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9
|本章字节:9156字
之前那个意大利人认为世界上没有一种制度是完美的——当然这也是大实话了。他说到著名的以保护私人财产闻名的英国,“其实还不如意大利”,因为意大利的土地是永久产权,而英国的土地都属于王室,个人只有99年使用权,到了年限还要再买一次。
这话一定是有误了,因为当一对英国和德国男女朋友来的时候,我专门把这一条向英国小伙子求证,他说:“有99年一说不假,可是到了99年头上,也不用交钱,只要再去登记一下办个手续,就可以继续拥有下一个99年。倒是遗产税高得吓人,把老屋传给子女,要交30%的税给政府。也有人通过各种办法避税的,好的时候只用交15%~20%。但没有人能逃得过挨这一刀。”
两位称得上是金童玉女,长得很漂亮。女孩高个,五官端正,笑起来很甜,但又颇有点大将风度杀伐之气,爱掌控局面,只是皮肤有点干黄。小伙子是利物浦人,女孩自称来自德国南方一个很小的村庄,在利物浦上研究生。她现在仍住在那小村子的妈妈跟我们中国的妈妈们不一样,很“潮”,跟她用skype聊天,开车出门还用手机上网,时时保持联系。
他们口里的“谢谢”“对不起”跟其他沙发客相比,只多不少。我忍不住问:“你们在家里也说这么多客套词吗?比如你在自己家人面前打了个喷嚏,也会说‘对不起’?”
他们笑着说:“在自己家人面前就不了,但这不是到了别人家里吗,就说得多一点。”
不过,有些已经成为他们的本能反应,比如说错一个词或者打一个嗝就立即带出一个“对不起”,显然平时也有这习惯。
英国小伙子有点像一个探险家,精干、灵活,虽说可能也是因为他晒得很黑,给我留下了这一印象,但更主要的是他有一种专注的气质,外界不能轻易左右,跟你说话的时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似乎每一句话都是心血的结晶,并且关乎世界的存亡。他也笑,但不随便笑,也不拘束,感觉他在那里,自成境界,无人可犯。我想要是有人想组织一个探险队,老板一看到这人就会想,这就是我想要的人。
日本人有一种“圆熟”的概念,就是说人的想法和行为之间没有“一根头发丝”的间隔,想到就去做——这是不容易的,我们受到自我的约束太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受到自己内心的牵绊。我看这英国“探险家”身上就有一点“圆熟”的感觉。当然了,也许里面也有我自己理想化的成分。
他们两个从澳大利亚出发,一路经过东南亚、中国,最后从西亚进入欧洲,回到德国。——英国探险家打算上德国“倒插门”了。他们这一路极省钱,从不坐飞机,甚至连火车硬卧都不买。因为到上海实在买不到硬座,只好买了两张软卧,算是大大超支了一把。问我哪里有洗衣店,出门过了会儿又拎着装衣服的包回来了,说是太贵了,留到上海找个便宜的地方洗吧。虽然自己极省,但他们的旅行同时还兼为一个儿童慈善机构筹款。他们有自己的小网站,在网站上有着慈善机构的链接,鼓励人们看了他们的旅行记录后去捐款。
正好是个机会问问英德人之不同。
我问女孩:“你在利物浦大街上,不说话的时候有没有人能认出来你是德国人?”她说认不出来。补充一下,女孩的英语当然很好,但还是有德国口音。探险家说:“欧洲北部的人都差不多,我自己在德国也没人看得出我是英国人。德国人有着‘冷面’的名声,可是其实内里也是很热情的。”
我问:“你们两个之间有没有什么文化上的‘冲突’?”这个词可能用得重了一点。
探险家说:“没有,我们两个性格挺像的。”不过,他说到“德国曾经两次破产”(两次世界大战)时,女孩就反驳他了,看来这还是有损面子。但是探险家也说到德国人是很厉害的,很短的时间就成为强国,德国人很勤劳,制造业很发达——表情上看也不是为了讨好女孩而说,纯就事论事。
女孩自己说到了希特勒,我也跟着说几句。我说:“希特勒既打西欧,又打苏联,逼得本来的敌国之间都联盟了,这没道理啊!”
女孩说:“谁知道,希特勒是很疯狂的人。”探险家说他带着一本书,拿过来,是本《第一圈》(1),是写斯大林的。他说:“斯大林唯一欣赏的人就是希特勒。”
我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希特勒直性子,说什么就干什么。”我们笑了,此君在这方面还真是赤诚君子。探险家说:“斯大林谁都不信任,他认为解决猜疑的唯一办法就是——杀。”
女孩说她不是很信教,探险家说他完全不信教,他是无神论者,不相信任何超自然的东西。但这在利物浦并不常见,他父母大概是当地少见的不信教的人。他对当代的西方政治也颇为怀疑,尽管他认为和其他国家比,西欧各国政府的腐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仍有相当“高层次”的问题。比如,英国跟着美国出兵中东,他认为完全是出于利益和“腐败”,打伊拉克当然是为了石油了。我说:“那阿富汗没有石油啊?”
他说:“阿富汗有价值巨大的矿产资源,就是稀土,现在手机和电脑里都要用到一点稀土(主要用来生产强磁铁和显示屏)。”之前那位美国老警察说阿富汗是个“屎窝子”,完全没有经济价值——你更愿意相信谁呢?
我说:“既然英国人民不愿意自己出兵中东,那为什么政府还会决定出兵呢?英国不是民主国家吗?政府应该代表人民的意志啊。”
旁边女孩还帮腔,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说:“这是一个好问题。”探险家想着,说:“英国政府受到一些大利益集团的左右,出兵对这些利益集团有好处。”
我问他:“你愿意成为一名政治家吗?”
他坚决地摇摇头:“不。”
“为什么呢?”我问。
他说:“政治家太累,要在不想笑的时候笑,要跟自己不喜欢的人打交道,压力太大,并且——收入也不高,有什么好处呢?”
我说:“可以有权力啊。”
他说:“权力也很受限制的,很不自由。”
人民对政治家的切身感受胜过千言万语,它是欧洲民主政治的直观写照。
又说回德国和英国的不同。他们认为德国在某些方面做得比英国好,比如德国是免费教育和医疗,高福利,上大学都是免费的。女孩说:“这样可以让穷人也有机会。英国信仰‘自由市场’,更‘资本主义化’一点,这两年更是削减福利,大学的学费成倍增加。想法也是鼓励竞争,希望人人都能自强。”——美国也是这个理念。高福利和自由市场这两者孰优孰劣呢?
我对他们说:“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你们之间是说英语而不是德语?”
探险家说:“是因为我不会说德语。”
我问他:“有没有觉得两人之间说英语,有一种文化上的优势感呢?”
他说:“我倒是觉得不如我女朋友,因为她会说两种语言而我只会说英语。”
“还有,为什么英语成为世界语言?”
他回答说:“因为英语最简单吧。”问了半天,反正是没得出我想要的结论。
我证实了一下,原来不光德国,英国和欧洲国家的人绝大多数只开手动挡车。探险家说美国人和澳大利亚人爱开自动挡是因为他们“懒”。欧洲人很享受手动挡的乐趣。我问:“你看到街上有一辆很贵的车是什么感受?”
探险家说:“只是觉得开车的人想告诉大家‘我有钱’,这是一个很爱显摆的人。在伦敦街头经常能看到法拉利开过,也不光是在伦敦的外国富豪们开,英国自己也有不少这样的人。而德国有钱人宁可买一辆非常非常贵,可是外表看上去跟普通车没什么区别的车。”
我问:“开法拉利的人能吸引到女孩吗?”
女孩说:“是有些女孩为之吸引,可主要是教育程度不高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不会欣赏那种夸张的行为。”
探险家说:“我不羡慕开法拉利的人,我只想买一辆小车开开,因为省油!”
女孩笑着说:“他是因为没有法拉利才这么说。”我们都笑了。
但是有一点,他们说得很肯定:哪怕你开的是法拉利,见到行人也是得让行人先过,并且万一撞了人也是依法处置,没跑!我看,这样普通民众确实也没有理由去那么眼热法拉利了,你开你的法拉利,其奈我何?
两人是“两杆大烟枪”,抽了好多“万宝路”烟,说就是在中国买的。老外来中国,爱抽烟的算是到了天堂了,早先那个加拿大哲学教师也极爱抽,就买中国本地五六块钱的烟。因为欧美的烟卖得太贵了,一般是七八美元,到中国可算能敞开抽了。探险家抽烟的时候要去卫生间,我说没事就在屋里抽吧。给老外点烟,他们会说谢谢,但不会像中国人一样用手拢着火表示敬意。
他们来到中国城市,最大的感受就是“巨大”。下了长途汽车就看到高层住宅楼群,坐公共汽车走了好长时间,还在楼群里,到处都是高楼。德国、英国城市的高层楼房一般只有很少几个,都集中在cbd地区,主要是商用。所以稍稍走远一点回头望,就可以看见一个完整的城市轮廓(所谓天际线),可是在中国,永远都处在高楼中,城市轮廓是看不到的。这一点我自己也深有体会。欧美城市,其实高层楼房并不多,而且集中,大多数人是生活在低房子里。“中国毕竟人口多,”我说,“纽约的高层楼房也多啊。”他们都去过纽约,说:“不不,纽约的高层楼房不多。”
现在中国各个城市的面貌,几乎已经被高层住宅楼房这种丑陋的东西破坏了。
两人来的这几天我正在看图书馆借的《天工开物》,探险家回来看到我桌上放的《天工开物》,问这是什么书,我说:“是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他礼貌地翻了翻,看了看里面的画儿,赞赏了一番,说:“中国古代比欧洲领先多了。”
我说:“中国文明虽然较早,比欧洲早经过一些阶段,但最终没能达到欧洲的高度。欧洲人或者说英国人,喜欢分析事物,找到东西的本质。”
探险家说:“是的。”
我说:“最伟大的科学家牛顿,下来是爱因斯坦,”——一指那女孩,“是德国人。”然后又一指探险家,说,“下一个又是英国人,霍金。”我能看出小伙子也是很自豪的样子,他说:“牛顿真是一个天才!他有时为了做实验用针往自己眼睛里扎。”说着做了一个姿势,接着又说,“对了,我们还有达尔文。”
说点题外话。我看《天工开物》书中大多数生产实践可行,当然,有一些原理的解释是有误的。但是所有可行的技术也都是停留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层面,大多是靠着大量时间积累成的生产工艺,但是没有进一步对事物本质的探究和分析。有人说中国明朝科技仍是领先世界,《天工开物》完成于1637年,同时代欧洲的科技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呢?牛顿发明万有引力定律是在1687年。当时欧洲人对世界的认识已经如此高深,几乎到了令上帝都无处容身的程度。
大家也都知道,中国古代不重视科学,聪明人都去考科举当官去了。我想皇权本身的性质,就决定了它是反科学的。因为皇权的第一任务是保全自己,不是保全人民。皇权说自己是“天的代表”,世界的秘密透露出来得越少,皇权越可以保有这个谎言与自己的神秘性。
英国对世界的贡献很大。一个牛顿就不知道给英国人的性格里带来多少自豪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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