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长山冥思苦想了三天三夜，终于想出了一个促使大凤和他尽快离婚的计划。这个计划有点冒险，弄不好还会身败名裂。但是，何长山认为，无论什么样的后果，都比不上言而无信严重。把珍珍从地窨子里带回来，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的承诺。

这个计划需要一个人配合。六队队长李建仓是他的铁哥们儿，性格直爽，为人仗义，对何长山言听计从。问题是，全木庄都知道他俩跟亲兄弟一般，让他配合容易引起人们的怀疑。何长山想来想去，选定了一个人，这个人是翠竹。翠竹年龄不大，却很有主见。不像别的女人，要么畏畏缩缩，见不得世面，要么浅薄无知，顺嘴拉拉。最关键的是，她是珍珍最贴心的朋友，帮忙的可能性最大。

何长山找到翠竹，开门见山地说，翠竹，你和珍珍是好朋友，她的事我不想瞒你。珍珍现在有难了，我想让你帮忙。

珍珍的失踪在木庄是个谜，她到底藏在哪里是人们猜不透的话题。关于珍珍的行踪，翠竹也有过无数的猜测，让她无法想象的是，一个大活人，竟然像天上的鸟儿一样，展翅一飞无影无踪了。作为珍珍最好的朋友，她对珍珍有一种牵挂，还有一种想念。乍一听到珍珍的消息，翠竹既惊讶又欣喜，她连忙问，珍珍在哪儿？她怎么了？

何长山沉痛地说，藏在伏陵的一个山洞里，由我的一个战友帮忙照顾。由于长时间不见天日，珍珍的身体出了大毛病，最近我偷偷去看她，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好像精神上出了问题。

何长山的话，让翠竹心惊肉跳。在黑洞洞的山洞里钻了三年，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翠竹看过电影《白毛女》，当她看到满头白发的喜儿从山洞里出来，止不住泪流满面。她没有想到，白毛女的故事，也会活生生地发生在珍珍的身上。翠竹忍不住埋怨何长山，她现在成了这样，你为啥还在村里猫着？何长山无奈地叹口气，我也想去陪她，可情况不允许啊。大凤看贼一样盯着我，贵生我也得时时提防。万一让他们发现珍珍的行踪，我和珍珍都完了。翠竹忍不住问，你就不提防我？何长山看着翠竹说，我相信你！

一句“我相信你”让翠竹心里一热！在翠竹眼里，不管何长山当不当支书，都是村里最有本事的男人。能够被村里“最有本事的男人”相信，翠竹觉得既感动又自豪。她一下子痛快起来，你说吧，我怎么帮忙？何长山说，我反复想了，如果想彻底救珍珍，就必须尽快和大凤离婚，一天离不了，珍珍就无法见到天日。

何长山将他的计划全盘说给了翠竹，翠竹惊讶得不亚于听到珍珍藏身山洞。她瞪大眼睛望着何长山，嘴里连连说道，这可使不得，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何长山咬牙说，危险也得做！除了这样，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了珍珍，我豁出去了。你如果能帮忙，就是救了珍珍一命，我和珍珍感激你一辈子。你如果不想帮忙，我也不勉强，你不愿意掺进来，我也理解。但我恳求你，不管你帮不帮忙，请为我们保守秘密。因为事关重大，如果走漏了一点消息，可能毁我们一辈子。翠竹说，我知道，你不用嘱咐。帮忙的事，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何长山走了以后，翠竹的心里就像塞进了一个小鼓，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闹不明白，为什么村里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总会找到她头上。帮忙把贵生的三女儿送人，已经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她的心上。现在珍珍的事，又像是热锅里的黄豆，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她不停地思考着做这件事的后果，怎么想都是坏处多好处少。如果帮何长山，高兴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珍珍和何长山，而得罪的人却是一大片：大凤、长山娘、贵生、贵锁、赵家……甚至全村的人都对她有看法，认为她不辨是非。珍珍和何长山的事不被村人所容，她帮他们就等于与他们同流合污，一个鼻孔出气。为两个人，树一村子的敌人，值得么？翠竹觉得不值得，不划算。可是，每当她下定决心想去拒绝何长山时，何长山的那句“你就是救了珍珍一命”就会在她的耳边响起，而她的心也总是像地震一样晃荡起来。

晚上躺在炕上，珍珍在山洞里的生活以及何长山的计划，像放电影一样在翠竹的脑海里不停地播放。在翠竹的想象中，珍珍的山洞生活和何长山的计划太刺激了，比她在电影上看到的还惊心动魄！这样的生活是她翠竹一辈子不敢想也不可能经历的。翠竹和所有村里的女人一样，经过媒人牵线，嫁给了男人根柱，然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根柱老实木讷，脾气好，从不惹翠竹生气，没有波澜的日子过得单调乏味，就像小驴拉磨，原地转圈，没个新鲜。在翠竹的内心深处，是同情珍珍和何长山的。在翠竹的眼里，何长山是人中之龙，珍珍是人中之凤，他们俩结成夫妻，才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想到自己能够参与这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翠竹不由得热血沸腾起来。村里比她聪明比她能干的女人多的是，何长山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她？说轻点是看得起她，说重点是信任她。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给点好处，不容易记得；人在难处，帮忙拉一把，会记一辈子的好。患难见真情嘛。其实，想明白了，人活在世界上，能够交心的人也就那么一两个。木庄一千多口子人，她翠竹不就是只和珍珍合得来么？能够和珍珍结成同盟，共守一个秘密，她也就不枉来世上一遭了。

翠竹烙饼一样在炕上翻腾了一宿，终于作出了最后的决定，帮助何长山实现他的计划。为了给自己找个心理平衡，翠竹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得到了翠竹的支持，何长山立刻开始实施他的计划。

何长山喝了半斤白酒，提着一瓶卤水，摇摇晃晃进了家门。他进门就喊，佟大凤，我要和你离婚！

娘和大凤在屋檐下吃午饭。大凤看了何长山一眼，端着碗继续喝粥，身子动也没动一下，好像何长山根本不存在。

何长山举起手里的瓶子，大声说，娘、大凤，看到了没有，这是卤水，如果你们不答应我离婚，今天就是我的忌日！

大凤放下碗，站了起来。长山娘拉大凤坐下，别慌，随他去。长山娘和大凤说了这句话，然后才冲何长山冷笑说，小子，别拿这招吓唬人，这是娘用烂了的招数。何长山扭身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喊，你们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大凤有点害怕，问婆婆，他不会真死吧？长山娘安慰大凤说，莫怕，我的儿我知道，他在演戏给咱们看呢，我敢保证，他出门就把瓶子扔了。

何长山从家里出来，就直奔十字街附近的牲口圈。选择牲口圈实施他的计划，是他经过反复考虑才决定的。翠竹家的羊一直在牲口圈里拴着，翠竹去看自家的羊，发现喝卤水的何长山合理可信。牲口圈距离参谋长的药铺比较近，喊他过来救人很快。还有，牲口圈的对面是村里的供销社，供销社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以让他的自杀多一些人见证。

何长山到了牲口圈里，四处查看了一番，见周围除了翠竹没有任何人，就把瓶子里的卤水朝脖子、袖口倒了一些。等翠竹走到他的面前，他才扬起脖子喝了一口卤水。翠竹在一边不住地提醒，小心，千万别咽到肚子里。等何长山将嘴里的卤水吐到自己的身上，翠竹才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声喊了起来，不得了了，何长山喝了卤水了。

翠竹一边喊着一边朝街上跑，供销社门口站着一群人，听到翠竹的喊叫，都跑了过来。问明情况后，很快有人跑着去找参谋长。

参谋长一溜小跑赶了过来。翠竹是第一个见证人，参谋长一边查看躺在地上的何长山一边询问翠竹，何长山到底喝了多少卤水？翠竹因为害怕着慌，一会儿说喝了两口，一会儿又说喝了三口。人们看到，扔在地上的瓶子里，卤水只剩下半瓶。人们偷偷议论，喝了这么多，何长山肯定是没救了。

参谋长把手伸进何长山的嘴里，抠他的喉咙让他朝外吐，何长山干呕了几声，没有吐出来。参谋长着急地问围观的人，谁家有黄豆面，赶紧拿来。一个老太太说自己家里有，几个年轻人跑着去老太太家拿黄豆面了。参谋长又开始抠何长山的喉咙，何长山终于吐了出来，一股卤水味儿混合着酒味儿扑鼻而来。参谋长仔细查看了一番何长山吐出的秽物，然后吩咐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去，到猪圈里舀一碗猪屎尿过来。

参谋长端着一碗臭烘烘的猪屎尿，吩咐两个人撬开何长山的嘴巴。一口猪屎尿灌进嘴里，何长山翻江倒海般吐个不停。等何长山的嘴里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了，参谋长又朝他的嘴里灌了一大碗黄豆面汤。

何长山像死猪一样躺在地上。围观的人担心地问参谋长，是不是送医院啊？参谋长摸了摸何长山的脉，说，不用，死不了！

长山娘和大凤听到消息跑了过来。长山娘看到躺在地上死人一样的何长山，疯了一般扑上去，照着何长山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两巴掌，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该死的浑蛋啊！

大凤也瘫软在地上。

参谋长让人把长山娘和大凤拉走了，吩咐几个年轻人把何长山抬到药铺。参谋长给何长山输上液后，对围观的人说，放心吧，人死不了，都散了吧。

何长山在药铺里睡了一下午，又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何长山睁开眼看到大凤的第一句话是，佟大凤，我死也要和你离婚。

大凤哭着跑出去了。

参谋长救了何长山的命，长山娘感激不尽，她东家找，西家寻，买了一大篮子鸡蛋给参谋长送来。参谋长说什么也不要，一边站着的何老钟说，你就别推辞了，你用猪屎尿救了俺侄子一命，这鸡蛋你该吃。

参谋长只好收下了鸡蛋。

长山娘走了以后，何老钟看着篮子里的鸡蛋，意味深长地问参谋长，吃篮里的鸡蛋，你心里有愧不？

参谋长指了指在一边躺着的何长山，不冷不热地说，有愧的不是我，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