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要塞

作者:普希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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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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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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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786字

我们住的是碉堡,


喝的是水,吃的是面包;


万一有凶狠的敌人来讨馅饼,


我们一定会摆上丰盛的宴席,决不轻饶,


一定会给枪膛里装满子弹。


——士兵之歌


上一辈的大人物啊!我的大少爷!


——《绔裤少年》


白山要塞离奥伦堡有四十俄里的路程。道路沿着亚伊克河的陡峭河岸一直伸延过去,河流还没有完全封冻,波涛在皑皑白雪的两岸间泛着黑色的光。河对岸是一望无际的吉尔吉斯大草原。我一直在沉思,心里忧伤极了。边防军的生活对于我来说没有一点诱惑。我努力想象米龙诺夫上尉的模样,最后我猜想,他一定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只知道自己的工作,其他的什么都不懂,很有可能因为一些小事罚我禁闭,只会把面包和生水当成干粮。


这时,夜幕慢慢降了下来。我们的马车走得特别快。


“我们离要塞还远吗?”我问车夫。


“不远了,你看,我们已经能看见了。”他回答说。


我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希望能看到戒备森严的碉堡、塔楼和城墙。但是,我非常失望,只能看到用圆木头做成的栅栏围起了一个村庄,其他什么都看不见。道路的一边摆放着三四个干草垛,已经被积雪覆盖了一半,另一边则是一架倾斜的风车,只有一些树皮和叶子懒洋洋地垂在上面。


“要塞在哪儿呢?”我迷惑地问道。


“那儿,那儿不就是吗!”车夫指向一个小村子回答说。正说着,我们的马车就驶进了这个小村庄。我看到门口摆放了一架由生铁铸成的老式大炮,这里的街道很狭窄,弯弯曲曲地,村民的屋子也很矮,基本上都盖着的干草。我吩咐车夫把我送到指挥官那里,过了一分钟,马车在一间木房子门口停下了,这间屋子建在一块高地上,旁边就是一座木制的小教堂。


到了那里,没有人站在门口迎接我。我走过了穿堂,推开大门,走进了前厅。眼前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残疾军官,他坐在桌旁,正在给一件绿色的军服的胳膊肘处缝一块蓝色的补丁。我让他前去通报一声,说我来了。


“请进!少爷!”残疾兵回答说,“我们这儿的人都在家。”


我走进一间整洁的摆放着旧家具的房间,屋子的一角放着一个装着器皿的大柜子,墙上挂着一个镶了镜框的军官证书,证书旁边还挂了几幅版画,画的是攻占吉斯特林和奥恰可夫的场景,还有几幅画的是“选新娘”、“老鼠葬猫”。窗边坐了一位老太太,身穿一件厚厚的棉坎肩,头上绑了一条头巾,她正在那里缠线团,一个穿军装的独眼老头正在对面给他绑线圈。


“有什么事吗,少爷?”她一边缠线一边问。


“我是来这里当兵的,来这里拜见上尉先生。”我说着,把目光转向了那位独眼老头子,我认为他一定就是我要找的要塞司令了。


但是,老太太打断了我这套烂官腔:“伊凡·库兹米奇不在家,他去神父盖拉西姆家做客了。但是没关系,少爷!我是他夫人。请您多多关照,请坐!少爷!”


说完,她叫来一个女仆,让他去把军士请过来。


独眼老头抬起一只眼,用好奇的目光盯着我说:“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以前在哪个军团服的役?”


我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恕我再问一句,您为什么要从近卫军调过来当驻防军啊?”


“是我上司的命令。”


“我看,你可能是做过一些不适合近卫军军官的事吧!”这个刨根问底的独眼老头不停地问。


“行了,别什么都打听了!”上尉夫人不耐烦地说,“你看,这位少爷经过一路奔波,都累得不行了,哪有闲工夫听你唠叨啊……手抓紧了线……而你呢,我的少爷!”她对我说:“把你调到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千万不要伤心!你不是第一个,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的。你要学会忍耐,过一阵子,你就会爱上这里了。阿历克赛·伊凡内奇·希瓦卜林被调到我们这儿已经长达五年了,还不是因为他杀了人,谁也没想到,他怎么能犯这么大的罪啊!他和一个中尉跑到城外玩,身上都带着剑,刚一到城里,两个人不知为什么就拔出剑厮杀起来,阿历克赛·伊凡内奇一剑刺到了中尉身上,中尉就死了,当时,还有两个证人在场啊!你说他能怎么办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


正在这时,军士进来了,他是一位年轻的、有着匀称外型的的哥萨克。


“马克西梅奇!”上尉夫人叫他说,“快给这位新来军官安排一间屋子,要干净一些的。”


“是!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军士回答说,“把他安排到伊凡·巴列热耶夫家里,怎么样?”


“胡扯!马克西梅奇!伊凡·巴列热耶夫家地方太小了,还住了那么多人,太挤了,他还是我的教亲呢!我们可是他的上司啊。这样吧,你就带这位军官……对了,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来的?彼得·安德列伊奇是吧?你带彼得·安德列伊奇去谢明·库佐夫家,让他住在那,他就是一个大骗子,把他的马放到我的菜园子里吧。就这样吧!马克西梅奇,一切还顺利吧?”


“感谢上帝!一切都很顺利。”那个哥萨克回答说,“就是普拉霍罗夫班长一次在洗澡堂里和乌斯季尼娅·涅古琳娜打了一架,只是为了争一盆热水。”


“伊凡·伊格拉季奇!”上尉夫人叫旁边的独眼老人,“麻烦你去查一下普拉霍罗夫和乌斯季尼娅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他俩谁错了。但是他们二人都要受到惩罚。好了!马克西梅奇,走吧!彼得·安德列伊奇!和马克西梅奇一起走,他会带你去你的住所的。”


我与上尉夫人道了别,军士把我带到了一个农家大院里,这间屋子座落在一片高位的河岸上,位于要塞的边境。这间宅子的一半住着谢明·库佐夫和他的家人,另一半给我住。这里以前是一间干净的正房,现在被隔成了两间。沙威里奇到了就开始收拾屋子,我透过小窗往外看,眼前是一片凄凉的草原,看不到边际。斜对面有几间小茅屋,街上还有几只鸡在散步。一位老太太手里拎着一个木盆正在喂猪,发出啰啰地难听的叫声,猪也哼哼地回应着她。我沦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看来,我注定要在这里度过我美好的青春年华了!我心里难过极了,回到屋里,我软绵绵地往床上一躺,没有心情吃晚饭,也不想听沙威里奇的安慰。他不停地劝我:“上帝啊!这孩子啥也不吃,如果让夫人知道这孩子生病了,会怎么办呢?


第二天清晨,我起床了,正要穿衣服,房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军官,他个子不高,黝黑的皮肤,看起来不是很漂亮,却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


“请您原谅!他用法语说,“我冒昧地来拜访您。昨天我就听说了您的大驾光临,我想,我终于可以看到一个象个人样的面孔了。我按奈不住好奇心,特别想来看看您。如果您在这里时间长了,就会明白我的意思的。”我猜想,这个人应该就是因为决斗而被近卫军除名的军官吧。


我俩聊得很投机,很快就成了朋友。希瓦卜林是一个聪明人,他的言行有些刻薄但很风趣。他用华丽的语言生动地为我描述了要塞司令一家、他的朋友以及我注定要生活的环境。听了他的话,我的心情好了些。正在这时,那个昨天在为前厅缝衣服的残疾军人走进来了,他受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的吩咐,邀请我去她家吃午饭,于是,希瓦卜林也要求陪我一起去。


当我走进要塞司令家时,发现小操场上聚集了二十多个老残兵,他们身上都背着弯刀,头戴一顶三角帽,排成一路纵队。队伍的最前端是司令,他是一个个子高高的老头,容光焕发,头上戴了一顶小帽子,穿着一件棉布制成的长袍。


司令看见我们来了,立刻朝我们走过来,说了几句关心的话,然后又回到上面继续指挥去了。我们站在那里,想看他们训练,但司令让我们去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的房间里休息,并且说自己一会儿就到。“我这儿,”他又补充说,“也没什么好看的!”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表现得极其随和,好像很早以前就认识我一样。那个残疾兵和巴拉莎正在那里摆桌子。


“我的伊凡·库兹米奇,今天你练的这是什么啊?没完没了的!”上尉夫人说,“巴拉莎!快去叫老爷过来吃饭。哦!对了!玛莎去哪儿了?”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位十八岁左右的姑娘,圆圆的脸蛋,两颊泛出漂亮的红韵,棕色的头发一直垂到耳朵根部,耳朵被冻得红红的。猛地一看,她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因为我心里一直对他有些偏见。希瓦卜林以前和我说过她的坏话,他把这位上尉的女儿玛莎形容得极其愚蠢。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在屋子的一角坐了下来,开始做针线活。这时,仆人把菜汤端了上来。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看丈夫还没有回来,又让巴拉莎去叫了一遍。


“去叫老爷回来吃饭,说客人在这儿等他呢,汤快凉了,操练的事又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完的,以后够他累的!”


不大一会儿,上尉就回来了,身后跟着独眼老头儿。


“你是怎么了?”上尉夫人对他说,“菜早就准备好了,叫你又不回来。”


“你看你,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伊凡·库兹米奇回答说,“我工作忙啊,正忙着训练士兵呢!”


“唉,算了吧!”上尉夫人顶了句嘴,“训练士兵,不就是个形式吗,他们学不会军务,你也知道得不到什么好处,还不如待在家里天天做祈祷,那多有意义啊。好了!我亲爱的客人们,请坐下来吃饭吧!”


我们在桌旁座好了,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唠叨个不停,她问了我好多问题,比如我父母是谁啊?他们的身体怎么样啊?你们家住在哪儿啊?家庭条件怎么样啊?等等。当她听到我说我父亲有三百个农奴时,她便吃惊地说道:“天啊!真了不起!世界上真有这么富有的人啊,少爷!你知道吗,我们家只有一个女仆啊,就是巴拉莎姑娘。感谢上帝!我们好歹能将就着过下去。但是只有一件事实在让我放心不下。那就是玛莎,她该出嫁了,但是她没有什么好嫁妆啊,一把笤帚,一把梳子、还有一枚三戈比的铜钱(请求上帝饶恕!),这些倒是能去澡堂子洗个澡,假如遇到个好人家,也就算了。要不,我的玛莎只能在家做老姑娘了。”


我偷偷瞥了一眼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她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差点掉在盘子里。这时,我不由得心生怜悯之心,于是立刻找了个话题岔开了。


“我好像听说,”我冒犯地说,“巴什基尔人想来进攻这里的要塞,有这回事吧!”


“你听谁说的?”伊凡·库兹米奇好奇地问我。


“在奥伦堡,有个人和我说过。”


“唉!不值得一提!我们这里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谣言了,巴什基尔人被吓住了,吉尔吉斯人也遭到了惩罚。放心,他们肯定不敢向我们进攻。如果他们胆敢来侵犯,我就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老实十年!”


我扭过脸问上尉夫人,“长期住在要塞里,要随时面临危险,您不会感到害怕吗?”


“唉,我早就习惯了,少爷!二十年前,上面把我们从团部调到这儿来,我特别害怕那些异教徒!当时,只要一看到猞猁皮的大帽子或是他们那些人的吆喝,我就吓得魂飞魄散,真的!先生!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习惯了,如果现在有人向我们报告,说有强盗要向我们进攻,那我肯定会连身子都不会动一下。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可是一个勇猛无比的夫人啊!”希瓦卜林严肃地插了一句,“伊凡·库兹米奇可以作证。”


“是啊!你说得对,”伊凡·库兹米奇说,“我们老夫人可不是一个胆小的妇人。”


“那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呢?也像您一样勇敢吗?”我插了句嘴。


“你是问玛莎勇不勇敢吗?”她母亲说,“不!玛莎和我不一样,她的胆子特别小,现在都这么大了,还害怕放炮呢。一听到炮身,就会浑身打哆嗦。就在两年前,我过命名日的那天,伊凡·库兹米奇不知怎地,想要放几个大炮。差点把我的宝贝玛莎给吓死。从那以后,我们谁也不再放炮了。”


吃完饭,我们离开了餐桌。上尉和老夫人回屋睡午觉了。我便去了希瓦卜林家,和他一起度过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