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柳绿花红，一望无际的麦田，像绿色的大海，在暖风的吹拂下，荡漾着一波一波的涟漪。绿树葱茏的村庄，远远望去，像是大海中的一个个小岛，在绿色的波浪中漂浮着。

赵明从山西回来以后，由于和花儿热恋，一直蹭着不愿意出门打工。商店不忙的时候，他就和花儿拿着照相机，跑到野外玩。今天拍梨花，明天拍桃花。拍得最多的，当然是花儿美丽的面容了。花儿的衣服就一天一变，头发也不断变换发型，今天是披肩发，明天是小辫子，后天又把头发高高绾起来，好像古代妇女梳的发髻。

热恋中的男女，难免有一些亲昵的动作。这要是在城市，根本算不上什么。可在农村，就不一样了。虽说现在农村的观念比原来开放多了，对自由恋爱也不反对了，但人们的心目中，一些传统的东西还是那么根深蒂固。尤其是一些年长的人，对花儿和赵明城市化的恋爱行为非常看不惯，背地里经常念叨花儿的闲话，把她和当年的珍珍联系起来，说姑姑随侄女，都是风流坯子。就连老好人李东生，偶然在文庙后的杨树林撞到赵明和花儿搂着亲嘴，臊得满脸涨红，也顾不上思谋该说不该说了，见到台乱，就让他管管自己的儿子。台乱无奈地对李东生说，脚大不由鞋，儿大不由爷，现在的年轻人，大方得没边，咱管不了。

台乱其实对这些事早有耳闻，也给赵明上过几次课，可赵明不光不听他的，还振振有词地说，我和花儿已经登记了，成了合法夫妻，无论做什么，别人都管不着。

村里这些闲言碎语，也传进了珍珍的耳朵里。珍珍也提醒过花儿，可她的提醒是轻描淡写的、蜻蜓点水的。她的内心对花儿的恋爱是宽容的、理解的，甚至还有一丝丝的羡慕。花儿经常让姑姑看他们拍摄的照片，望着照片中花儿和赵明灿烂的笑容，珍珍总会想起当年自己与何长山的恋爱，自己年轻时候的情感和花儿一样的热烈，可是这种热烈是见不得光的，只能躲在黑暗中。直到现在，珍珍的梦中还总是出现黑洞洞的地窨子生活，每次从梦中醒来，她总是泪流满面。

晚上没事的时候，珍珍就拿着花儿的照片，让何长山看，一边看一边对何长山说，真想重新再活一回，像花儿和赵明一样，到阳光下鲜花中好好爱一次。何长山笑她，怎么越老越张狂了？

花儿每天和赵明腻在一起，贵生看不下去了。

自从听说网络上发帖这件事，贵生对花儿这个女儿，由原来的漠然变得关切起来。贵生和好多农村男人一样，有很强的儿子情结，可是命运却不成全他，给了他三个女儿。大女儿枝儿二女儿叶儿脾气性格都随兰香，柔弱文静。姐妹俩非常争气，都考上了大学，留在了城市。这在木庄，可是光宗耀祖的事，贵生当然也觉得自豪，但他总觉得自豪得不是那么彻底，不那么淋漓尽致。他总是想，就是再荣光，终究也会成为别人家的人。尤其叶儿远嫁东北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由于这样的心态，贵生觉得自己的日子没有奔头，无论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两个女儿自立后，他就更加懒散了，除了在大队当干部混个零花钱，其他什么也不想张罗了，地里的活儿也是兰香干得多，只要一有空闲，他就去找参谋长下棋打发时光。本来他打算，就这么过下去打发余生，没想到，被他送出去的花儿，打乱了他平静的生活。

自从花儿从省城回来，贵生越来越觉得，花儿的身上具有男孩子的特征。她在他面前的倔犟眼神，她在人前的大大咧咧，她干脆利索的说话风格，她直筒筒似的火暴脾气，她和四凤打架时的血气方刚，都让贵生看到了花儿的男人气概。尤其是花儿小小年纪，就通过网络打败了四宝，更让贵生刮目相看。花儿身上毕竟流着他的血，她是智慧的有谋略的。他在花儿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内心深处就有了一种欣赏一种得意。

对花儿另眼相看的贵生，开始有了打算，他对花儿嫁给光景比他还次的台乱家，虽然有点不大平衡，但内心深处，并不特别反对。台乱家与他家只隔着一道墙，花儿嫁过来，就等于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个精明强干的女儿在跟前守着，他和兰香老了，也有了依靠。如果花儿将来再生个儿子，他王家的香火也就可以延续了。

心里有了这样的小九九，贵生就开始为花儿操心起来。为人父母，嫁女儿都愿意有一处新房，这是最基本的一个条件。贵生觉得自己这么能干的女儿，嫁过来住进鸡窝一样的破房里，太委屈太掉价了。可是，贵生当然知道，盖新房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人奋斗一辈子，也盖不起一处新房子。现在物价飞涨，没有个七万八万，房子是盖不起来的。他和台乱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台乱家有几斤几两，他最清楚。他想过帮衬台乱，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手里的那点积蓄，买不了几块砖。

自从花儿和赵明定亲后，贵生没事就瞅着台乱家的破房子发愁，看到台乱和他媳妇在街上晃荡，他就恼火。可是碍于闺女还没进门，他也不好说什么。

台乱不急，贵生急起来。贵生到邻村一家个体企业，打起工来。他想用打工挣的钱，给花儿买一件像样的嫁妆。这么多年，贵生从来没有这么卖命地干过活，兰香觉得心疼又觉得新鲜，说贵生老了老了，倒知道过光景了。珍珍说，男人都是这样，年轻的时候吊儿郎当，到老了，就改邪归正了。珍珍的话说得兰香心里甜滋滋的，贵生和过去的确不一样了，和她说话的时候不再吹胡子瞪眼，乱发脾气了。看来老了，知道心疼人了。兰香见男人在外面辛辛苦苦干活，就从伙食上贴补他，贵生喜欢吃肉，兰香过几天就到珍珍的商店买二斤肉回来，她自己舍不得吃，每次炒菜给贵生放上二两。

珍珍心疼二哥打工辛苦，就劝贵生，你们现在也没多少负担，枝儿和叶儿也短不了给你们零花钱，你岁数不小了，别去挣那点辛苦钱了。贵生不听，却不愿意对珍珍透露自己的心思，找理由说干活是为了锻炼身体。

贵生每天到邻村打工，看到赵明和花儿游手好闲、到处瞎逛，心里就对赵明有些看不惯了，觉得赵明有点不量事，眼看着快成家的人了，却一点也不知道着急。贵生想说说赵明，让他赶紧出去打工挣钱，为家里添一份力，但觉得花儿不是跟着他长大的，他这个未来老丈人有点不大硬气，就让兰香找珍珍说说赵明。

兰香对花儿嫁给赵明心里不乐意，总觉得女儿跳入了火坑。见贵生让她找珍珍，就有了悔婚之意。她试探着对贵生说，既然赵明也不正干，咱干脆再劝劝花儿，和他散伙得了。贵生说兰香糊涂，结婚证都领了，还散什么？散了花儿就是二茬，也说不上好人家了。兰香一听，再也不提散伙的话了，按着贵生的吩咐，去找珍珍。兰香一见珍珍，就开始抹眼泪，说，花儿命苦，从小就离开了爹娘，找个婆家也是个穷窝，进门就得吃苦。珍珍赶紧安慰兰香，二嫂，别这么难过，赵明这孩子正干，用不了几年，光景就会好起来。兰香把嘴一撇说，正干个啥，小半年过去了，还这么晃着，你二哥让我找你，就是为了让你说说他，赶紧出去找个活干，不然盖房娶亲，钱从哪儿来呀。

珍珍似乎明白了二哥打工的用意，她对兰香说，你回去告诉二哥，我一定说说赵明，让他出去打工挣钱。你和二哥也别太着急了，咱两家守着一个花儿，再怎么也不能看着她受苦，大不了都帮衬着她点。

晚上，珍珍把二哥让她说赵明的事说给了何长山。何长山认为贵生说得对，俩孩子老这么腻在一起玩，也实在不像话。他说，这些话我跟赵明说，男人说话比你们女人有分量。

何长山和赵明一说，赵明马上答应了，花儿却闹着要和赵明一块儿去。珍珍觉得俩人虽然领了结婚证，但还没有举行婚礼，怕俩人住在一起干柴烈火刹不住闸，万一出了事，被人笑话，就坚持不让花儿一块儿去。花儿见姑姑不让她跟赵明一块儿走，就跟姑姑说，不能白给姑姑在商店干，得给工资。

赵明走了，珍珍以为花儿说着玩，没想到到了月头，花儿就跟姑姑要工钱。珍珍偷偷对何长山发牢骚，看到了没，女大不中留，还没出门，就和咱们远了。何长山笑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有经济头脑。

见珍珍一直念叨台乱家的房子破旧，何长山就说，家里还有点积蓄，要不我找台乱商量一下，咱们两家共同出力，把房子拆了重盖一下。反正离结婚还有几个月，抓紧点能赶上结婚时住。

何长山的一片心意，让珍珍心里热乎乎的，不过她认为，娘家没有给女儿盖房的义务。如果这样做，乡亲们会笑话，说她偏向自己的侄女。如果大凤那边知道了，也会不高兴。为了河滩吸铁的事，飞龙见了何长山像仇人一样，她不愿意让何长山为了花儿再受窝囊气。珍珍发现，何长山老了许多，走路也有些拖沓了。

何长山认为珍珍的担忧有些多余，他说，咱为了飞龙飞虎盖房娶亲，把多半个光景都搭进去了，给花儿盖处新房，一点也不过分。就这么定了，赶明儿我就找台乱商量，看谁敢说个不字。

谁知，何长山和台乱一商量，台乱非但不领情，还和何长山急了眼。台乱说，你家嫁闺女，我家娶媳妇，是两码事。自古以来，都是老子给儿子盖房，儿子给老子养老，你给我家盖房，算怎么回事呀？不是小看我台乱吗？我台乱虽然穷，但穷得有志气，家里的房子是破旧了点，但不崩不漏，住上十年二十年也没啥大问题。我就不信，十年二十年，我给儿子盖不上一处新房？如果你觉得闺女嫁到俺家委屈，可以不嫁。就这样的房子这样的院，爱嫁不嫁！

何长山一片好心想帮衬台乱，没想到被台乱数落了一番，热脸贴了冷屁股。何长山没话可说，只好自找了一个台阶下，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也是跟你商量着办，并不一定非要这样。

台乱说，你只管把女儿嫁过来，赵家的事你就甭操心了，该给的彩礼我一分不少，该给的食箩我样样齐全！