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伤心是可以“挺”过来的

作者:姬流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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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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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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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6766字

当爱情变得像氧气一样无所不在时,你会不会就像呼吸一样依赖着它却又忽略着它呢?


我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可对别人来说却未必。


大二的时候,父亲因为系统内部调动离开大院去了一个分部,在市中心分了一套新房子。搬家时,我在外地上学,那年回家过年还是老娘去车站接的我——因为不认识新家的家门。袁青青、颜威、杨燃天还住在大院里,我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投完简历,生活又恢复了往常。除了老妈偶尔叨叨两句“怎么还没消息”之类的抱怨,我的心情已经慢慢平静下来。这次事件再次印证了我中学失恋时得出的结论:伤心是可以“挺”过来的。


第一阶段,释放阶段。这个阶段肯定是痛不欲生,食不下咽,甚至找个没人的地方疯狂地哭闹。这样的日子取决于伤心的程度,从我不长且乏善可陈的人生来看,最多三天。这三天如果你逼着自己多少吃一点儿,多少睡一点儿,会发现自己吃得越来越多,睡得越来越长。因为人都是怕死的,我们的身体比我们的意识更忠于本能。


第二阶段,初级疗伤阶段,就是遗忘阶段。同样食不下咽,但是已经不想像祥林嫂那样每天嘟囔自己的那点儿其实“很琐碎的哀伤”。因为这时候你大概可以看清楚,悲伤总是自己的,别人有别人的天地,没人愿意陪着你哭。所以,这个阶段就是最初级的自我控制阶段。心头血痕依然新鲜,但血小板已经让它凝固,问题是痂口尚未结实,还不能碰。找一些不相关的事情来做,不提、不想、不问、不打听所有跟伤心事相关的东西,哪怕看电视觉得触动了,都会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或者霸道地转台。这个阶段的长度因人而异,我见过几年出不来的,但我只用了一个礼拜,最后都觉得自己的回避很无聊,很懦弱,很好笑。


当初我就是在这个阶段,发愤图强考上了大学,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镜。


第三个阶段,深度疗伤兼反思阶段。到了初级疗伤的后期,伤口结痂了,偶尔我们会碰碰它。很多真实的伤感已经随着遗忘被淡化,很多被悲愤掩埋的美好又随着时间慢慢显现,我们的心情已经平和下来。反思,以回忆的形式在生命中展开。我们会想:为什么会受伤?怎么受的伤?我能不能不受伤?以后会不会继续受伤?但有个问题并不是这个阶段能搞清的——究竟是谁的错?!


能有勇气问这个问题,并且平和地思考下去的人必须有足够的生活经验和体会,并且有足够的人生智慧时才能进行。


甚至即使如此,也未必能这样思考。


这个阶段很长,即使我已经面临大学毕业,再次有了暗恋和失败,每当想起高中的事情,这些问题始终萦绕在心里——有所得,却无所解。


所以,我很有信心地等着谢亦清带给我的“电话费伤害”悄悄过去。


大年三十那天,我和老爸老妈守夜结束时,突然想起我已经有整整一天没想起谢亦清这个人了,我就知道:我挺过来了。


但是,大年初一早上,我们正准备去奶奶家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响了。


老爸接过之后,说:“你是谁?……找孟露?”


我激灵一下立在屋中,老爸看了我一眼,粗声粗气问:“你是谁?”基本上不是问题,根据我爸的口气可以翻译成:你是哪个浑蛋打到我们家,还敢找孟露,活得不耐烦了!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老爸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老妈早就跑到老爸身边,扒着老爸偷听电话。显然,她没听清楚,追问了老爸一句。老爸一边把电话递给我,一边对老妈嘟囔:“那帮土豆!”


我松了口气。


不是谢亦清。


土豆是老爸对我中学男同学的代称。


有一次杨燃天带着几个同学来我家玩儿,老爸老妈出于礼貌,避到厨房做饭。后来老妈告诉我说:“你爸说,看孟露那些同学长得那样儿,个个歪瓜裂枣,跟土豆儿似的。我告诉他别管孩子,不过你的同学真不咋地。”后来还反复多次地提起老爸如何不通情理,她是如何维护我。


其实,老妈只是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对我结交男生的不满,他们还是很害怕早恋会耽误我的学业。不过这种以近似诬陷的方式使我放弃不成熟的情感交往的方法非常能体现父母的智慧,也是我们家的特色之一,而且,效果显著。


在多次重复之后,已经成功地让我觉得杨燃天那些小男生真的很“土豆”——不成熟、没内涵、不靠谱。


后来,老爸提到他们就一律以“土豆”呼之。


杨燃天的电话很简单,但也没说从哪里拿到的号码,只是说过年了拜个年问声好,很久没见,不知近况如何云云。


我亦客气地答复,他问我家现在的地址,我看看老爸老妈,在我身边转悠着不知忙什么,先犹豫了一下,就如实告知了。


杨燃天又说了些客气话,便挂断了电话。


老妈大眼睛乌溜溜地看着我,我两手一摊,“同学嘛,好久没联系了。他都要结婚了。”


“哦?”老妈松了口气,“也是,都老大不小的,该结婚了。”


她女儿也很大,怎么好像不包括在内呢?


我很担心杨燃天会突然来访,但除了初五那天打电话问是不是愿意参加同学聚会,被我以没时间拒绝后,就再没有任何动静。那个电话是老妈接的,她说:“这小子好像变了好多,有礼貌了!”


那时候,我偷偷交往男生,父母有所警觉。杨燃天晚上来找我,不敢敲门,在外面做各种怪声。赶上老爸刚喝了些酒回来,抄起家伙就追了出去。一个老男人追着一群小男孩满大院地跑,最后轰出大院大门,这才悻悻地回来。


回来时,我已“畏罪睡觉”,老妈心疼我,没让老爸继续审问。第二天,老爸酒醒,早就没了兴致,我才算逃过一劫。


不过,从那以后,我妈坚定地认为这是一群粗野的没礼貌的小屁孩儿。现在站在女人的角度,我甚至可以体会出老妈当时心疼自己男人别被小屁孩儿群殴的味道,觉得颇为有趣。


拒绝的时候只是找个理由,但事情跟着就来了,老爸的一个朋友帮我找了份在北京某宾馆实习的工作。


虽然和专业不太相关,但是聊胜于无,何况还是一家四星级宾馆,管吃管住,将来在北京也好继续找工作。


千叮咛万嘱咐,没等过完年,老爸老妈就把我送上了火车。


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又渗出一丝血丝。


我终于进北京了,可当初那个让我进北京的动力却似乎消失了。我该不该去找谢亦清,向他炫耀我所努力的结果,还是就这样闷声不响地和他遥遥相望?


走的时候,父亲终于给我买了一个手机,让我方便和家里联系。男人不流泪,但是该做不该做的,该嘱咐不该嘱咐的,全都念叨出来,一向懒散的老爸甚至答应陪着老妈起个大早到火车站送我。


火车再次远去,父母在站台上的身影越来越小。我开始明白,亲情比爱情还重,并非是因为血脉,而是因为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甚至日复一日地爱你想你为你付出,不求一丝一毫的回报,真心实意地以你的好为他们的好,直至生命远去。


那些看似轰轰烈烈,却昙花一现的爱情怎能与它相比?!


如果有一天爱情真的变成了这样的亲情,似乎也没什么可以遗憾,因为这就说明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真的融为了一体,就像两个泥娃娃打碎了,重新揉起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当爱情变得像氧气一样无所不在时,你会不会就像呼吸一样依赖着它却又忽略着它呢?


亲情,也许只是失去之后的一个尴尬借口。


宾馆在动物园附近,从古色古香的白玉大门进去,两边是枯枝败叶,间或有青松挺拔,细看灰头土脸的没什么苍翠的感觉。带着我的人说:“到了夏天,咱们这条路可好看了。可惜你是来实习的,三周后就走,看不上了。”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还没有进北京,这里的人也没有把我当成这个城市里的人。看看四周参天的大楼,听着陌生而嘈杂的施工声音,我感到即使这是我熟悉的城市,却不是我熟悉的家。


我想谢亦清已经熟悉这里了,他或许早就把这里视为自己的家了。


心中浮出一股不平气,凭什么我就不能进入这个城市?今天我来实习,明天我就可以在这里堂堂正正地上班!


与富丽堂皇的酒店大楼相比,宿舍和员工通道窄得可怜,半地下室的结构虽然不至于看见耗子,但阴冷潮湿却让人心情不好。我和其他的工友一样,开始喜欢向经理要加班。因为那样可以待在大楼里,享受暖气和体面。


我的实习生活简单而枯燥,因为英语过了六级,所以被安排在贵宾楼层伺候外国人。白天人少的时候,推着清洁车,跟在比我还小的小师傅屁股后头一间间房地敲门:“housekeeping?”没人回答就自己进去,然后开窗通风,收拾床铺。除了外国人落在床上和地上的毛儿之外,我看不到任何需要英语的地方。


好歹这里是北京。


我战战兢兢地做了两周,第三周想着终于要走了,心里长出一口气,有两件事很清楚:第一,我一辈子也不想做这种伺候人的工作;第二,我仍然想给谢亦清打个电话。不管这件事真相如何,我终究需要知道。


拨通谢亦清的电话,听到我的声音他沉默了一下。


听说我在北京,他立刻说了句:“我在xxx旅行社。”我知道那家旅行社,国字头的企业,很好。


我心里蓦然一沉,在我摔掉电话之后,你在哪里工作与我有何干系?普天之下,比你有钱有权的男人不知几何,如果这有助于改变什么,那我就不是我,你也就不是你了!可是,我们竟然不约而同地以此作为开场白。难道这就是现实?


拿着电话我不知道说什么,终于无聊地说:“我在这里实习。”我说过,我从来不是一个计较的人,公子润说我很随和。


“那很好。在哪里?”他终于记得问我地址,似乎不太坏。


我一边报地址,他一边窸窸窣窣地记下。本来还要告诉他我的手机号,想想终于作罢。


打完电话第二天下班以后,谢亦清就过来了,带我去了动物园旁边的仙踪林,大家都拣些无关紧要的话说。


我发现自己开始沉默了。


谢亦清似乎卸掉了什么重担,神色轻松地讲着带团的经历和挣钱的技巧,甚至说到了团员们给他介绍的种种赚钱的行业。我听出他有创业的想法,但是这又如何呢?不一样是辛苦劳累吗?我看不出任何区别,只看见他白皙的脸愈发苍白,尖尖的下颌越发尖锐,就连原来婴儿肥的两腮都深深地陷了下去。


“你瘦了。”我突然冒出一句话,打断了他的眉飞色舞。


他愣住,我亦愣住。


这是句很暧昧的话,通常用来表达关心,但我却想的是另外一层意思,一层不打算说的意思。


“还是胖点儿好。”我赶紧加上,试图淡化自己本意中的刻薄。


他摸摸脸,半晌才说:“是吗?没,没太注意。”


我本来想告诉他“君子不重不威”,我本来想刻薄他“你现在变得和电视里的奸贼一般”,但听了这句话后却突然截住了,听着他口气里的辛苦……算了吧。


他喝了口酒,“出来太久了,习惯了。”他按按脸颊深陷的大坑,“我四年……没回家过年了。假期是旅游的旺季,回不去。”


“是很辛苦。”


“那天你来,吓了我一跳。知道你直来直去,可不知道直成这样子。”


“我知道,我不够含蓄。”我一直很期待能和他讨论一下那天的情况,但是真的碰到了,却不愿再提。是不是女人都是这样反复无常?


“没想到你能为了我进北京……真没想到。那天,你说要回家,我,我以为你不想来北京了。”


“是吗?”我斟酌着,因此你决定分手,毫不留恋地分手?这大概就是薄情吧。幸亏那天没跟你有什么,若是真有了,还不知怎样后悔。


我谢天谢地,谢谢祖上积德,在关键时候让我想起了那句话——始乱之,终弃之。太容易到手的东西,他不会珍惜。


我把菜推到他面前,完全是公子润带给我的习惯。他吃得比我多,又是个漏嘴子,菜盘越近越好,不然桌子上肯定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谢亦清停了一下,说:“当导游的时候,都是客人们一大桌,我和司机一小桌,菜就那么点儿,好也好不到哪儿去。团员有什么事随时就把你叫过去,如果有孩子,你还得先帮着人家看孩子,等你吃的时候,大家都吃完准备走了,根本吃不上什么。唉,四年了,都是照顾别人!”


“嗯,我在学校也接过地陪,见到过全陪,很辛苦,什么都得操心,累得不行。”


“你也做导游?怎么没听你说过?我以为……呵呵。”


“我在的城市就是旅游城市,没道理不做导游啊!不过,我不常做,给老师和朋友搭把手而已,不像你这样。”


“嗯,其实导游也是挣的辛苦钱。这个行业现在竞争很激烈,也不规范。我打算捞到第一桶金之后就转行。”


“转行?”


“对,我想做国际贸易。”谢亦清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神色是我从没见过的凝重与严肃,整个人甚至都闪闪发光,“北京是个很不错的口岸,而且笑纯的爸爸有很多关系。我们不需要去开拓市场,他们有很多现成的业务。”


“等等,开一家进出口公司……有很多限制吧?”我约略知道一些,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大的野心。


谢亦清说:“没关系,我们可以挂靠在一家大型进出口公司下面做自己的业务。我刚和笑纯的爸爸谈过,他很支持我们创业!”


“你……刚谈过?”我听到自己在乎的内容。


谢亦清愣了一下,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随即,他有些磕巴地说:“嗯,我见过……”


我挥挥手,自嘲地笑了笑,“没什么,我觉得你的想法不错。不过我不懂国际贸易,英语也不好,可能帮不了你,但咱们是同学嘛,总是支持你的!”


一下子,我们的关系从男女朋友就退到了同学,如此的轻而易举。


我以为他会有些尴尬,可他似乎松了口气,竟顺着我的话说:“对,同学,呵呵!”


女生想做女王,把天下的男生都变成衣橱里的衣服;男的想做皇上,把所有的女子都关进后花园。时移世易,开学之初我努力要实现的暧昧竟然在绕了一大圈之后如此轻易实现!


只是主体发生了变更,是谢亦清而不是我想要这种暧昧。


落地的玻璃窗外,北京的夜空看不到星星,也没有涛声。天地连在一起,大楼似乎在不停地旋转。我突然觉得一个学期之前的我遥远得好像一个被玩旧的布娃娃在某个角落落满灰尘。如今不过是偶然地一瞥,只勾起些似是而非的回忆。


疲劳地躺在床上,大家都睡了,周围传出沉沉的鼾声,我问自己:“为什么要纵容谢亦清的暧昧?”


我肯定不是感情高手。在与谢亦清的角逐中,我始终被牵着鼻子,一脚踏进去。


现在,我习惯了,习惯有个男的在你耳边说着不靠谱的话,习惯有个男的眼光躲闪着和你聊天,习惯有个男人天天规划着没有你的未来。可习惯了,就很难改变。


我希望天上掉下一块石头把他砸死,这样我就不得不放弃习惯了。


说清楚?不,我算计着是否有翻盘的机会。


和谢亦清见面后,又恢复了每天晚上通电话的习惯。我似乎不是在谈恋爱,而是在玩一场智力加情感的游戏。刻意地逢迎和猜测,我发现自己真是善解人意!


也许有一天他会放弃这份暧昧,求着恢复以前的关系,到那时,我就很女王地告诉他:“不。”


这只是一种假设,没想到却来得很快,快到各种先决条件都不具备,我自己已经主动说了。


在我还有一天结束实习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澄清了一切!


唐笑纯坐在我对面。


就在我们宾馆的咖啡厅里,很气派地点了一份卡布奇诺。


“你要什么?没关系,别客气,我埋单。”她跷着二郎腿,包裹在牛仔裤下的小腿显得更加修长。谢亦清抱怨过——自豪地抱怨过,她穿牛仔裤非里维斯的不要。


“白开水,谢谢。”我穿我妈给我买的衣服,干净整洁就好了。就像白开水,自己舒服即可。


“来份苏打吧。”她招呼waier(那是我的同事),神态倨傲。我觉得她想模仿什么,可是道行差了点儿。毕竟我在宾馆工作,就算只有几个礼拜,但各色人等多少都见过一些。


我的同事比我见得更多,他们甚至看出我和唐笑纯近似谈判的架势。后来他们告诉我,一定不会让那个女人得逞的!


“我的杯子,谢谢。”我告诉同事。


同事送过来一份咖啡,一只装满菊花和红枣的杯子,“对不起,我不习惯用别人的杯子喝水。”


“难道你们宾馆不消毒吗?”唐笑纯一脸的厌恶。


“不是。我有精神洁癖,想起这些杯子被不同人用过,我就恶心。纯粹是心理原因,和现实无关。呵呵!”


我们针锋相对,实在是因为唐笑纯来的第一句话就让人生气。“听说你要走了,我代亦清来看看你。”


你是何人?有何身份?


就算我和谢亦清从朋友降格成同学,他似乎也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你知道留京有多难吗?”唐笑纯开始念经,“要是党员,是学生干部,还要连续拿奖学金,像我们学校如果不服从分配自己找留京单位,还要交一笔赔偿金。唉,你们这些外地的学生是不会知道的!”


我笑着点头,“的确是。”这女人有很强的表演欲,就让她露一手吧!


“谢亦清能每年拿奖学金就不错了,他还要挣钱准备赔偿金,就根本做不了学生干部。他要留京必须自己找,通过学校留京是不可能的。”唐笑纯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我发现她虽然是小眼,却似乎有甲亢的后遗症,眼珠子有些往外暴。难怪那天要戴墨镜!


“是吗?我以为他是万能的。”我喝了口水,对自己不厚道的评价翕然一笑。


不过唐笑纯显然没听我说话,自顾自地说:“就算留京了又怎么样?你喜欢读书,一定知道‘京城米贵,居之不易’的古话。就算现在社会条件好了,可大家都挤破了脑袋要进来,没点儿本事也只能做社会底层!”


有人因出身而富贵,有人因特权而高傲,难道还有人因城市而鄙视别人的吗?那人类百年的民主斗争简直都是白瞎了!


唐笑纯一定是憋得太久了,喋喋不休地讲着,“亦清是个有头脑、有本事的人,我喜欢他有目标、有行动力,我相信他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一定会做人上人,所以,我会全力支持他。”


我有些不耐烦,“嗯,是吗?没看出来。”


唐笑纯不高兴了,“嗤!平时亦清就跟我说,你是个混吃混喝的人,连发稿子都靠亲戚关系。不过这次你能来北京实习,可见你家里也很有关系。但是,我听亦清提到过你的父母,好像就是大学里的教师,哦,对了,你妈妈只是中学教师,父亲好像还不是教师,是搞后勤的?能给你在北京找工作吗?”


吵架、打架只管放马过来,别捎家带口的,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我绷紧了肌肉,慢慢地放下杯子,“不能。”


唐笑纯咄咄逼人,“还有,你懂不懂留京和打工的区别?”


我垂下头,“不懂。”


她有些得意,“留京是要有户口的,是北京人;打工没有户口没有福利,和民工一样。你父母给你找的工作,是留京还是别的?”


我的实习机会就是父母找的,这一次我没有可以反击的武器,抿紧了嘴巴,因为我不想说得太难听。


唐笑纯显然不需要答案,“哦,对了,亦清说你是很有个性的女孩子。你要自己找吗?这个社会是很复杂的,很多女孩子找不着工作就进酒吧、宾馆了。唉,你是实习,不知道北京的宾馆里都干什么,脏着呢!反正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不远处有我的同事,他们的脸色非常难看。即使我同唐笑纯不对盘,可她说得太过分了,难保不会被人记在我的头上。


我提醒她,“谢谢你,不过这里就是宾馆,我和这里的人相处得很好。他们很友善也很正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这个话题不要说了。你还有别的事吗?”


我相信自己的脸色非常难看,因为我已经准备起身了。


唐笑纯往座位里缩了一下,似乎不想走,缓和了脸色说:“对了,你知道吗?为了你我还被亦清他们宿舍的人埋怨。”


我略微放松,低头喝自己的保养水。


她继续说:“那时候我和亦清闹别扭,他正好准备给你写信。他们宿舍的都知道你是他同学,就起哄让他追你,说你肯定不会答应,至多气气我。信寄出去以后,他们还讲给我听,说亦清给别的女孩子写情书。呵呵,内容都告诉我了——iwillspoilyouforever!对吧?呵呵,这话我都听腻了!他们跟亦清打赌,说你如果答应就每人输给亦清五十;如果你不答应,亦清就付给他们五十。亦清是个争强好胜的人,那信写得一定很动听吧?呵呵,我听的时候都有点儿动心呢!结果,你不仅答应了,还在第一时间赶来,害得他们每人付了谢亦清五十块钱。唉,其实我挺佩服你的,现在像你这么简单纯洁的人不多了。”


脸皮上臊臊的,原来这是个透明的玻璃盒子,所有人都在看,除了我自己。


“对了,亦清和我说你当天就走了,怎么走得那么急?”


难道谢亦清在和我煲电话粥的时候竟然同时和她在一起?我突然想起杨燃天和穆茵,一股怒火冲到了头顶,连呼吸都粗了起来。


“还有事吗?”我的嗓子有些哑了。


也许我的表情很难看,唐笑纯撇撇嘴,“呵呵,没事了。对了,今年过年亦清和我回家了,我爸妈挺欣赏他的。对了,听说你在海边上学,我们家也是海边城市,什么时候你也来玩儿吧。”


“唐笑纯,啰唆这么久,你不觉得咖啡上火吗?”我终于怒了,“我没见过女孩子拿放屁当说话使,你不觉得难为情我还替你不好意思。放了这么多废气,你能不能说点儿有用的?你想说什么?”


唐笑纯噌地站起来,尖着嗓子喊:“孟露,你个死贱人!谢亦清是我男朋友,你离他远点儿!”


我亦站起来,手里拿着杯子,准备忍无可忍时送她些水喝,“唐笑纯,你不像蠢人,你是真的蠢!捧着一坨大便当巧克力,还怕别人来抢,视力和嗅觉都堪称极品!你愿做屎壳郎没人拦你,请便!恕不奉陪!”


我也受够了,忍着忍着再忍着,终于骂了出来,扭身就走,走的时候被沙发椅绊了一下,伸手一推,竟远远地甩了出去。咣当,不知道撞了什么。


后来,同事告诉我说,他们找唐笑纯赔偿。那家伙傻大气粗,又不肯丢面子,结果被狠狠地敲了一笔。


我第二天就走了,坐上回学校的火车,要开始我最后六个月的大学生活。但我记住了唐笑纯的一句话:


你知道留京和打工的区别吗?


谢亦清没再给我电话,我终于知道这一切真的起于一个误会。他的勃勃雄心,亦只有唐笑纯可以完成。


回到学校,发现公子润在学校里忙活,段姜却没回来。据说她的毕业论文要在上海写。


“你怎么回来了?”我问公子润。


“不许吗?想回来就回来了。”公子润看起来有些沮丧。


我们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相对好些或不好些。


“你呢?工作找得怎么样?”公子润显得有些疲惫,完全没了上学期的神采飞扬,“看起来你气色不太好,跟人吵架了?”


“不怎么样。没找到,没消息。”我同样沮丧,“不过实习而已,我不喜欢在宾馆伺候人,做不了。”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公子润说。


“你不和三爷他们喝酒去吗?”我笑着,以为他说的是学校食堂。


“我请客,去校外喝酒。”公子润笑着靠近我,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离得很近。闻着相同的沮丧气味,我忘了羞怯,只觉得大家是一条船上的难友,不自觉地点点头,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刚答应下,就看见公子润一贯整齐的头发有些凌乱,“你头发乱了,梳梳吧。”我随手从兜里掏出宾馆顺出来的梳子递过去。


“你连牙都不刷,怎么还带梳子?”公子润不愧是公子润,心情一好就翘尾巴。


“不可以变吗?”搁在过去我是一定要损回去的,现在只能郁郁地回一声了。


大四就像一台加速的搅拌机,让一切都脱离了秩序。我们一只脚踏进社会,一只脚还在学校,生生地被分成两半,天生就有无所适从的惶恐。


公子润看了我一眼,没了嬉笑的样子,“怎么了?”


“没事,找不到工作心里比较烦。”


“一起喝酒吧。”


好主意。


学校门口有条路直接和海滨公路相连,一直走就是一个小型的海滨浴场。这条路靠学校的一端,两侧开满了烧烤店和录像厅。


我们挑了家冷清些的靠近大海那端的饭店,叫了五十只串,还有鱼、贝类和五瓶啤酒开始喝。他不说,我也不说,一瓶接一瓶地喝,连杯子都省了。


酒入愁肠愁更多。


公子润托着腮帮子说:“孟露,你说得对,我就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没救了!”


我喝得也不少,勾勾手指头凑近了说:“我们都是。你至少还想看看外边啥样,而我根本就没那心思。井里有吃有喝的,去外边看啥?傻帽儿呀!”


“我去上海,整整一个新年,住在段姜的亲戚家,天天看人家的脸色,那滋味!”


“你和段姜住一起啊?”我肯定是色眯眯的,因为我没想好事,“同居了?”


公子润嘿嘿一笑,干脆从对面站起来,摇摇晃晃坐到我这边的火车座上,“没有。”然后看着我配合地露出失望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我和人同居了。”听着他的笑声,我幽幽地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说的时候,我甚至没想好该不该说。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好像被呛着了。


“你,开什么玩笑,女孩子没这么损自己的。”公子润凑过来看看我,又笑了起来,“逗我呢,你肯定是逗我呢!”


“没有。记不记得我突然失踪了一天两夜?我去北京,然后和一个男孩子睡了一晚,跑回来了。”我说得很冷静,这件事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心头很久了。


虽然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一世纪了,没有人太讲究贞操和气节,但我心里面却很难接受这样一个蜕变的过程。


公子润很久没有说话,又吃了几个肉串,喝光剩下的半瓶酒才说:“好啊,你准备咋办?”


大家还没古老到破处就结婚的地步,但事情总该有个安排。


我摇摇头,“我们分手了。他给我写信不过是跟别人打赌,那时他正和女朋友闹气。至于后来那个学期……反正他们没分手。我就是个意外,现在终于一切都走上正轨了!”


“那你怎么办?”公子润问我。


我想了想,“能怎么办?大概不用跟古人学吧?”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扎下脑袋,“头疼,别问我了!”


公子润安静下来,我想起一个问题,“如果你和段姜闹矛盾,有个女孩子送上门来和你睡觉,你能克制住吗?”


这个问题似乎不好回答,但最后他打算实话实说,“我没碰到过……大概不能。”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去找你那天,你没有和别的女生去莲花山,你会答应我吗?”我穷追不舍,借着酒劲,反正大家都要毕业了,为什么不问清楚呢?


公子润歪着头看了我好久,才说:“不会。”


我仰脖喝下半瓶啤酒,肚子胀得疼,“我去厕所,让开一下。”


我摇摇晃晃地去了外面的卫生间,出来一看,公子润站在门口。


“你也用吗?男的在那边。”


“我怕你走错了。”


“呵呵!”我傻笑着摸门,“不会啦。我都摸错两次了,要是连厕所门都摸错了,就像你说的,真是不要脸到极点了。”


“我不是故意说的。”我听见有人嘟囔,腰间被托了一下,眼前的东西不再晃动,找到自己的座位坐进去,烤起馒头片来。


剩下的时间我们都沉默着,我知道我醉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既然说了就说了吧,我不担心他乱传,但我伤心他在意。真的伤心,虽然我认为他心里不会有我。


晚上公子润依然送我回宿舍,这是四年来的好习惯。到门口的时候,他低声说:“我和段姜分手了。”


我打了个酒嗝,“嗯,是她的损失。”


“对,天涯何处无芳草。”公子润说得干巴巴的,往日的洒脱全没了。


“我做你女朋友吧!”我突然张口,然后就愣了。


这……可是第二次!我想起厚脸皮的说法,尴尬地掩饰,“嗨嗨,逗你玩儿的。看你垂头丧气的,逗逗你,让你平衡一下!我可是名花有主的,谢亦清那儿还指不定怎么着呢!”我胡乱地说着。


公子润握住我在空中挥舞的手说:“知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行了,早点儿休息吧!”


我安静下来,本来兴奋就是装的,所以要安静很容易,要悲伤就更容易。


公子润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地说:“其实你很优秀,别气馁!我妈说了,只要努力不放弃,就一定有回报!”


公子润挥挥手,“又是你妈的话。回去吧,风大,别吹着!”


风很大,吹得我眼泪不停地流。也许今晚,公子润想对我说什么吧?可是,都没用了。


我眼瞎、嘴大、脑残、没志气,妈妈说的话其实都是我编的。因为不这样,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出关心的话,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些理不清的心情。


我的下铺准备考研还留在学校,其他同学出去找工作都没回来,宿舍里就我们两个。我在另一张下铺睡了一夜,间或呕吐或发出些奇怪的声音,可平常最龟毛的下铺竟然一声抱怨都没有。迷迷糊糊的,我记得晚上她坐在床边一边就着应急灯看书一边拍我的后背,心里突然对她多了很多内疚。


桌上是张纸条,告诉我盆里有鸡蛋和馒头,她没有买粥,因为不知道我几点起床怕放久了凉了,壶里有新打好的热水,我可以用(宿舍是一人一壶,自己喝自己打,没有相互打水的习惯)。最后告诉我,楼下有人找我,说等我醒来下楼就知道了。


大概是公子润,这家伙灌醉我了,过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扒扒头发,咬了一口馒头,觉得有些恶心,冲进水房干呕了一阵,又倒了些热水漱口才算消停。


拨通楼下阿姨的电话,一问果然有人找我。这家伙平时都悄没声儿地上来,现在竟然这么有礼貌地在楼下等,真是天上下了红雨。揉着额头让那人上来,我心里有些戚戚,见面说什么呢?


一定是昨晚的话吓到他了。


我告诉他我和谢亦清同居,又告诉他我心里有人,估计我们之间就算有点儿什么说不清的东西,这时候也该全清楚了。公子润的自尊心很强,我不信他会死缠烂打地追着我。况且,我们本来就没什么!


结果可想而知,我们的老祖宗早就为他找好了答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有人很轻地敲了敲门。我背靠窗户半躺在下铺,面冲着门,抱着热水杯半是取暖半是喝水。正想着要不要把热水泼给那家伙,来人已经推门进来,我一见愕然。


谢亦清。


当初我夜奔找他,如今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莫非是凭空冒出来的?


“啊?是你。我以为……我以为……”手忙脚乱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掀开被子下去迎接,却发现自己只穿着一条秋裤,又尴尬地盖好。


“嗯,你躺着吧。你们宿舍的说你昨天喝多了,现在好些了吧?”谢亦清很客气地坐在我对面的下铺,把手里的水果放在桌子上,好像来看病人的。“我不知道你不舒服,没有带东西过来。这是从楼下小卖铺买的,至少省得你出校门再买了。”


我只能客气地谢谢他,有点儿搞不明白是不是在做梦?谢亦清肯定是坐着我曾经坐过的那趟半夜车来的,但这不是他的风格啊!我不觉得一个有女朋友且满心创业大计的男生会为我奔波半夜前来。


“你来,嗯,有事吗?要不,我带你转转?我们这里就是海,不过现在还不到洗海澡的季节。”我语无伦次。


谢亦清说:“嗯,不用,我来看看你好不好。今天正好休假,没什么事。”


“嗯,很好……我是说我很好,挺好的,不错。”我反复地使用同义词,直到找不到更多的话才停下来。


他好像叹了口气,说:“笑纯找过你了?”


原来如此!我松了口气,总算知道缘由了。


“对不起,她是独生子,家里娇纵惯了的。我们……我们那天吵架,所以,她找你发脾气……”


我也是独生子,难道我不娇纵?一股无名火冲上脑门,我说:“没关系,不过下次你们两个吵架能不能不要总拉我做垫背?谢亦清,你是不是该为另一件事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