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菜鸟上路

作者:姬流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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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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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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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3470字

孤单的城市,彷徨的我,一切都要靠自己。我抓紧购物车的扶手,似乎那才是唯一的依靠。


工作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如果说学习让你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的话,那么工作就让你恨不得把所有人都纳为己有。


培训时,有培训官出了一道很有意思的题,说大家是不是能记住所有参加培训的人的名字?如果没有,谁记得最多?


一位姓张的大眼睛、皮肤黧黑的女孩子记下了百分之八十多,看着她笑嘻嘻地点着每一个新同事的名字,我忽然觉得也没那么可怕了。


公司的待遇其实很好,提供宿舍给家不在北京的同事。我有幸分到了三居室里的一间小屋,王清、我,还有那位姓张的女孩各一间,很快大家成了朋友。那女孩叫张秀秀,长得也小巧玲珑,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好像总是藏了一只黄鹂,让人听着欢快得不得了。她是行政经理的助理,负责公司内刊的编排。她听说我在学校也做这方面的工作,便嚷嚷着要组稿。王清说:“你可别写,写不好了得罪人就没必要了。”我觉得只要你说人好事,自然不会得罪人,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王清不光劝我,还劝张秀秀不要在这方面出头,张秀秀似是不以为意。


第一周培训,对我来说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是把电脑搞明白。看着密密麻麻的键盘,我琢磨着是先用一指禅混混,还是按照以前学的电脑指法从头学起?


王清是民族大学毕业的,男朋友是满族,据说家里的老奶奶还是个格格啥的,我们都乱叫她福晋。她的电脑水平比我高出不知多少,趁着开始没什么工作,她手把手地教会我上网、word还有excel的基础知识。


她说:“打字很好练,只要多聊天。聊天聊多了,打字水平自然提高得快。”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qq,只是找了间聊天室,钻进去看别人瞎聊,自己跟着起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在电脑上发现了一家免费台湾言情的网站,最新最快的都可以从那家网站上获得。我更是如醉如痴地抱着电脑看个没完。


痴迷时,我在公司整夜整夜地待着不回宿舍,张秀秀笑话我“土老帽进城”,为了一台破电脑就卖给公司。我也只能打着哈哈笑过去。


就算我是菜鸟,也知道用公司的电脑看不合适,更不能到处乱说。何春菊虽然和善,但我见过她训别人,她不是好相与的。


一周下来,我和王清、张秀秀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王清是公司里的人精,悄悄告诉我们:“公司还在招人,听说下个月还要来一批。以男生为主,孟露,你还没有男朋友,一定要挖掘一个!”


我没有告诉她们自己身后那些曲曲折折的故事,有时候想说的时候又突然觉得只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思来想去,竟然让她们以为我待字闺中,恨嫁心切。


下午,张秀秀去了位于顺义的工厂。周末的晚上,公司的大多数人都回到我的家乡,王清问我为什么不回去,我只好拿学电脑搪塞。


她说:“你呀,一看就是未来女强人的架势,做什么都那么卖力!不过,这公司里面可不是出苦功就能做上去的。”她吃了口香蕉,盘腿坐在床上。


我很羡慕她是北京学校毕业的,而且一点儿也不掩饰,这在她看来成了对我教育的原因。一个见多识广的老人,对乡下来的菜鸟进行知识普及。


那架势,突然让我想起了谢亦清。或者是我敏感了,谢亦清和我说的那些,并不是对我如何贬低,就像王清一样,普及一下而已。


“你笑什么?你看何春菊,虽然能力强也能干,但最重要的是她和咱们老总关系好。”


“哪个老总?”我第一次接触到传说中的公司八卦,忍不住问道。


“就是陈总啊,据说她是陈总招进来的,每次陈总出国都带着她。”


“嗨,咱们公司就她一人英语超级棒,不带她带谁?你别那么八卦了。”


“错,英语超级棒的还有一个,是赵总的秘书小楚。赵总和陈总有矛盾,不过赵总管工厂生产,跟咱们远点儿。你、我,说起来都是陈总旗下的。但是秀秀就不一样了,她的头儿就是原先赵总最早的秘书小卫。我觉得她迟早得走,要是在咱们这里混久了,恐怕在公司里就混不下去了。”


“这不是拉帮结派吗?我们刚入公司,都是小喽啰,没必要这么早就介入吧?”


“我也希望是杞人忧天,但是这世道谁知道呢?别傻干,留个心眼儿总没错!”王清拍拍腿。


“你都告诉我,不怕我卖了你?”我问她。


她似乎刚想起来,瞪着眼睛,张大嘴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会吧?孟露,我可是拿你当朋友的,连说梦话都不避你啊!”


我笑出来,“开玩笑啦。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从哪里得来那么多八卦?都没人跟你说。”


“你长得太严肃,大家不敢和你开玩笑。”王清说,“再说了,你一天到晚捧着电脑玩命似的弄那些软件,i都快失业了。对了,明天我男朋友不在,我们出去逛街吧?”


逛街是女人的天性,虽然我囊中空空,但是丝毫不影响我对商场的向往和热爱。


“那我们出去买份精品,看看哪里打折吧?”


北京的仲春,暖融融的,充满着生机和力量。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我愣了半天,不知道是自己的。这个号是来北京后换的,已经很久没响过,我都是用它给家里报信。


北京的号,没见过。


“孟露?”


声音很熟,是谢亦清。


“嗯?”我干笑,“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我打到你宿舍你不在,是你同学告诉我你找到工作了。”


找到工作后,我就通知了系里,但为了方便联络,我把新手机号告诉了留守的同学。考研的趁着这个空当在学校做论文,准备再战。感念她那天照顾我的恩情,我准备回家的时候给她带一袋北京烤鸭,但是现在……算了吧。


“这是北京的号,你……在北京?”谢亦清说,似乎还带些惊喜。


“嗯。”我犹豫着要不要声明没有户口,最后还是放弃了,“唔,托关系吧。”我老实交代,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在北京留下,但也不会撒谎粉饰自己的现状。


“能找到就行,有人想托关系还托不着呢!”谢亦清不以为然。


“你现在怎么样了?”我想我还是关心他。


如果这个世界因为你喜欢的人伤害了你,你就可以断然转身,那就不会有悲剧了。藕断丝连,原谅与宽恕,自责和纠正,都是我们在原地徘徊的原因,而原因的原因就是感情是不可理喻的。


“都好,基本上没问题了。现在就是带团,挺累的。你呢?”


“上班吧,在办公室,早上来的时候蒙蒙黑,晚上走的时候黑蒙蒙,好久没见太阳了。”


“呵呵,哪天休息的时候出来吧,我带你见见阳光,总在办公楼里也不好。”


“好。”


我想问唐笑纯,可又觉得不干我事。如果问了,倒像是我有什么想法似的,显得不够正大光明。


“你男朋友?”王清从后面探头问我。


“不是,同学。他有女朋友了。”


“哦,我还想给你介绍呢,有兴趣吗?”


“别损我了,文老头儿来了。”


王清赶紧缩头干活。她从成都参加展会回来,八卦本色有增无减,据说文老头儿也是一个八卦王,出差的时候大王小王把公司里里外外数落了一个遍。回来王清就全补习给我,但她也特别嘱咐,别跟张秀秀说。


我“哦哦”地应下,心里却想:好像自己已经不自觉地开始站队了。


文老头儿是陈总的老同学,也是一起出来创业的老同事,现在是老部下。王清队列分明,我却不喜欢这样。


谢亦清很忙,除了那通电话问候就没有了续集。慢慢地我也就忘了这事,因为有一件天大的事情压在我头上,把我吓病了。


公司要来两个老外做技术交流,本来这都是何春菊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她把这件事派给我了,然后自己一人优哉游哉地出差了。


下周一老外要来,周六开始我就在床上躺着发烧,好不容易周日退烧清醒了些,又赶紧抱出技术文档死记那些可怕的专业术语。


“你是不是得罪谁了?”吃饭的时候,看我食不下咽的模样,王清很仗义地帮我分析。


“我刚来能得罪谁?”我想了想,“那天做报表的时候好像有几个数据错了,害得他们跟着我加了三个小时的班,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你笨哪!他们就算不加班也在公司里晃,打着跟你改数据的名头,谁知道在干什么!”王清压低声音,“你知道吗?我在xxx的主机下面发现一张光盘。”


“怎么了?”


“怎么了?我以为是电影盘,结果一放,毛片!”


真惊悚!


我看过毛片,没觉得有多好,不知道男生为什么看起来都“舍生忘死”的?


王清以为我没看过,拍拍我安慰说:“这没什么啦,我们班男生看毛片还拉着女生一起看呢。别想歪了,就是碰上了一起看的那种,哼哼唧唧的,还不如车床上的活塞运动来得迅速,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我以为自己很开放了,但是跟王清比起来,那点儿事情真是九牛一毛。


王清拍拍头,嘴里嘟囔的时候小虎牙一翻一翻的。突然,她一拍头,指着我说:“你完了,你完了!我就知道是这样!”


啊?我一头雾水,不知道又怎么了。


“你做了替罪羊了。”


“什么意思?”


“这次接待是谁做的?”


“赵总的秘书,小楚啊!”


“何春菊是谁的人?”


“你不是说是陈总的吗?但是这种对外交流是市场性质的,人家只是来了解一下技术,应该还是何春菊的事情啊。何况,他们也管销售啊!”


“他们在北京的接待是小楚负责,但是去西安、杭州就是何春菊负责了,对不对?”


“是啊!”


“那不就得了,何春菊陪着那么多天,哪天不可以交流信息啊!”


“可是,她技术翻译做得最好……”


“嘿嘿,这事儿本来一直都是何春菊负责。小楚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要闹着接下这单活儿。赵总说既然是技术交流,就是厂里的事情,应该归厂里管,陈总就让何春菊自己决定。何春菊就撒手不管,把你丢进去了。你去了,做得好,是我们这边配合工作;做得不好,是你自己能力不够。来来去去,都没她的错,还不耽误事儿。”


我坐在那里想了半天,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好的,我招谁惹谁了。


“反正你英文好,不用怕的,就当练口语了,别人还没这机会呢!”王清最后总结说。


我看看她,嘴巴动了动,“你知道我六级考多少吗?”


“多少?不是良好吗?”


“六十分。”


半晌,我俩都没说话。


最后她把资料递给我,“你真得好好看看,我不给你捣乱了。”


我当陪同只有一天,但是这关过得很惊险。


上午参观介绍一路陪同下来,自己厚脸皮的天性发挥了积极作用,目中无人来者不拒口齿伶俐,发音流畅(标准就算了,毕竟不是学语言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打磕巴地说下来,把老外乐得嘎嘎的,连小楚都被唬住了。吃中饭的时候,我就断定她也是二把刀。后来一问,果然是英文专科毕业,估计成绩也不高。


但是下午就没这么顺利。


几个工程师团团围坐,我一人站在台侧,老外在讲台上打着幻灯片呜哩哇啦地讲着。我的脑子高度紧张,不停地翻腾着恶补下来的专业词汇,语法是一点儿也顾不上,两头都能糊弄明白就行。


终于,一个工程师问了一个微波方面的问题。我张嘴翻译,但是“微波”这个词说成了“wave”。老外知道我外语的斤两,所以很客气地问我什么波?


我觉得wave就是微波,微波当然不会是长波,万分肯定地重复了一遍“wave”。


老外开始额头冒汗,工程师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紧张地盯着我。


我左右看看,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糊弄不住了!而且我不知道哪儿错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微波不是wave,我以为wave就是微波,连改都不知道在哪里改。


老外又绕着圈儿地问了几遍,后来干脆自顾自地说话,无意中在他描述信号传播的过程时,我听到“microwave”这个词,灵光一现,症结找到了。


我装腔作势地听完,又翻译成中文。因为答非所问,工程师又怕说错话,没有追问问题。但是我自己对老外说,刚才我的同事问的问题是……又重复了一遍,词也改正过来了,最后,聊致歉意。老外如释重负,还跟我说没关系。想来也知道我是菜鸟,他们并没有初见时的谨慎和恭敬了。


问题很简单,有问有答地解释清楚就好。


同事听我一人在台上跟老外嘚啵嘚半天,最后老外把问题回答出来,知道我这里可能出了点儿故障。好在他们无人追究,似乎比我还想早点儿结束这场交流。


活动结束后,老外吃得脑满肠肥打道回府。何春菊总结经验把我叫进办公室,先大大表扬了一番,说我很擅长交流,最后又状若无事地说:“以后还要加强学习,专业词汇要多学,用的时候再学就晚了。”


她那里只言片语,我这里听得浑身冒汗,就差点头哈腰了。


第一次做翻译的得意,就在这种惊险和打击中悄然泯灭,让我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回忆,即使回到学校,也不敢向同学夸耀。


当翻译只当了一天,但是何春菊为了让我加强学习,丢给我很多资料,让我翻译成英文。王清说她推卸责任,我只当学习了,没有理会。


在这期间,张秀秀搬走了。


我们挪到一个小房间,只能容下两个人。


王清说:“唉,我觉得秀秀走晚了。她跟我们走得太近,而且她那性子太急太直,跟小楚的人不对盘。”


“王清,你怎么什么都懂呢?”我抱着资料一边看东西,一边吃花生,还能腾出嘴来问问题,真是服了自己。


“我就是这种人啊!”她很得意地笑着,“你呀,是做女强人的,我呢,就是培养你这种女强人的!”她很得意地说着。


许多年以后,我们再见,她的眉宇间已经没了当初令我惊羡的得意和骄傲。彼时,我们在各自的单位工作,衣冠楚楚,言辞有礼,却再也没了那时的亲密无间。


我很怀念。


谢亦清偶尔会打电话问候一声,但是很明显他非常非常忙。有一次,他半夜十一点打我手机,兴奋地说自己挣到大钱了!


我那时还在公司看,顺便翻译资料。王清已经回去睡觉,因为第二天她要出差,早上七点的飞机。我暗自庆幸没有吵到人家,那边谢亦清已经不管不顾地说自己如何拿到一笔巨额的小费,或者说是提成。


那时候四位数对我来说都是了不起的大钱,如果在五位数往上的,基本上就是巨款了。可是他已经挣到五位数,我自然吃惊得合不拢嘴。


“孟露,等我攒够了钱,我们一起开家贸易公司,做国际贸易!导游这个行业不能久做,我觉得还是国际贸易比较好。”他旧话重提,我只好打着哈哈安抚一下。


打着朋友的旗号就能胡来吗?男女始终有别。我苦笑一下,对这份暧昧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也许在这类博弈中,主动的一方都会显得被动吧?


“孟露,你能……出来一下吗?我很兴奋,在后海蓝莲花,我等你。”谢亦清突然下了邀请,然后很突兀地挂了电话。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个问题。


而且,这是我第二次面对这样的问题。


同样的人,同样的问题,第二次。


但是对于我,同样不成问题。


我拿起新买的米色风衣,踩着已经习惯的高跟鞋,毫不犹豫地走出办公室。我坚信,就算是一个普通朋友发出这样的邀请我也会答应的,理由很简单:我看电脑看得快吐了,除了睡觉也许还有别的排解方法。


时近午夜,后海依然人声鼎沸,甚至有愈来愈high的趋势。红男绿女们相互携着勾搭着、搂抱着,在人潮中形成独特的一股洋流。


蓝莲花是一家酒吧,里面有固定的乐队演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似乎很受欢迎,但是嘈杂得很。我还没有脱离办公室安静的氛围,在里面转了一圈走出来。


掏出手机准备问问谢亦清在哪里,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扭头一看,谢亦清笑嘻嘻地看着我,指着临水的一个座位说:“那里,我在那里。”


一股薄薄的酒气,微醺。


自始至终,我都有一种莫名的笃定,谢亦清是喜欢我的。虽然他最喜欢的是他自己,但是比起唐笑纯,我至少没有表面上那么惨。尤其是和唐笑纯发生争执之后,每次想起都坚定了我“恶心”她的打算。我相信,她应该还在谢亦清身边,而且知道我的存在。


再洒脱的人,都有不服气的时候。女人在感情问题上,更容易较真。这是我事后的总结,当时就是意气,还有一点儿说不清的好感与留恋。


坐下后,谢亦清为我点杯啤酒,我拦住,“我觉得有点儿冷,还是来瓶白的吧。”


“伏特加?”他笑眯眯地使坏。


我摇摇头,“京酒就好,度数稍高一些。如果没有,红酒也行。”


店里没有,但是有别的小瓶装的白酒,谢亦清慷慨地要了一瓶,又点了些零食。我还是很俗气地要了花生米。


“孟露,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谢亦清感慨着,“在这里,后海耶!”他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水中有荷花灯点点如星,波光粼粼,“多有风情的地方,你怎么喝白酒吃花生米?!”


“我冷。”说着我还裹了裹身上的风衣以为佐证,“总不能亏待自己吧?”


谢亦清似笑非笑,他不能喝酒,“你能亏待自己吗?来得那么突然,拒绝得又那么狠心。你知道我那晚有多尴尬吗?”


我低头喝酒。尴尬?我从来没想过。


“我又不是坏人。中学的时候,我们都是抬着头看你的。你那么聪明,长得又漂亮,跟老师又熟,做了坏事别人罚站你就没事。对了,有一次,英语老师罚你站墙根,我心里美坏了。从那以后,我就特喜欢英语课。”


后海上空有乌鸦飞过,呱呱数声,我满头黑线!


谢亦清的英语成绩是我们班最好的,可是我从不知道竟是我牺牲尊严换来的。


谢亦清继续说:“杨燃天跟你掰的时候,你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成绩反而更好了!可是我们男生都知道,杨燃天天天喝酒,天天找碴儿打人。我那时候不是你们大院的,见了他们都得绕着走。全都是因为你!你说你什么时候亏待过自己?那个谁谁谁,就是杨燃天的第一个女朋友,人家分手以后,眼瞅着就瘦了,成绩也直线掉下来,后来中考还复读了一年,对吧?你呢?”


我顺利地考上高中,考上大学,离开家,一直到现在。


“我就觉得吧,我们男生在你眼里就不算个人。想要了就来了,不喜欢了就丢了,还不如你家的小狗。你养的那只……德国黑背是吧?送人了,你再也不养狗了,说是怕对不起它在天之灵。唉,你要是分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对狗的心思给我,我都谢天谢地了。”


我不知道谢亦清竟然有这么深的怨念,好像我才是那个玩弄感情的“行家里手”,竟比我看到的女王还要女王!


“你走啦,我认了,可你干吗一次次地打电话?我都安排得好好的了,你却偏偏插进来,为了你,我和笑纯不知道吵了多少回架。我承认,你是有那么点儿魅力。可是这跟我的前途比起来算个鸟啊!你又不想做我老婆,我凭什么巴巴地倒贴你啊?”


谢亦清说得激动不已,好像终于有机会向我清算。


开始,我有些尴尬,可后来听着听着,我就平静下来。


原来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


我仰脖喝下杯中酒,一股酸辣沿着胃麻溜溜地爬上来,神经也跟着麻痹起来。这是什么烂酒?


“你知道笑纯说你是为我进北京的时候,我有多吃惊吗?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我就是信了。唉,信了啊!”他喝了口红酒,仰面朝天,很没形象地坐着。


“我不是为你进北京的。”我觉得自己应该撇清一些事,“工作不好找,这是家里的一家公司,我是派过来的,很偶然。”


他点点头,“我就说嘛。你那么绝情的人,高高在上的,怎么可能为我做事。唉,人啊,贵有自知之明。”


我懒得说他骗我说寒假打工,却跑去唐笑纯家的事情,只觉得今日能听他说这一番故事,好像对自己就可以有个交代了。


他突然坐好,上身倾过桌面,很认真地盯着我说:“不过,真的,你有没有一分、一点点,哪怕一秒钟想过是因为我?”


他面色白皙,鼻梁挺直,脸上的轮廓比当初鲜明了许多。眼睛虽然不大,却明亮有神,我知道他事事精打细算,有始有终,可是这一问,却超出了他的范围。


我想着该怎么回答,他亦很有耐心地等着,然后……


我点了点头。


他“切”了一声,放松地靠到椅背上,“孟露啊孟露,你真是自私到家了。你为什么不摇头呢?”他点点我,“你摇头,我就死心了。可是你点头,你让我怎么办?我现在挣到钱了,你来点头,那天晚上你怎么不点头呢?!”


这话太伤人!


我说:“我点头是我不想让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虽然你没多少可取的地方,而且也不值得别人委身于你,可是我念大家同学一场给你一点儿面子。如果你连这点儿面子都不要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实话,我没想过,一丁点儿都没想过。我觉得你就是一个长不大的自私自利的小男孩,即使长大了,也不过是葛朗台第二,见钱眼开,目中无人,撒谎成性,薄情寡义。我拒绝你是我聪明,唐笑纯舍不得你是她上辈子欠你的。这是我的实话,你愿意听吗?”


我终究还是愤怒了,当我听见自己流利地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停在半空中,看着一男一女脸上都还带着稚嫩坐在美丽的水边,各自说着最刻薄的话,最好能逼得对方跳湖自杀!


谢亦清大概没想到我会说得这么难听,愣了一下才说:“你终于说实话了。你……”


我猜他想骂人,站起来退后一步,说:“你醉了,我也醉了。你愿意当真也好,作假也罢,明天都跟这一切无关。谢亦清,我在你心里也许不是一个好人,但你对我做的,也算不上负责任。如果你够担当,就不应该为那晚耿耿于怀,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实证明,你也不足以负担我的人生。这世上没有如果,你不必假设我答应你会如何,那些已经做过的事情就是你我的如果,说明白一点儿,即使那晚有了什么,你还是放不下唐笑纯,还是会为电话费以外的其他任何理由不停地责备我。我们,不是一路人。今天大家把话说明白,做朋友,我的手机始终为你开着,其他的,我们还是算了吧。”


很解气,我扭头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隐隐约约,我听见有人大骂:“孟露,你是个自以为是,反复无常的烂女人!”


轻轻一弹,噪音就落进了湖里,连一丝波纹也没有。


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有了毛病,一揪一揪地跳得异常呢?


谢亦清彻底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王清出差回来不久,我们就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杂七杂八一共一千多块钱。因为还没办好工资卡,第一次都是用现金支付的。看到真金白银的这么多钱,我只能坐在座位上摸着人民币傻乐。


“王清呢?”人力资源部的同事走过来。


“哦,她去厂子里了。”


“嗨,早说啊!我就不白跑这一趟了。”人力资源部设在郊区工厂,我们这里只是驻京的销售办事处,“哎,你这电话我能用用吗?”


“用吧。”我站起来,让他坐下,自己趴在隔板上等着电话结束。


“王清?我是人力的小王。……哎,对,总共一千四百三十二……孟露签收啊?好吧。我让她签收,回头你跟她结清就行了。对了,另外,你把你的身份证,还有表格赶紧交过来,我得给你们申请落户的名额。……五险一金吧,都有。……经济适用房?小丫头,挣多少钱就想买房啊!……吃不了亏!……”


等他说完,我好奇地问:“王哥,什么是五险一金啊?”


“就是北京市规定的必须给北京市民上的五种保险和公积金。”


“哦,我有吗?”


“你是应届落户的吗?”


“我应届,但我户口在家里。”


“哦,那就不是了。你没有。”小王有点儿不耐烦,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啊,对了,听说咱们公司从外地招了一个学生进京,是个挺有来头的人推荐的,还给办落户呢。这种名额就一个,不知道谁那么幸运!听说下个月就来实习了,到时候得瞅瞅。”


我勉强听了几句,脑子里想起唐笑纯说过的话,好像有个小人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喊:打工的,你就是一打工的,和街头的民工没任何区别!


其实,我在这个城市大概永远都是打工的,但那时的我或许真的像谢亦清说的,心高气傲吧。拿北京户口的想法,就这样带着血丝儿地扎进我的心坎上,再也拔不出来。


王清拿到钱,不屑一顾,“这么点儿钱够干吗的!等我户口办下来立马儿就走!”


“你要跳槽吗?”我问她,“可是,你们不是有违约金吗?”


“你不也有?”王清反问,“你们没有吗?”


“有是有,不过不多。我听说你们的挺多的。”


“是啊!没办法,为了这个户口嘛,还不得牺牲些。”


“值吗?”


“值不值的,大家都这么做。再说了北京好歹也是大城市,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都来北京上了这么多年学,再回到小地方,死也不甘心,你说值不值?!”


“你们家是哈尔滨的,不算小了。”


“跟北京比也算小的。我们班有得瑟去上海的,前两天打电话还说不适应那边,准备继续在北京找工作。对了,孟露,别老说我啊,你不也来北京了吗?户口都不要就过来,我还真佩服你!”


这话听着刺耳,好像我倒贴似的,“凑巧了,在家里投的简历,派到这边,其实我还挺想回家的。四年都在外面,老长时间没见爸妈,真的挺想的。”


我们聊天时是在物美超市,就在宿舍附近,没事大家就过来溜达溜达。天儿看着长了,也热起来,即使多溜达一会儿,也不会因为天黑回不去。


王清拿了一盒面膜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太贵,唉,什么时候咱们也可以不眨眼地花钱啊!”


“都是血汗钱,挣得再多花的时候也得掂量掂量啊!”我不敢苟同,但是拿着那款面膜想了想还是放进购物车里,“但是,为自己花钱不管挣多挣少,都值得。我最近皮肤干,这款补水好,我想试试。”


王清咂巴咂巴嘴儿说:“也不知道你是心眼儿太多,还是真的没心没肺。算了,我也拿一个吧,回去一起做。”


“不用。”我拦住她,“你不是过敏皮肤吗?先用我的试试,好的话再买也不迟。”


“对了,你皮肤好,没那么多事。真羡慕你!”


我笑了笑,王清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笑眯眯地拦住我的购物车,“假大方!什么条件?”


我说:“条件嘛,你给我介绍一下北京学校哪些研究生专业不用考数学吧。”


“你想考研?”王清张大嘴巴,“那你怎么不早准备?去年考多好。白耽误一年。”


“还没想好。就我那成绩实在不是考研的料,不过也想了解一下。以前在外地,不知道北京招研的情况,现在近水楼台,不问问不是亏了吗?”


王清嘿嘿一笑,“你想考研,然后落户吧?很多人都是这么走的,我同学找不到工作可以落户的,多半都把户口留在学校保存一年,然后考研,再找机会。”


我嘿嘿笑着,“就我这六十分的六级,考研还不是笑话吗?你不想说就算了。”


“没事,这有什么难的。回头我给你找找我们学校的招生简章之类的,虽然不是什么好学校吧,可也是国家重点。八九不离十,要求应该差不多!”


王清的电话响了,看她拿着话机笑眯眯地钻到一个角落捂着耳朵接听电话,我突然很羡慕。


超市里人来人往,大喇叭和嘈杂的卖货声交织在一起,好像要把硕大的屋顶掀翻。无数巨大的灯光把整个卖场照得好似白天。我原地立着,竟然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如果,连影子都没了,是不是连最后的伙伴都没了?


我突然如是问自己。


千言万语如潮水般卷来,在紧闭的双唇面前变成了寂寞的冰山,狠狠地把我压在下面。孤单的城市,彷徨的我,一切都要靠自己。我抓紧购物车的扶手,似乎那才是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