!你信吗?”
“您随便,”沙威里奇勇敢地回答,“我是一个奴仆,我的责任就是要对我家主人的财产负责。”
看样子,普加乔夫有一些原谅他的意思。他调头离开了,没再多说一句话。希瓦卜林和首领们跟在他后面,土匪们也按顺序离开了要塞。人民一起走上前,欢送普加乔夫。只有我和沙威里奇两个人还站在广场上,沙威里奇手里还攥着那张清单,样子极其难过。
他发现我和普加乔夫的关系很融洽,就想趁机把东西要回来,但是最终没有成功。我还骂了他一顿,因为他这种为主人尽忠的做法帮了倒忙。骂完他,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还有心思笑,我的老爷!”他痛苦地说道,“等到我们再要添置这些物品的时候,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我匆忙赶到了神父家,去找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神父夫人一见到我就告诉了我一个不好的消息。昨天晚上,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突然发了高烧。她现在还躺在床上,说着胡话。神父夫人把我带到了她的房间。我悄悄地走到她床边,她的脸色难看得令我大吃一惊。得了重病的她已经不认识我了,我在那里陪了她很长时间,神父和他善良的夫人好像在一旁不停地安慰我,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恐怖的想法不停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这个陷入暴徒中的可怜的孤女啊,她的处境是多么地悲惨,而我又爱莫能助。一想到这些,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希瓦卜林!一想到恐怖的希瓦卜林,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痛苦。普加乔夫任命他当要塞司令,而这位不幸的姑娘不就正好落入他的魔掌了吗,必然会成为他发泄的对象,他一手遮天,为所欲为。我该如何对付他呢?如何帮助我的玛莎呢?如何从这个恶棍的魔掌中把她解救出来呢?我只有一个办法了:我决定立刻前往奥伦堡,尽最大的可能促使他们帮助我们解放白山要塞。我和神父以及他的夫人道了别,把那个我眼中的妻子交给了他们。我托起玛莎的手,深情地吻了她,眼泪不停地往外涌。
“再见了!”神父夫人说,“别了,彼得·安德列伊奇!也许等到太平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请不要忘记我们,记得常写信。我们可怜的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现在只有你一个能安慰她、保护她的亲人了。”
我离开了神父家,来到了广场,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抬头望着绞架,深深地向它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白山要塞,前往奥伦堡,沙威里奇在后面紧紧地跟在我。
我边走边想,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我回头一看,有个哥萨克从要塞的方向骑着马朝我们跑了过来,还抓着一匹巴什基尔马的缰绳,他在很远的地方就朝我打手势。我停了下来,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他是我们的一个士兵。他到我面前,下了马,把手里的另一匹马的缰绳交给了我,真诚地说道:“大人!我们的首领要把这匹马赏给您,还有刚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这件羊皮大衣(马鞍上捆着一件羊皮袄)。还有,”说到这儿,他已经口齿不清了,“他还要赏赐给您……半卢布银币……但是,我刚才丢在路上了,请您原谅。”
沙威里奇斜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他,然后气愤地对他喊道:“丢在路上了?那你怀里是什么东西在叮当响啊?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怀里有叮当响的声音吗?”士兵不慌不忙地反问了一句,“老爷子,上帝可以作证!那个响声是马笼头上的铜片碰出来的,哪儿有半卢布的银币啊?”
“行了!”我打断了他们的争吵,“麻烦替我向派你来的那位大人表示感谢,你在回去的路上再找找那枚银币,要是找到了,就拿去喝酒吧!”
“哦,谢谢您,我的大人!”他回答,调转马头,“我会为你向上帝祈祷!”
说完,他便迅速返回,一只手插进衣兜,很快就消失了。
我穿上了送来的皮大衣,骑上骏马,沙威里奇就坐在后面,说道:“你看,我的小少爷!我对那个大骗子的请求不是白费力气吧!那个土匪一定是感到羞愧了。虽然这匹巴什基尔的长腿劣马和羊皮大衣值不了多少钱,还顶不上那帮土匪抢走咱们的东西的一半,但是,终归这些东西用得上,从那恶狗身上能拔下一撮毛也是好的。”
1赫拉斯可夫:(17331807)俄国著名诗人。这里的诗句引自他的诗作《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