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9
|本章字节:8322字
一说起德国或者欧洲的“右翼”政党,我们总是觉得有点担心,好像他们总是要做一些不好的事。这也许是我们太陌生的原因吧,因为我们在自己的生活中从来没有“选择”过,不习惯有不同的声音出来。德国体育记者说:“德国的右翼政党可能比大多数其他欧洲‘右翼’还要保守一些,而那些极端右翼组织,在德国可能是极少数人,平时生活中根本就看不到。在德国执政的,基本上都是保守的党派,右翼党派几乎从来没有当过权。”不过他说,“不管谁当权都差不多,政客总是政客,老百姓还是老百姓。”他对德国的政治并不满意。
我问:“那么你认为欧洲哪个国家是最民主的?”
他想了想,说:“记不清英语那个词怎么说,就是瑞士的那种体制。瑞士有很多政党,可是没有一个能成为议会多数,瑞士的国家元首权力很小,一旦有事,瑞士就来个全民公投,全体人民做决定。”
我说:“那什么事能让瑞士举行全民公投呢?”
他说:“差不多所有事。”
我说:“这很费事和费钱吧。”
他说:“可能瑞士人每次凑够了四五件事一块儿投。”
我想了想说:“这样的结果有可能最后什么事都做不了。”
“的确如此,”他说,“最后大多数事情都被瑞士人否决了。”
因为他当过很多年的财经记者,我也向他请教了这方面的问题,加上之前从各个沙发客那里得到的一些说法,我觉得欧美现在遇到的经济危机的本质是:欧美人花了太多的钱,享受了太多,所以突然一下子钱不够用了。这和1929年的世界经济危机绝对不同。他认同我的看法。“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我把这个中国老话的意思说给他,他说:“现在欧洲的情况就是这样,比如说希腊,一下子要削减开支,舒服惯了的老百姓就不干了。”
说回德国的政治,我之前没有意识到一个关于政治选举的问题,即:如果四年后新政府上台,前政府的政策是不是都要推倒重来?这不是比我们的某些朝令夕改更可怕?但显然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他说:“有一年德国的社会主义政党当选,就把德国的很多东西弄免费了,比如很多博物馆之类的,后来下台后,后面的执政党也并没有终止这个政策,而是认账,继续推行(可能也有不想得罪老百姓的意思)。”
他说:“在德国,‘社会主义’只意味着一件事,就是免费。”
所以我说:“德国是欧洲最‘社会主义’的国家。”
他说:“是的。”然后说他来中国前,想着这个老牌社会主义国家,一定是什么都免费了——他做出一个振臂欢呼的样子和一个儿童般兴奋的表情。结果来了后发现,没有一样是免费的。尤其是景点的门票,简直贵得让他觉得离谱。他原来以为至少对中国人免费,可是事实是根本不。如他所言,德国的很多博物馆免费,收费的最多五六欧元,中国则动辄一百元人民币。这里面也许也有一个错觉——他觉得在德国一张门票相当于当地简单的一顿饭,在中国则相当于当地十顿饭,因此就觉得中国的门票贵得不可接受。特别是,德国所有的自然景观,山水森林国家公园全部免费,中国则更贵,两三百元是常事。
他问我:“中国人怎么受得了这么贵的门票?”
我说:“我也不知道,很多人一生只去一次,只能买票了。再有一些中国人会花一个多月的工资买一个iphone,或半个月的工资买一双耐克鞋,我也不理解这样的行为。”
他说:“是啊是啊,在北京看见好多人拿iphone。”
他问我:“中国改革前‘社会主义’是什么样的?”
我说:“的确有很多东西免费,或者说很便宜,比如小孩上学、看病、分房,不过消费品少而且极贵,那时候买一个21寸的彩电要两年的工资,买一辆从德国进口的捷达要两百年的工资。”
他笑了。
“不过这两年的确也有一些中国的博物馆向公众免费开放的,这也是实情。”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他还是放弃了门票一百一十元的兵马俑,去了免费的博物馆参观。
又说回车。我说:“全世界都说德国车好。”他说:“日本和韩国车也不错的。”我心想估计他就开的日韩车。一问,果然开的是韩国车,还就是中国街上经常能见到的那款“现代”跑车。他说他喜欢跑车,可是两万欧元的预算,只能买韩国跑车了。我说:“中国人一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买一辆德国的名牌车,近几年德国名牌车在中国街头频频撞人,名声可不好。”
他笑着表示理解,说:“在德国,开‘宝马’的人名声也不好,人们觉得那些人很粗鲁。”他自己呢,其实平时也不太开车,上班更多的时候骑自行车,倒更快。公寓的停车位一个月三十欧元(够便宜)。估计这两天来中国,看到中国人开车让他吓得够呛。他特别强调的是在公交车进站的时候,有些轿车很快地从公共汽车旁边开过去,这在德国是绝对不允许的,在德国一旦公共汽车进站停靠,旁边过路的其他车只能以极慢的速度开过,因为有可能有行人要从公共汽车前过马路。中国的司机根本不管这一套,从公共汽车旁边飞驰而过,这要是在德国,就有可能把过马路的人撞死。我说中国人也不会那么天真,看都不看,就直接过马路。我自己尤其对中国人的摁喇叭深恶痛绝,他说他几乎从来没按过喇叭,德国人只有在旁边的车即将出现危险时才摁喇叭(和前文中加拿大教师讲的一样)。德国高速公路诚然有不少路段不限速,但一般人也都是用一百三十公里的时速来开。他说:“有一次在你家这儿门前等公共汽车时,看到一个女人好半天也没有把车起步开走,熄了好几次火,中国人的开车技术不太好。”谈到考驾照的情况,我说我当年学车的经历,他问我:“拿到驾照前一共开了多少时间?”
我算了算,说:“大概加起来也就八个小时吧。”
“八个小时!”他惊呼。
我知道他不是佩服我天赋过人。我说:“我们的考试连一半的科目都没有进行到,考官就让通过了。驾校都跟考官做好了工作,要保证学员们通过。”
“嘿嘿。”他会心地笑了。
第二天早上出门前,我又简单跟他聊了几句,他说他极喜欢旅游,我就问他旅游有没有改变他什么。他意味深长地说:“改变了很多。”我说:“我很想知道,我们晚上回来再接着聊。”
我们约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那个时间天已经全黑了。说真话,我想他说不定有可能在电视上的表刚跳到六点半的时候敲门。结果是晚了十分钟。他兴高采烈地回来,进门先说“对不起,我晚了”。他说:“我本来应该准时到的,可是车不好坐。”
我说:“德国人都会准时到分钟吗?”
他说:“是的是的,准时到一分钟,男人晚五分钟,女孩晚十五分钟还可以。男人晚十分钟就‘巨大’了。”
我说:“这么说,你还真是一个德国人。”
他笑着说:“从这一点来说,我是一个真正的德国人。”
我等他到小屋收拾完毕,过来头一句话就问:“从哪些点来说,你不是真正的德国人?”
他有点意外的表情,不过还是合作地回答了。他说:“我不像传统的德国人那么勤劳,和其他人的想法也不太一样,倒有点像现在的年轻人。”
他有时候说话的时候嘟着嘴,颇有点受了委屈的样子,或者说是一种坏笑的样子,和到我这儿来的英美人相比,相当不成熟,不像英美人那样总要处于上风或是掌握局面。不过,我可不是说“不成熟”是坏事情。忘了什么时候看过的文章,说德国人其实很幽默,但是是一种古怪的幽默感。我跟他讨论这一点,他说:“是的,德国人的幽默跟美国的幽默不一样。”
我说:“德国人的幽默里有时好像有一种残忍的东西,比如嘲笑残疾人,包括格林童话里也有很多血腥古怪的东西。”——用孔子的话说就是“怪力乱神”。他露出那种坏笑的样子,说是的。
德语远比英语复杂,并且有助于哲学表达,所以德国才出了那么多哲学家。我问他:“德国人在欧洲是不是比较爱忧虑的民族呢?”
他认同这个说法,说:“德国人就是想得多。”
我说:“相比之下,美国人要快乐多了。”
他也承认。他说:“有一些电影在美国和德国是两个版本,美国的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尾,德国的是一个悲剧的结尾。德国人更喜欢悲剧。”
“以我自己的观点来说,我认为德国相较英美是更传统的国家,甚至气质上有一点接近东方,在这里不像英美那么强调超越集体的个人价值和存在。”他继续说,“圣诞节,所有人都会回父母家,跟中国人一样。与中国不同,德国是父母给孩子钱,因为德国老年人比年轻人有钱。父母每年都给我和弟弟一人准备一个金币,大概值一千欧元左右,到现在已经攒了十几枚了。
我问:“你把金币放到公寓里?”
他笑着说:“不,金币放在父母家的保险柜里。”——原来只是先过过眼瘾。
但是在父母家住了三天后,父母也催他们回了。“父母也享受他们的个人空间?”我问。他说是的。德国人一有钱,就在乡下买房过田园生活,和中国人的进城才算幸福完全相反。他父母根本不会到汉堡去当“城里人”,没那个概念。
我说:“老年人老了后没法照顾自己怎么办?”
他说:“可以请人来照顾,或住养老院,总之是不会和子女一块住。”
我那两天刚看过美国的《hehelp》,电影背景是60年代的美国小镇,女儿把妈妈送进养老院,妈妈快气疯了,认为那是一种侮辱。我说:“在中国,观念上认为把父母送进养老院是不好的行为。”
他很有信心地说:“再过五十年你再看。”我相信他。
他之前的那个美国博士沙发客说过,德国人不谈爱国主义,不在家门口挂国旗。我想要跟他证实。他说:“在德国,‘爱国主义’是被认为没受过教育的人干的事。德国人不谈‘爱国主义’。”
我说:“过节也不在门口挂国旗?”
他说:“是的,没人挂国旗。”
我说:“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不是有点可悲?”
他想了想,说:“‘可悲’说重了,也不是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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