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英国全社会都保障个人的存在

作者: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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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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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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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398字

瑞典小伙走后,有两个沙发客同时申请要来,一个是法国软件工程师,另一个是名英国人。英国人的资料里写着职业是“木匠”。这个选择没有什么难的,我几乎毫不犹豫地挑了英国木匠。


我自己非常喜欢手工,小时候看武打片入迷做过各种各样的“兵器”,家里那辆28自行车更是拆了装,装了拆。同时个人感觉中国现在的手工工艺越来越差,电视上看到美国改装车迷们在自己车库里做出的惊艳活儿来,不知老外是怎么弄这工艺的。正好这木匠要来,可以跟他交流交流。


像大多数外国沙发客一样,这位英国木匠来的时候也遇到了一些麻烦。我们发过七八个短信确认位置,可是我发现他越走越远,最后连他自己也无法正确描述出自己的位置。我只好打电话过去,请他把电话给路人,一问之下,他几乎都要穿城而过了。问清了地方,他问我打车到我这儿要多少钱,我说也就二十块钱吧。他投降了,决定打车来。


在我家楼下,我远远地见到一个外国人从出租车上下来。他一头浓密的深褐色卷发,身手矫健,比照片上要壮实不少,面相上有一点像休·杰克曼在《x战警》里的“狼人”。他老远就伸出手来握,非常有力,不好意思地笑着连说抱歉:“让你在外久等了。”我说:“没事,没事。我也出来活动活动。”


到了我的住处,他把东西放好,我请他过来坐下休息,喝点热水。英式英语发音短促,这多少使人觉得英国人不像美国人那么放松,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外在的印象。聊了一会儿就发现,他是很健谈的,知识也丰富,对于木工以外的事情也相当了解。不过,我还是很急切地想知道关于木工的一些事,于是拉开我老式方桌的抽屉,请他看那边缘的榫卯,问他:“英国的家具是不是也这么做的?”


他很认真地看,回答说:“是的,没什么区别。”


他说:“我的工作是做房屋结构木工,就是负责房子的梁、椽、柱、门窗以及组合橱柜这样的东西,家具偶尔也做做。”


聊了一会儿,我邀他一起下去吃那个“固定节目”——湖南牛肉面。问了他吃不吃辣子,他说没问题。老板听说他也吃辣子,可能高兴,量也就给得扎实,上来的面碗里浮着厚厚一层红辣油。结果吃了几口,汗都快下来了。我们边吃边聊。我问他喜不喜欢英超足球,真是问对人了。他说他是阿斯顿维拉队的忠实球迷,几乎每个主场都要去球场看比赛。我说英超是世界上最激烈的足球比赛。他很受用,像一个小孩子听到别人赞赏他心爱的玩具,兴致勃勃地给我说起了足球。他说:“英超球员在场上每一分钟都是百分之百投入的,意图很明确,就是要拼命多进球。”


我说:“相比之下西班牙足球就觉得慢多了。”


他放下筷子,用手指指脑袋,说:“西班牙球员用脑子踢球。”然后又认真地指指胸口,“英超球员是用心踢球。”


我笑了,表示同意。


“但是看英超是很贵的,”他说,“一场都要几十英镑。”


我问:“几十英镑很贵吗?在中国看一场足球也要上百人民币呢。”


他说:“那看来还是在中国看球更贵。”并且他补充了一个数字,切尔西队的一张球票一般是六十英镑吧,算是最贵的了。——看来,最贵也不过如此。


买单的时候,我说我们“goduch”吧。他问“goduch”是什么意思。我惊异于这个英国人居然没有听说过“各自付账”这个英国成语!我给他解释了一下。他说:“这个成语大概是在英国的某些地方用吧,我还真是头一回听到。”


这让我兴致大发,一个没有听说过“goduch”的英国人平时是不是“goduch”呢?传说中,英国人永远是各自付账的,是这么回事吗?我把我的疑问告诉他,他说其实也不是那样,那可能是一种误解。他解释了一番英国的习俗:如果是前几次跟女朋友约会,一定也是男人买单,后面则会各付各的,因为现在女权高涨,你要不让英国女人付账,她们会觉得你在侮辱她;其他的情况也要视情节而定,如果一方有求于另一方,或是一方提出邀请,通常也由前者付账。英国人也是人,也有人情,不会老那么斤两清。“像这面条,”他指着自己吃得光光,连汤都喝完的面碗说,“应该我付账的,因为我住在你家啊。”我笑了,有这个意思就行。最后还是坚持goduch了。


这位英国木匠今年二十九岁,来自英国小城布赖顿,伦敦以南,靠近英吉利海峡。他自从三年前到非洲玩过一次,就上了瘾,这几年只要钱攒够就出去玩,欧洲大陆是转遍了,今年就到中国,这个不少欧洲人觉得会成为下一个超级大国的地方来看看。


他跟朋友开车从英吉利海峡隧道进入欧洲大陆,跑了大半个欧洲,到德国后朋友开车回去,他自己就继续向东,一路上搭顺风车,横穿俄罗斯进入蒙古,再从蒙古坐火车来到中国,在北京买了一张手机卡,手机就是他在英国用的——最老式黑白屏诺基亚。


坐火车的时候,邻座的中国老头非常热情,不停地让他吃这吃那,还跟他说话,可惜老大爷一句英语都不会,他一句汉语都不懂,只好不停地笑着说对不起,这让他觉得中国人对外国人非常感兴趣。


说到他在俄罗斯搭顺风车,有一天下雨,他在路边等了七个小时也没拦到一辆车,那大概是这趟旅行最辛苦的一次遭遇。我说:“俄罗斯人对陌生人还是比较警惕吧。”


他说:“是的。”


我又想到了什么,说:“也许俄罗斯人把你也当成俄国人了。”


他说:“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在中国,一个外国人拦顺风车就比中国人容易多了,俄罗斯的情况可能也类似。”我说。


他说:“俄罗斯人对陌生人很冷漠,可是一旦接触了又非常热情,会把你带到家里,请你吃饭喝酒。”


我对他的专业还是很感兴趣,就请他多谈谈建筑方面的事。他告诉我,他除了做木匠,现在也想成为一名承包商。英国的建筑现在还是传统的居多,我问他:“为什么英国人不多盖一些现代建筑呢?”


他说:“每一个建筑设计出来后,都要到当地的‘规划委员会’去审查,通常一种怪异的新设计很难获得通过,因为那些主管的人一般都比较保守,比如查尔斯王子自己就是伦敦‘规划委员会’的一个委员。”


我问:“哪怕在自己的地上盖自家的房也要通过这个委员会审查吗?”


他说:“绝对是,没有人能例外,并且你的邻居也有发言权,如果你的邻居认为你的房太丑或太怪,影响了社区整体的环境,你的设计八成也通不过。”


“不过,”他说,“英国也还是有一些相当漂亮的现代建筑,设计得非常好。”


他包里还带着从北京买的两瓶燕京啤酒,他说中国的啤酒太淡,没味道,不过真便宜,拿出来请我喝。我问他想不想尝尝中国的白酒,他说好啊。我从书架上拿过我那瓶酒,倒了一点给他尝,指给他看酒瓶标签上的数字,“50%”。他喝了一点,说很强劲,告诉我说英国大多数的酒都没这么高度数。最著名的烈酒伏特加也通常不过四十度左右。我们两个就一边啤酒,一边白酒地喝了起来。聊到行程安排,他说他不是非要去那些著名景点的旅游者,他最大的乐趣是到一个地方,在街上走一走,跟当地人聊聊天就好了。我点头称是。


聊了半天,也喝了不少,我估计他一定又困又累,就没有拖得太晚,不到九点就结束了谈话,让他去休息。


第二天,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我泡上一杯茶,问他白天玩得怎么样。他说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买火车票时遇到了麻烦。售票大厅的所有窗口前都排着很长的队,他好不容易到了窗口,递上“第二天去成都卧铺一张”的字条。里面的售票员说话像吼,他也听不懂,应该是没有卧铺吧。随后里面扔出一张票,他想着那也只好坐硬座了。把那张票给我看,我一看笑了,说这就是一张卧铺。他的压力好像一下子释放了,说:“那今天所有的事就都完美了。”一般情况下很难在火车站售票窗口买到卧铺,尤其还是第二天的,这真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照顾他这个外国人。


他看我房间的墙上挂着一把吉他,问我弹得怎么样。我说很烂。他自己在家的时候就跟人组乐队,负责打鼓。我问他:“鼓很贵吗?因为有好几个。”


他说:“一套鼓和一把吉他差不多价钱。我周围很多人喜欢玩音乐,几个朋友凑在一起,奏出和谐的旋律,那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他有时候也到伦敦接木工活儿,最难忘的一次是给歌星埃尔顿·约翰做活,他给我描述了那场景。埃尔顿·约翰住在伦敦温莎的一处大宅子里,公园一样大小,有湖有树林,每天有一个理发师来给他收拾头发。他出门时都是拿着对讲机的保镖把车叫到门口,直接上车就走了。我问:“埃尔顿·约翰的房子周围有很高的围墙吗?”


他说:“没有。”


我说:“那任何人都可以走到他的房子前了?”


他说:“走是可以走到,但周围还是有人看守并且有监控。”


我几年前看过那部电影《女王》,非常喜欢。里面有一个场景是英国首相托尼·布莱尔跟家里人吃完饭后自己洗盘子,我问他这是不是真的。这应该是一个超出他社交范围的问题,而我更多是想知道英国民众认为这是不是真的。他说,他认为那应该是真实的,英国的政治家不太想显得跟大众不一样,并且当他们出现在电影里时,里面的情节应该是真实的。他说自己对政治也挺感兴趣的。按照他的说法,现在英国的三个党其实区别也不大,谁当政都不能真正代表大多数人民。比如英国人不喜欢跟着美军出兵伊拉克,可是人民也不能决定。我问:“出兵的决议不是议院批准了吗,议院不就代表人民吗?”


他说:“议院是批准了,可是是因为当时首相布莱尔主张出兵,而他在议院的影响力又很大,就把不少议员说服了。”


这位英国人对本国政治并没有多高的评价,也难免令我有点失望。话题一转,我问他:“英格兰人喜欢苏格兰人吗?”


他说:“对很多英格兰人来说,苏格兰是另一个国家。”


“另一个国家?”我有点不敢相信,“可你们都说英语。”


他辩论道美国和澳大利亚也都说英语。


“你们都用英镑。”我补充道。


他继续:“欧洲所有国家也都用同一种货币,欧元。”


“可你们只有一个米字旗。”我说。


他提出更有力的反例:“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也有各自的‘国旗’,米字旗本身就是‘联合王国’的。并且拿议会来说,也是各有各的。”他说,“前不久苏格兰人还闹着要彻底独立呢。”


我们说到了英国的“绅士风度”。我说:“我认为英国人是世界上最讲诚信,最尊重别人的民族。”他很高兴,应该比听到我夸赞英超联赛更满足,面带喜色。以他本人而言,的确是彬彬有礼。他长得有几分像“狼人”,可是这个外表很有劲道的木匠一举一动中又有“绅士”风范。我给他倒水,他会马上说“非常感谢”,说错了一个字或者没听清我说的词就立即带出一个“对不起”。我们探讨“绅士风度”,他说:“英国的习俗的确要求人要谦虚或者说是谦恭,出门上车都要替女人开门,在公共场合不能大声说话。”


“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优雅?”我问。


他说:“应该是这样吧。”


我问:“学校里专门有课教这些礼仪吗?”


他说:“没有,大多数人是跟家里大人学的,有的父母讲究多一点,有的少,比如我父母就不是很在乎吃东西的时候嘴里发出声音。”


我问:“英国人都诚实吧,你有没有碰到不给你付工钱的人?”


他说:“有的,有一个伦敦的家伙见人笑容满面,搂着你的肩膀跟你称兄道弟,可是最后欠了我一千多英镑要不回来。”


我问:“你们就没有签合同?”


像是说到了他的痛处,他伤感地说:“只是口头说了一下……”


他说:“说到诚实,可能英国跟其他国家也差不多吧,也有骗人的事。”


我说:“虽然英国肯定有骗子,但从数量上来说应该是少得多。在中国的大街上,有时候你要提防朝你走来的人,因为可能有骗局。英国街上有很多骗子吗?”


他想了想,承认确实没那么多。


我说:“在中国的情况是,一个人很容易受到他人的侵害,每时每刻。举例而言,如果你走在大街上,后面的车嫌你挡道,就会拼命按喇叭。”


他说:“是啊,英国人开车的确是几乎从不按喇叭,那很无礼。”


我想起了我自己的一段经历,说:“在中国有人欠你钱,你去法院告,法官判他必须付钱,然后你要拿着判决书自己找那人要钱去。”


“还能这样?”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我把那段最鼓舞人的对英国的描述讲给他听:“一个农民的破房子,风和雨能进来,国王却不能进来。”


他好像真没听说过这句话,我又问他:“你认为英国人的道德水准是世界上最高的吗?”


他说:“这个真不好说,可能跟某些国家比,应该是好一点吧。”


我问他:“如果马路上碰到有人出车祸受伤,一般英国人会本能地去帮助伤者吗?”


他没有犹豫地回答:“会的。”还说他前不久就看到一起车祸,当时就和朋友们上去帮忙。


我问他:“你觉得你幸福吗?”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我认为我是幸福的。”


我又问:“那你觉得对一个人来说最有价值的是什么?”


他想了想,答:“我想应该是发现和体验新的事物,去感受世界上一些美好的东西吧。”


我给他介绍了中国的情况,我说比如在一些条件很差的地方,像山沟或相当陡的山坡上都有人生活,大多数是早期为了躲避战乱搬进去,可是现在都搬不出来了,因为土地无法交易,他们不能在其他地方买地,就算可以买,也太穷买不起。


大多数农村年轻人到城市里打工,如果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老家总还有一个住的地方,还有一块地上种的粮食可以吃,但那个生活水准已低到最低,仅够活命而已。这些也许都是他从来不知道,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情,我想,我讲的这些故事也许会让他回头审视一下自己的国度。也许他最终会认识到,有很多他们生活中习以为常,没有什么感觉的东西,在不少其他国家人眼中,是非常渴望或者正在付出努力,极力追求的理想。


第三天,他要走了。我带他去一家“硬木”家具店看看,请他评价一下那些家具的手工怎么样。我们到了店门口,女老板好像看见大买主来了,热情地开门往里让,还过来介绍——我有点歉意,老板没有看出这位外宾背个大包,只是一个背包客吗?我和他蹲在一些家具边上细看,他用手摸那表面。他小声地告诉我这手工是不错的,不过那些雕花不是手工的,是机器刻出来的,因为所有花纹都一模一样。我们站在一个大柜子面前,他问我那柜子多少钱,我说:“金丝楠木,七十万人民币。”他做了一个简单的算术:七万英镑!


装模作样地观赏了一会儿,他努力保持着“绅士风度”,最后还是把满怀期待的老板娘扔在那儿,离开了这家店。得赶路去了。临走时我还在桌上拿了一张名片,也不想让老板太失望,但我想这位英国木匠也明白,我应该也永远不会打那上面的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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