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9
|本章字节:9204字
当这个加拿大小伙早上走的时候,我对他说:“你是我到目前为止接待过的最好的沙发客。”
他有点惊喜:“真的吗?”
我说:“是啊,因为你懂得很多。”
跟这些沙发客接触多了,我多多少少学到了他们不吝溢美之词的作风。是啊,反正好话也不要钱,干吗不给人多说一点呢?再有,他的确知识挺多的,让我收获不少。加拿大小伙来的时候应该是公共汽车坐过头了,那天下午我正无所事事,接到一个电话,一个本地口音的男人大声问我在哪,我说:“你打错了吧?”
他说他车上坐着一个外国人,要到我这儿来。我马上明白是这个加拿大小伙来了。
原来,这老外起先已经坐公共汽车到了我家附近,可是找不到地方只好打车,居然又让出租给拉回离火车站不远的地方了。他在电话里笑呵呵的,说司机好像对他很愤怒。这让我不禁想到前一阵那个“英国佬”,他说他到我们附近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听到很多人朝他大吼,好像对他很生气。我笑了,说那是售货员们在叫卖。老外之不习惯中国人的大嗓门,可见一斑。
终于接到他了。发现本人比照片上瘦一些,红格子衬衫,紧身蓝牛仔裤,看着很清秀,一点黄黄的络腮胡子,有几分文艺青年的样子。他的资料里写着是在韩国教英语,本人也在从事写作以及一些艺术活动。我想,也许还真有不少共同话题。
下午三点多见的面,他说他还没吃午饭,问我要不要一块去,我说我吃过了,但可以陪他去。随后就把他带到了我常去的地方:湖南米粉。女老板见我又来了,笑脸相迎,我说:“一碗”。她心领神会,也不用多说,就去准备。
加拿大小伙说他想去上厕所,我说你出门向左走,拐弯的地方就能看到,门口有一个“垃圾——”“堆。”他说完,和我会心地笑了。
他吃面的过程中我们简单聊了聊,说到他在韩国和日本的经历,说韩国人和日本人都极其有礼貌,可是却不如中国人这样“够朋友”,因为你不容易跟一个韩国人和日本人交上朋友,不容易知道他们心里真正在想什么。“中国人虽然有时候比较粗鲁,但是心里想什么嘴上就直说,容易交朋友。”我给他分析了一下,因为日本和韩国国际化程度比中国高,老百姓对外国人不是很陌生,也许没太把你们当老外看,可中国人现在对外国人还是很好奇的。
他哧溜哧溜地吃面,点头称是。
当天下午他出去玩了,天黑才回来,我正好也吃过晚饭,外面起了雾,一切都昏暗下来,屋里温暖明亮,万事俱备,又到了聊天时间了。
不知怎么,话题很快转到加拿大政府身上了。
应该是从“免费医疗”开始的。我说:“加拿大人看病都免费?”
他说:“以前是全部免费的,可是后来有一些项目给划出去了,因为政府缺钱。”
我问:“是哪些项目?”
他说了一种病,我也没听过,好像也不常见。然后提到教育经费也紧缩了。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表达对加拿大政府的不满。按他的说法,加拿大现在有三个党,可没有一个是真正代表普通民众的,包括美国也是,都是代表一些大公司。前一段时间,一个党为了不让自己失去领导权,甚至冻结了议会和选举,按理来说只是在非常时期才能用的手段,可是现在居然也使用了。而报纸呢,也掌握在各个公司手里,所以民众的观点很难真正地反映出来,而他认为加拿大报纸上总是观点多,事实少,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我说:“不是办报自由吗?老百姓也可以自己办报啊。”
他说:“现在是印刷品衰败的时候,看报纸的人越来越少。”
“那么网络呢?”
他说:“要想真正办一个成功的网络也是要很大投入的。”
我问他:“加拿大有腐败吗?”
他说:“当然有,但是都做得非常隐秘。如果被人抓住,哪怕是有一点点谣言,此人也就算彻底地完了。”
我问他:“如果加拿大不好,哪个国家最好?”
他说:“我认为北欧是最好的。政府收的钱绝大多数都用到了老百姓身上,就算是不工作,也有很好的保障。但北欧有丰富的资源,这是其他国家学不了的。”
我提醒他:“北欧国家大都是单一民族国家,人们的心齐。”
他想了想,说:“你说得很对。”
他说:“加拿大现在在干一些很蠢的事,把钱浪费到一些不该用的地方。”
“比如说?”我问他。
他说:“比如跟着美国去海外打仗,再比如说,还保留在英国女王的统治下。每回英国王室来加拿大都要花加拿大人的钱去接待,真是毫无必要。”说到英国王室,我又想起上回接待的那位加拿大哲学教师讲的一件事,说是英国驻加拿大的总督是一个身有残疾的黑人女性。总督在加拿大只是一个形式上的存在,不过有时候也是独立于各党派之外的一个制衡力量。好像很多年来,加拿大总督只用过一回否决权。我又顺便跟这位文艺青年聊聊他的加拿大同胞,我说:“之前有位自称魁北克的分裂主义者,说魁北克贡献多而获得少,被英语势力压迫。”
文艺青年马上批驳说:“那种观点太过时了,魁北克过去是那样,可是现在魁北克的经济不如原来,从国家拿的多,贡献少,魁省的人已不关心独立问题了。”
我问他:“英语在加拿大应该比法语地位高吧,英语背后是时尚、先进的东西。”
他点头同意。忘了说一句,他来自多伦多,英语地区。
他义正词严地说:“加拿大的很多土地是从别人那偷来的,包括从印第安人那儿。”
他说自己是一个“skepic”,我恰好前一天在网上看了“怀疑论”的观点,所以正好知道这个词,看来他是怀疑一切的。他说到加拿大有右翼,就是倾向于一切都跟美国。我说:“那你是不是左翼呢?”他说:“应该算是吧。”
他今年二十五六,正是怀疑一切的年龄。
加拿大小伙是英国文学专业出身,他有两个最爱,一是旅游,另一个是政治。他说他现在正在学习、研究政治。前不久中国的“小悦悦”事件,他很关注,看到英国《卫报》对此的报道,引起了西方对中国人的同情和担忧。我们讨论,他说:“这有可能是个案,可是会让西方人形成对中国人先入为主的印象。”他还问我中国有一个词,叫“mudgrassship”,是中国网友发明的,跟中国的一句骂人话一样,表达网友的不满。我一开始听了几遍也没听出他讲的是什么,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泥土“mud”、草“grass”、船“ship”,我恍然大悟,说那不是“船”,是马“horse”,并且给他调整了词序——“grassmudhorse”,他说:“对对对,是horse。”原来他也听说了“草泥马”这回事。
接下去,我们谈占领华尔街,加拿大有“占领多伦多”,我问他:“如果你在家会不会也去参加?”他说他可能不会到街上去示威,但会去观察、研究。
我说:“60年代有全球的学生运动潮,现在又有全球的抗议潮,这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或者是不是外星人操纵的?”
他想了想说:“也许还真有可能。”——我告诉他,我在写一个科幻,他也许知道我的胡乱猜测并不是疯话。
谈到加拿大人做事情很慢,多伦多要建一段地铁,五年了,征地都谈不拢,他说他知道中国两年就建好了纵贯南北的高速铁路线,这当然不是羡慕。
我们还谈到有些亚洲国家的王室主动退位让权。他说到韩国当年的那些财阀和政治家最终让出了权力,也很好。还有韩国的军队虽然装备好,士兵人高马大,可是却都娇生惯养,战斗力不行。还有加拿大放着自己的资源却让美国公司来开发,最后还高价卖回加拿大……
第一天晚上还谈了什么,说实话我真的有点记不清了,反正他兴致高昂地说了一个昏天黑地。他声音很高,我不得不把房间的门关上,加上大门与外面就有了两道屏障,省得被外面人听到怀疑这屋里在干什么,也不要打搅别人。临睡之前似乎还意犹未尽,他说他很高兴跟我谈这些,他在韩国的时候大多数人根本不谈政治,也不关心。我看他这回算是过足瘾了。
看这些干巴巴的话也许引不起大家的兴趣,好在第二天他回来得也挺早,我们又剧谈了一个晚上。这回我打算引导话题,尽量多说一些有趣而具体的事,还真是有不少收获。
加拿大小伙第二天回来的时候我正做好面要吃,给他找了一个碗,挑了一筷头,雪白的碗中红红绿绿,卖相还不错。他一口吃完,说“很好吃”。收拾完碗筷,我给他沏上一杯茶,给自己的茶杯里也续上水,先问问他这一天玩得怎么样。
答案也就是那些外国人必去的地方吧,基本上都是走马观花,还说到他办去西藏的手续,跟团去要一万块,他出不起,想自己去,但必须要拿到进藏的许可。跑了好几个地方,都说不行,他自己也没搞清到底应该去找哪个部门办。不过他说到有一点让他印象很深刻,就是跑到公安局的出入境管理处,人家告诉他不在这里办,但那个警察说让他直接到入藏边境检查站,给人家点钱就行。他说连警察都教他走非正规渠道,真是难以想象。
先从吃说起吧。我问他:“加拿大人一天三餐一般吃什么?”
他说:“早上是牛奶或者麦片粥加面包,中午是三明治,晚上才做饭,就比较丰富了,色拉,肉,一点面食。”
这个问题,我问过所有来到这里的沙发客,答案几乎全部是三明治,其实也就是两片面包。按我们中国人的标准来看,这绝对是凑合,哪算一顿午饭?我们中国人是要赶回家,红红火火地做一顿饭,舒舒服服地睡一个小时,下午再回去上班。当然了,老单位是这样的,新单位就不行了。那位在新西兰工作的美国姑娘,是前一天多做一点晚饭,第二天带到公司中午吃。
加拿大小伙三年前大学毕业,以前在家的时候,基本是妈妈做饭,倒不是父亲不想做,而是手艺不行。我问他:“是不是西方妇女一结婚就不工作,当全职家庭主妇了。”他说:“从前是的,但现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了,也不是说丈夫的工资养不起一家人,而是女人要争取独立地位,所以就要有自己的工作,可是女人干完了工作回到家,仍要做相对较多的家务,所以负担其实比男人重。”
我说:“现在中国越来越多的女人结婚后,家务活主要都是男人干。”
他问:“中国妇女的地位现在这么高?”
我说:“其实传统式的家庭还是更多一点。”
他是在英国出生的,他的父亲二战后从英国到加拿大寻生计,安定下来后才把他们一家都接过去,而他的父亲“没有父亲”。
我问:“你爷爷去世了?”
“我爷爷把五个子女扔下,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一个坏人’。”他自然地说。我想,如果中国人遇到对自己不好的直系长辈,想给其下一个“坏人”的定论,可能还是有点犹豫。虽然他父亲没有父爱,但却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他爸爸说过一句话:“不管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只要你跟我说实话,我都会原谅你。”他说:“当然我爸爸有时候也说话不算数,但大多数时候是信守诺言的,因此我在韩国教英语的时候,也把这句话说给学生听。”由此可见,他所代表的加拿大家庭的第一价值是“诚实”,而不是“功利”。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